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看绿豆,倒也对眼。
只是李晴晴这个人既心狠又聪明,在这种境地下,不仅成功嫁入熊家,甚至让李家出了一大笔嫁妆,还编造出李雪儿的身世——
萧妤温听金宝讲了两天八卦,干脆吩咐杨舟暗中派人盯着熊家,生怕李晴晴再闹什么幺蛾子。
除夕夜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第二天的一大早,北风呜咽,云层阴沉,几乎不见天光。
看着窗外沉沉的云层,萧妤温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秋水在旁边正整理着香炉,听见她这一声叹气,连忙开口劝道:“今天可是年初一,新年头一天,要欢欢喜喜的,姑娘快别叹气了。”
萧妤温只觉着眉梢眼角时不时地挑动,“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心里颇有不安。”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肤色如雪,面若芙蓉,天色阴沉黯淡,镜中人却明亮如光。
萧妤温换好了首饰衣裳,还未出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便热闹纷纷地拜年,看着院子里都穿着新衣裳的丫鬟婆子,萧妤温吩咐秋水取出提前打好的金银馃子,给院子里的各等丫鬟婆子派了赏钱。
院子里顿时喜气洋洋起来,似乎冲淡了沉沉的天色。
将军府里热闹地拜年、准备祭祀,一向不大出屋门的萧济都闲了下来,在花园的暖阁里同萧妤温正点赏着厨房的各色菜品,一个身着崭新靛蓝长袄的中年人,护着自己的长胡子,阔步疾行地往暖阁走来。
第157章 尤鲜又扰边
长胡子孙柏,四十来岁的年纪,最爱侍弄自己的一撮三寸长的小胡子,是跟随了萧大将军多年的老军师。
萧妤温对他很是熟悉。
孙柏脸色如常,却一路疾行,直冲着暖阁而来,匆匆站定后,冲着萧济、萧妤温作了长揖,道了句拜年的吉祥话后,脸色仓皇,语气郑重:“辽阳一带,尤鲜部族又扰边了,声势颇大,大将军进宫后,便一直在议事,恐怕要即刻准备点兵出征了。”
萧济脸色唰地一变,原本不太红润的脸色更显苍白。
萧妤温怔住。
一股莫名的疑惑从心底涌出。
辽阳之战应该之少在两年后才会爆发,勒渊部怎么会突然在此时扰边?
她记得,当初辽阳之战,是因为勒渊部首领狩猎从马上摔下,重伤而亡,他的一群儿子争夺部族,你争我抢,内乱了将近一年,最后让一个名声不显的孙子辈摘了桃子,成为了勒渊部的新首领。
而后这位新首领励精图治,专心致志掠夺各部族,不过一年,便将勒渊部重新发展壮大,令辽阳以北的各路族都依附于勒渊部。
更换了新首领的勒渊部快速发展壮大,聚集了山地草原的各路人马,物资显见的不足,加上那年冬天寒冷,未到年节时,便大肆扰边,甚至劫掠了辽阳城外的几个村镇,屠尽男丁,掠尽女子,烧杀抢劫,无恶不作,辽阳守将一边艰难守城,一边上报朝廷请求支援,皇帝下旨,萧大将军奉命出战。
萧大将军威名赫赫,勒渊部一度后撤三百里地,扎营警戒,焦灼商讨。
只是谁都没想到,大战打起来的时候,还未曾见到敌方大军,萧大将军却被己方阵营的一支冷箭射中膝盖,摔下战马而被敌人围攻,长途跋涉回京后却因救治不及时,引发旧疾,仓促而终。
嘴角传来一阵痛意,萧妤温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紧咬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只是得了勒渊扰边的消息,还未曾知晓缘故,即便是声势浩大,可兵不厌诈,究竟是大肆进攻还是小打小闹,也未可知。
她不能自乱阵脚。
现下她也并未听说勒渊部首领身亡或重伤的消息,萧妤温强压住心头的颤动。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原以为,她还有几年的时间慢慢思索探寻。
眼下她必须要先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定了定神,萧妤温问道:“孙先生可知是尤鲜哪个部族?”
孙柏微微垂首道:“尤鲜勒渊部。”
“那先生可知勒渊部因何扰边?”萧妤温又问。
孙柏抬头看了眼萧济,萧济脸色仓惶,又看了眼萧妤温,萧妤温神色虽紧张,眼神倒还镇静。
哎,公子果然不是练兵的料。
既不镇静,也未发现关窍。
这将军府的衣钵,恐怕只能依赖大姑娘了。
孙柏身体往萧妤温侧略倾,恭敬回道:“明面儿上说是因为今年关外格外寒冷,冻死了不少牛羊牲畜,部族活不下去了,只能往外打。
“谍报传来的消息,却是因为勒渊部的老首领病故,老首领的嫡亲的儿子继任首领,却胸无大志,连几个兄弟都压制不住,没成想出来了一个名叫峻山的年轻将领,号称是老首领的子侄孙辈,趁机造了反,反杀了新任首领,雷霆手段杀了几个老首领的儿子,抢了首领之位。”
萧妤温垂了垂眼眸,叫人看不出来她的神色。
心底的不安渐渐平稳。
峻山,果然是他。
那个声名不显、来路不明、曾经被勒渊部族称之为杂种的新首领。
前世里三年前的辽阳之战就是因为他发起暴动而引起的。
没想到如今居然提前了三年。
这中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动,才会生生地将这时间提前了三年。
朝中是否有人与勒渊部互通有无?
既然抓到了这个看似源头的人物,她自然要再细细了解实情。
萧妤温脸色冷静下来,示意几人往亭中坐下,吩咐人上了茶水道:“想必先生已经着人告知母亲了吧?军中应当也开始整点行装,再慌乱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坐下来缓缓神,说说这个叫峻山的。”
孙柏应声坐下,谢过了萧妤温的茶水,看着大姑娘神色如常,他这心里也莫名安静了下来。
喝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捋了捋脑中如乱麻般的思绪后,孙柏继续开口道:“这个名叫峻山的,传闻是老首领的孙子,不过这峻山的父亲名叫列容,是老首领的私生子。”
孙柏顿了顿,斟酌片刻,看了眼萧妤温,继续道:“老首领年轻时常常外出打猎,山中有个猎户女,是个汉人,生的美貌硕美,便被老首领强占,不多时,猎户女就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列容,首领夫人阿江不是容人的性子,列容便一直被老首领悄悄养在山里。虽说是悄悄养着,阿江夫人却是一直知晓列容的存在,并常常因为老首领对猎户女的偏爱而心生嫉妒。
“后来老首领与我朝海卫暗中往来,被首领夫人发现后,与父兄暗中做了个局,令这私生子给沈青岸部秘密带信,还承诺他若此事成,是对勒渊部大大的功劳,她自然就同意让老首领认下列容这个儿子,给他个左贤王的身份,并允诺给猎户女一个名分。生母的名分与自己的身份是列容的心病,这般得到阿江夫人的承诺,列容于是信了,带着手信与沈青岸部暗中联络起来……
“后来的事情想必姑娘也知晓,连信带人被威海卫抓获,最终惨死在了京城大狱。
“老首领虽然没有将列容接回部族,但因猎户女温柔妥帖,是阿江远远不如的,是以老首领对她十分宠爱,因而对列容爱屋及乌,早早就为阿勒选了勒渊部西王的女儿结亲,与沈家勾结之事暴露前,列容已生育一子,正是峻山,列容身死时,峻山尚不足三岁,自幼在西王身边长大。”
孙柏声调平缓地解释:“西王,不仅在勒渊部鼎鼎大名,即便是整个尤鲜族,仰慕他威名的都不在少数。”
这样一个妻族,足够让阿江既愤恨又害怕。
第158章 过往
萧妤温听的若有所思。
老首领夫人阿江的父亲,是尤鲜阿拿耶部的左贤王。
阿拿耶部常年霸占中原以北和西北地区,尤其霸占着西北塞上一片连着草原的山脉峡谷,一侧悬崖陡立,一侧坡缓溪流,水草丰美,易守难攻,多年来阿拿耶部兵强马壮,自诩为尤鲜族正统,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常年蜗居东北山林的勒渊部而言,都是一支真正的强敌。
阿拿耶部与勒渊部中间隔着一条宽大河流,两支部落之间虽同为一族,却因先祖间的旧事几无往来。
阿拿耶部左贤王是这一代尤鲜族中少有的心中有一统大梦之人,他熟读中原历史,十分向往古时的合纵连横,而他自己迈出合纵连横的第一步,就是要以亲事将勒渊部与自己紧紧捆绑在一起。
而彼时的勒渊部,老首领还正年轻着,登上首领之位不久,势力还不稳固,才将将异常艰难地带领部族度过一场暴雪天灾,这一场联姻,左贤王的女儿带着大批的人马牛羊,无疑是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两部之间于是往来增多,很是友好繁荣了几年。
萧妤温有些怔忪地喝着茶,继续回想。
再后来到十几年前,先帝在位国力最为强盛的那几年,西北的阿拿耶部曾经派出人马扰边西北边陲,当年朝廷派出的就是父亲萧大将军和靖安侯秦侯爷,与驻守长安的成国公一同,十五万大军所向睥睨,打的阿拿耶部这十几年只敢龟缩在草原深处。
当年这一场焉支山大战,打的阿拿耶部苟延残喘不能动弹,朝廷西北安稳多年。大概在十八年前,勒渊部发展壮大,却从不越山海关一步,老老实实地在东北山林里,朝廷也十分默契地从未向东北部出过兵。
两方势力沉默地极为默契。
也是在那个时候,阿拿耶部式微,左贤王一部人马衰败的厉害,勒渊部的老首领对猎户女宠爱的无以复加,阿江夫人即便地位尊贵,没有了强大的娘家和卓异的儿子,只能看着老首领与猎户女蜜里调油,猎户女又有心机,早早的为儿子列容定下了勒渊部西王这一个妻族,生下峻山这个的幼子。
阿江夫人当了几十年的骄女,又怎么会容忍被一个山野林地里长大的猎户女挑衅至此?于是她派人做了手脚,让列容与沈青岸部勾结之时被威海卫水军发觉,列容在京城惨死,猎户女伤心欲绝,无心与阿江夫人争宠,只照顾着峻山,在西王的庇佑下长大成人。
虽然死了一个私生子,老首领心痛难耐,但勒渊部却凭借沈青岸逆案,搜刮了不少财宝,听说前朝藏匿在山林里的金银珠宝,被勒渊部悉数抢劫……
萧妤温想的有些入神,这些前尘往事,当年还是秦勉告诉她的。
萧济戳了戳萧妤温的胳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孙柏正静静看着她。
萧妤温眨了眨眼睛,伸手给孙柏倒了杯茶,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这峻山,便在母族西王的助力下,长大成人?”
孙柏点头:“不错,峻山天资聪颖,比他那些叔叔们都强了不少,西王爱之如珍宝,藏在军中极为庇护,鲜少见人。列容死后,老首领的其他儿子们便对这一支毫无戒心,没想到却让他钻了空子,在老首领身故之时,七个儿子都同意拥立阿江夫人所出的长子阿鲁拿,没想到阿鲁纳继位当晚横死在一个女奴的帐子里……
“说是死于马上风。”孙柏正说的起劲,一抬眼看见萧妤温,不自在的咳了咳,压低了声音。
见萧妤温蹙着眉头听的认真,干笑两声继续道:“峻山使人暗中挑拨,其余七人互相不服气,砍砍杀杀了三四天,最后只剩下三人,浑身带伤,峻山带着一群亲兵砍死其中一人,围了大账,剩下两人,心甘情愿称臣,阿江夫人有心阻拦,猎户女一碗毒药,对外称伤心过度而亡,西王部全力扶持,拥立峻山为新首领。
“峻山上位后,一边派人向阿拿耶部传信结盟,一边大举进攻辽阳,攻城略地,大约已经快要打到辽阳城外了。”
“老首领因何病故?”萧妤温问。
孙柏抬眼看了看萧妤温,心底压下一阵奇异,低头答道:“密探打听,老首领死于毒。”
萧妤温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皮。
难怪这一战提前了三年。
勒渊部老首领年事已高,身体不怎么强健,可前世里他却是外出打猎时摔下马后一病不起而亡,如今几乎整整提前了三年,若非意外,他应当还算硬朗。
只是他这死于毒,还是有些奇怪,萧妤温再问:“可知是死于什么毒?”
孙柏摇摇头:“尚未打听到是什么毒。”
“我要随父亲一同出征。”萧妤温定定道。
孙柏讶异地抬起头,心里却并不觉得意外。
萧济大吃一惊拍着萧妤温的肩膀:“你你你……你一个女孩子,出什么征?那是战场,不是儿戏!”
萧妤温白了萧济一眼道:“都说上阵父子兵,你既不能出征,我自然责无旁贷。”
不论发起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什么,她绝不放心父亲这次出征。
萧济被她说的突然哑口无言。
萧妤温幼时爱打闹,功夫好,太皇太后自从得知她打遍了京城勋贵武将子弟无败绩后,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给了她一个御前军的恩荫。
说到底还是疼爱文慧郡主,当年萧妤温出生时太皇太后极为欢喜,要为她请封县君,文慧郡主却说她小孩子压不住福气,拒绝请封。长大后的萧妤温性格飒爽,一心向武,太皇太后便转而将这县君的封赐改换成了御前军军职。
勋贵子弟多恩荫御前军职,萧妤温在京城能将那群勋贵子弟吊起来打,太皇太后这御前军的恩荫,竟也十分恰当,当初提出这一恩职,从前朝到后宫,竟无一人反对。
如今她说要随军出征,她还真有正儿八经的军职!
萧济心里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办法能义正言辞地将她这想法拦回去,只好竖着眉毛操碎了心:“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一群大老爷们天天厮混在一起!”
名声不要了?以后怎么嫁人?
“有父亲在军中,这有什么好担忧的?”萧妤温又白了萧济一眼。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不过,名声对她而言,哪有父亲的命重要!
第159章 不劝
萧济给孙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一劝。
孙柏静默地看了看萧妤温,再看看萧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坚毅,一个慌乱。
他可不打算劝。
萧济给孙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一劝。
孙柏静默地看了看萧妤温,再看看萧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目光坚毅,一个神色慌乱。
萧济这个大将军之子,没想到不仅身体不适合习武,连精气神也格外不适合。
姑娘随着将军一同上战场,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可不打算劝。
对于萧济快把眼皮翻抽筋给他递眼色这个行为,孙柏决定垂头不看。
军中,是萧大将军的军中,大姑娘这两年虽沉迷开店赚钱,却还是颇有威名的,没有谁会眼瞎对大姑娘做些什么。
孙柏打定了主意,好整以暇,半闭着眼睛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