追卿入梦——红豆仙草【完结】
时间:2023-06-20 14:43:35

  “至于峻山已死的消息,和大将军商量过,不要对任何人透露,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萧妤温低声耳语,补了一句。
  秋水了然点头。
  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战场上砂石粗粝冰冷,骑兵拉开的战线如同黑色的海,一步一步往前缓行的战马,卷曲前进,激荡起灰黑色地尘雾,如同吞噬海岸的浪潮,一点点将脚下的土地蚕食干净。
  勒渊骑兵看起来竟威风凛凛,一副不可侵犯的高傲模样,仿佛丝毫不知首领峻山已死。
  坐在战马上身披银白战甲的萧妤温,倒有些高看勒渊部此时统领大局的主将。
  沉得住气,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萧大将军身披红袍,大刀阔马地坐在军阵中央,“萧”字大旗在晨风中烈烈作响。三军站定,即便天光黯淡,仍颇有一丝甲光向日金鳞开的威慑。
  战鼓擂起,由缓到密,鼓点听起来像噼里啪啦的闪电直冲入耳,一队骑兵先锋冲出军阵,打头的年轻将领银甲白马,着实令人瞩目,先锋军肩上都扎着红色巾带,挥舞着长剑,从侧翼直杀入勒渊大军,对面急速支起盾、架起弓箭,一队骑兵甩着弯刀向前奔来。
  战场上顿时激烈起来,仿佛一壶酒倒进了热腾腾的油锅里一般。
  又几组骑兵紧跟在后,带着长弓,从四面包抄。
  勒渊大军人数不足五万,但骑兵精锐良多,萧家军与辽阳守城大军十万之众,却是步兵为主,每一个骑兵、每一匹战马都珍贵的不可多得。
  眼见着率先冲出去的骑兵要落入勒渊的众箭和弯刀双重攻击之中,忽而一支强箭从辽阳大军中军射出,重重地将勒渊骑兵冲在最前面的头领模样的人击中在地。
  萧字大军轰然喝彩,勒渊骑兵士气显见地下跌,勒着战马回旋犹疑。
  一支支强箭如流星般砸入战场。
  红巾先锋迂回冲杀,手起刀落,格外凌厉,羽箭在身后凄厉地叫喊着冲向勒渊大军,回旋犹疑的勒渊骑兵似是应声倒下,更多的勒渊骑兵挥着弯刀带着怒气冲杀出来,红巾先锋边杀边退,萧字大军中盾和弓结成十人小阵,向前稳扎稳打地挪移,羽箭投下的边界一点点吞噬勒渊军队。
  “峻山已死!峻山已死!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萧字军旗下一管深厚而嘹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中军人马声音逐渐应声相和,大军中呼号阵阵,如乌云遮天。
  健硕的草原马匹倒塌在地,扬起泼天的尘埃。
  大半个时辰厮杀过后,战况明了,战势渐缓,遮天蔽日地乌云与烟尘似乎在荡开,一缕微弱的阳光刺破出云层,投射在萧字大旗上。
  萧大将军骑在马上,身边的近卫打出撤退的旗号,大军缓缓收归回营。
  战场上勒渊部族死伤众多,小队人马护着不知道什么人后撤逃离。萧大将军扬起马鞭,正要落下,不知何处蹿出一支羽箭,带着冷光朝大将军胸口冲去!
  近卫挥出长矛将箭挑飞,又一支羽箭从侧方飞舞出来,直直地冲进了萧大将军跨在战马上的大腿中。
  近卫蜂拥而上护住萧大将军回城,马蹄踏过,粗粝的砂石上落下滴滴血迹,善后的军士四散开来找寻冷箭的源头。
  一双黑色眼眸紧紧盯着地面上洒落的血迹,神色幽微。
第162章 内鬼
  萧大将军似乎伤的有些重,甫一回帐,就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军医们纷纷上前查看。
  将军主帐里,军医和侍卫进进出出,显得十分慌乱。
  萧妤温急匆匆回营,路上随手解下斗篷扔给侍卫,来不及卸甲,手指紧紧握着挂在腰间的剑柄,疾步走进主帐。
  近卫们整整齐齐地侧身退后,让出一条通道来。
  作为骑兵先锋的将领,萧妤温虽是女子,却冲杀在阵前,手起剑落,比她高且壮实的勒渊骑兵,被她一剑一个地喷着血流刺下战马,紧接着又会被她身后跟着的副将——也是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子——一刀一个砍瓜菜似的补刀。
  这两个女子仿佛生怕给勒渊士兵留下一丝生机,当真是杀人如麻。
  战场上向来实力讲话,如此煞人的两个女将士,值得他们的恭敬。
  且带着一些自己鲜知的敬仰。
  萧妤温步入大帐,看到卧倒在塌上的萧大将军,觉得还是有些恍惚,压低了声音问秋水:“杨舟呢?伤的可厉害?”
  “在重伤营里,李二公子乔装一番扶着他过去的,伤的不重,姑娘放心。”秋水凑近,也咋滴了声音。
  李郁峥?他还在营中?
  萧妤温轻轻甩了甩头,转向主帐里的父亲。
  军阵中,萧字大旗下坐着的其实是假扮大将军的杨舟。他们身形相似,简单易容,披上铠甲,极难分辨出来。
  下了战场迅速换了铠甲服饰的杨舟,早已被人搀扶着进了重伤营,他确实伤了膝盖,但早做了准备,护甲挡的严实,棉服里藏着假血包,演出“大将军重伤”那一幕,血珠子演技逼人。
  萧大将军其实没有伤,只是腿上被画的血肉模糊,真假难辨,大营中血腥味浓浓厚厚,忙着清点军械的、着急煮药的,耳边乱乱糟糟,恍然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兵荒马乱的时间里,父亲的脸色画的刷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萧妤温被骇地心里一跳。
  萧大将军温厚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有些呆坐在身边的女儿,萧妤温回了神,想捏出一个笑脸,脸上却出现了一副似笑非哭的表情,看的萧大将军这颗老父亲的心狠狠酸涩了一把。
  帐子里的众人陆续离去,只剩下一个年轻军医,衣袖卷起,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和一截有力的胳膊。萧妤温的眼神顺着这手指和胳膊往上看过去,恰看到李郁峥那双熟悉的眼睛,眼睛里带着不难分辨的温意。
  秋水看了看帐子里的人,冲着萧妤温点了点头——都是自己人。
  “那几支羽箭的源头,可查出来了?”萧妤温看了看李郁峥,却冲秋水问去。
  “已经查到了,是近卫的人。”秋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满脸的失落与不解,“都是萧家亲卫,真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萧家亲卫,是萧家军最精锐的力量,也是父亲最信任的人,对于每一个萧家人来说,萧家亲卫,不亚于与自己有血缘的手足兄弟。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军营里密令暗语已经严明至此,冷箭仍然能从近处冲向马背上的“萧大将军”的原因罢。
  对这个结果,虽然她早有预判,但真实地知道了这个消息,萧妤温还是有些伤心。眼前佯装受了重伤的父亲,恐怕只会更伤心。
  “一共抓到两人,身上都藏了毒,我让石影带着几个暗卫,卸了下巴,脱光了衣服披上麻袋,先关押在炊事营柴房里了。”李郁峥接了话,看了看萧大将军,又看了看萧妤温,有些安慰的话想要说出口,又自觉这里不是安慰人的地方,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
  萧怀点点头,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让孙柏去审了,大约是族里派来的,至于背后是谁,还要再细审审。杨舟怎样了?可是真伤了?血可不少。”
  “杨舟无事,护甲防护着,腿上有些划破的印记,渗了点血,没什么大碍,军医里着人仔细照看着了。”秋水去看过杨舟,知道的事讲的清楚。
  “外面还在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军械,这一场虽说胜的漂亮,还是有不少要善后的事情。”萧妤温抬眼稳声道,“这一场的战报送到京城,要让他们知道父亲重伤,需要在辽阳城中休养一阵。明日起,各路参将带着人马四散开,围堵剩余的勒渊主力;斥候们要打听清楚勒渊大营里的情况,如今谁是主将,峻山死后新的首领如何选举,如果我们猜测的不错,阿拿耶部的人马恐怕要往这边探消息。”
  “阿拿耶部去年被李将军打的元气大伤,就算要过来探消息,也不会带着大批人马。现下,他们更怕被我们撞上。”李郁峥神情自若,李观止将军的本事,他还是很信得过的。
  “说的不错,如今形式大好,阿拿耶部若是和勒渊部冲突频频,我们安守京城,北边能太平个二十年。”萧怀老脸宽慰,苍白的脸色露出开怀的笑容,有些滑稽。
  辽阳大战告捷,萧大将军却中箭重伤,卧床休养的战报传遍了整个京城。
  文慧郡主忧心忡忡。既怀疑这重伤是假消息,又担心害怕这是命定之事,防不胜防,若是真的重伤了可该如何是好?妤温冲杀在前,身上可有伤?在屋里急的团团转。
  萧济手里捏着一枚细管匆匆走进来,屏退了众人,凑近将细管里的纸条拿出来递给母亲看。
  两张枣大的纸条上,萧妤温的字迹,一张上写了一个“安”字,另一张上写了一个“伪”字。文慧郡主深呼出一口气,不自觉般地手指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衣袖。
  “消息从余家的商路快马加鞭带回来的,军中邮递恐怕不安全。”萧济低低道,“母亲还是要装地伤心些,今天咱们就派人带着各式药草赶去辽阳城去——不如,我亲自过去照看父亲。”
  文慧郡主点头:“我这就进宫去闹一闹,向太皇太后求个太医。”
  告捷的战报早上进了京,文慧郡主在太皇太后宫中哭闹要亲自赶赴辽阳城照看萧大将军的消息,傍晚就传遍了京城。
第163章 伤重
  太皇太后被文慧郡主闹的无奈,亲点了一位极擅长外伤的太医,萧济劝下了母亲,自己放下了日日不离手的书卷,快马加鞭地赶赴辽阳城去。
  一时间京城各处,又到处议论纷纷起来。
  文慧郡主向来沉静娴雅,如今却闹到太皇太后面前,大有撒泼的味道。萧济这个亲儿子,一向是温雅书生的代表,最是厌烦舞刀弄枪的,居然如此着急忙慌地赶到边界大营去面对他最讨厌的军营将士,如此看来,萧大将军伤的不轻啊——
  该不会要伤重身亡了?
  舆论的力量席卷而来,余舒言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间关了知味轩的店面,十分有描补意味地在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大意是:忙碌了一年,知味轩决定过年期间多休息几天。
  谁不知道知味轩是萧妤温开的?
  这关店的动作如此欲盖弥彰,直接将大将军“重伤不治”的舆论讨论卷到了风口浪尖上。
  而这风口浪尖上的几人,在辽阳城里却颇有些悠闲。
  萧济是头一次跑到这么远又的地方,冬春交接之际,辽阳城着实寒冷,于是天天躲在宅院,除了一日三餐务必亲自照料萧大将军外,其他时间不是烤火就是看书,埋头苦读,功课可以说是一点也没落下,甚至还精进了很多。
  毕竟这里不如京城,没那么多好玩的。
  也没有好吃的点心。
  萧济有些怀念知味轩的味道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大军仍在城外四处扫荡勒渊残部,一直把勒渊主力逼退了两百多里。
  进入二月,勒渊之扰可以算得上是尽数解决了,前军十万之众,已经由左将军领兵返京。萧大将军的“重伤”养好了一些,近卫和骑兵营由萧妤温带队返程,萧济陪着萧大将军乘马车随军返京。
  李郁峥早早地带上了“亲自采的”草药,快马加鞭回了京。听说皇上用了药,三五天后就大好了。
  李郁峥很会演戏,将采药的危险讲故事一般向皇上诉苦,讨了不少好处。
  时不时地联想到这些消息,回京的路途仿佛比来的时候近便了很多。
  消息是余舒言传信给萧济的。
  面对萧妤温饱含深意的眼神探寻,萧济的回答理直气壮:“你现在是将领,余姑娘哪能随意给你写信?”
  倒也有理。
  “听说礼部那帮老家伙,要张罗着在南安门献俘?”萧妤温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可不是,这帮老学究,迂腐的要命,战场上出不了什么力,打完胜仗就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萧济撇了撇嘴。
  “可是父亲受重伤的地方是腿,献俘是要行礼的。”萧妤温皱着眉头。
  皇上真是愈发荒唐了,让大胜归来身受重伤的大将军在南安门献俘,礼部还要大张旗鼓。
  “你替父亲去不就好了。”萧济嘴里叼着一根细韧的草,随意出了一个主意。
  萧妤温裹着披风,骑在马上,想到辽阳一战大胜,峻山早早被杀,父亲也没有受伤,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去。不过是个献俘的典礼,谁去不行?临近京城的时候,父亲“旧伤复发”一下就好了。
  这般想着,脚下的路途似乎也格外舒服了起来。
  暮色渐渐从四面八方合拢,大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萧妤温盯着天边新升的一弯月亮,有些百无聊赖地想,事情接下来会是怎样的走向呢?若是李郁峥在就好了,他俩还能好好聊一聊下一步的打算。
  萧大将军得胜归来,虽然伤的重,到底还是进入京城地界的时候,从马车里走出来,骑上了马。
  颤颤巍巍,巍巍颤颤地,在十里长亭附近,一不留神地坠了马,昏迷不醒地送回了将军府。
  听说,文慧郡主一看见浑身是血的萧大将军时候,眼前发黑地一头栽倒在了自家府门口,吓得太皇太后一连串儿的派人到将军府上探望。
  皇上也连忙派人送了不少各式药材。
  京城勋贵们流水地送药材送帖子,甚至还有想送人来照顾的。
  这一家子,当家的长辈一个伤一个昏,剩下一儿一女,儿子忙着照顾父母亲处理各式帖子料理家事,女儿忙着在军中处理善后,时不时进宫一趟,好生安慰太皇太后。
  鸡飞狗跳,好不忙碌。自然都顾不上知味轩的生意了。
  再过几日便到了礼部准备献俘大典的日子,朝堂上来来回回商量好几天,最终定下由左将军代替萧大将军献俘,萧妤温为副一同出席。
  这决定被萧妤温言辞恳切地上了折子拒绝了:父亲重伤昏迷,母亲伤心过度,做女儿的,实在无法抛下父母。
  于是这件事儿便似水花一般,荡起了涟漪,不日便恢复平静。
  京城里忙碌一来。一边儿是官宦将士们忙着准备献俘大典的热闹,一边儿是满京城的百姓们忙着准备看献俘大典的热闹。
  忙碌中显得有些疲弱的将军府后院里,余舒言带着新鲜出炉的点心匣子,悄悄从偏门进了院子,和萧妤温两人,摆了满满一桌子,歪七扭八地靠在塌上闲聊起来。
  “你真不该前几天进宫里去。”余舒言盯着萧妤温道,脸色有些暗淡。
  “为什么?宫里又有什么然要闹什么事儿?”被余舒言盯着的萧妤温毫不在意她的眼神,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点心们,这个也想尝尝,那个也想吃掉,许久没闻见这般酥甜的味道,一时竟不知道先吃哪个才好。
  余舒言捏起一枚红豆酥放到萧妤温手心里,“慢慢吃,想吃什么都有,有什么好犹豫的。”看着萧妤温咽下一枚点心,准备伸手再拿一枚的时候,余舒言再开口:“宫里传出来的信儿,你去太皇太后那里的时候,恰好被路过的皇上看见了。”
  萧妤温喝了口茶,终于选好了点心,捏起一块桂花糕毫不经意道:“怎么,难道他看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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