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从前第一次在猎场里看到她。
一场春猎,让前世的萧妤温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上心生爱慕。
却也让他对萧妤温,从此念念不忘。
已经回到家中的萧妤温,自然对李郁峥心中悸动一无所知。
陪父母用完晚膳后,萧妤温便直截了当地对父亲说:“父亲,女儿有要事,需与父亲商议。”
萧怀知道女儿惯常是直接的,却也没想到她能有什么“要事”与自己商量,但年节将至,朝中自从成国公部将清扫了阿拿耶部、熊将军父子带兵回京后,四方安定,想必临近年关,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忙碌的事情。
是以最近萧怀心情多有轻松,见女儿开口,便点头应下,父女俩一前一后往书房方向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倒不如说如同兵器库一般。毕竟萧大将军从小也不是什么特别爱读书之人,反倒是一直有收集各类武器刀兵的习惯。
是以萧怀的“书房”,一面墙挂着各色长剑,一面墙挂着大小不一的弓,一侧放着矛,另一侧放着盾,若不是靠窗一处长案,恐怕会叫人以为误入了府衙的兵器库。
萧怀五大三粗地坐下,示意女儿也坐下,带着满脸疑惑瞧着萧妤温,问:“你要同为父商量什么要事?”
萧妤温看着父亲眼神中的疑惑,突然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开口说起这事。
难道,母亲并没有和父亲提起自己的事?
难道自己要从重生的故事,再说一遍?
萧妤温清了清嗓子,问道:“母亲可曾与父亲说过什么不曾?”
萧怀皱了皱眉:“说过什么?”
看着眉眼秀丽,已长地亭亭玉立的宝贝女儿,萧怀脑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夫人倒是提起来过,成国公家的二小子,与自家宝贝女儿走的有些近。
原本他听到夫人提起的时候,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自家女儿向来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一门心思从前在刀剑功夫上,如今在开店赚钱上,怎么会对毛头小子感兴趣?
可看着女儿现在认真的脸色,萧怀的大脑难得展开了联想。
腊月初,徐家丫头刚嫁了人!
嫁的还是秦勉——也算的上是自家女儿从小打到大的玩伴了。
他记得徐家丫头嫁人后,还请过萧妤温过府小叙。
萧怀又看了看萧妤温脸上的表情,那带着一丝犹豫,一丝拿捏不定的表情,难不成——
“你看上哪家臭——哪家小子了?”萧怀对自己的联想非常信任,脱口而出。
???
萧妤温满头疑问,皱着眉头道:“我说有要事与父亲商量,父亲怎么会想到这上面?”
“你不是说,你母亲曾经与我说过?我倒是记起来了,你母亲说,成国公家那个在京城待着的二小子,最近与你走的颇为亲近?”萧怀眼神带着些了然。
那个小子他见过,体格不错,是个好小子。
配他闺女,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个能凑合的。
第155章 那就反了吧(一)
萧妤温不由失笑,却也不能说和李郁峥没有关系。
只是恐怕,她若是将自己想要讲的事情告诉父亲后,父亲会更加大吃一惊的吧?
萧妤温心里想着,眼角唇边便露出了一丝些微的笑意。
这些微的笑意落在萧怀这个老父亲的眼中,便深觉一如自己所想那样——看看,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果然是看上了那个臭小子!
只是萧怀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萧妤温声音低低道:“女儿想说的是,母亲是否说过,嗯...我,曾经做过的一场大梦?”
萧怀吹胡子瞪眼:“你做梦,你母亲为什么要告诉我?”
萧妤温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从哪里说起呢?
捋了捋思绪后,萧妤温低声诉说起来。
从三月里的“一场梦醒”,到曾经的宫妃生活,父亲出征却中箭受伤,引发旧疾却无从治好,连母亲也随之而去……
萧怀的脸色,越来越暗。
等到萧妤温说到自己,从暗无天日的无宠生活中翻身,是因为皇帝在日夜笙歌中想起来,他还有个将门出身的妃子时——
“啪嚓”一声,萧怀手中的杯子,已经被他生生捏碎。
萧妤温顿了顿,看着气呼呼的父亲,忍不住轻笑道:“都过去了,如今女儿,不是好好的么?”
萧怀握着的拳头在书案上重重一锤,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爆喝一声“他奶奶个腿儿”的时候,眼看着眉眼带着勉强笑意的女儿,强自忍下了这一口气,压着声音道:“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萧妤温再次开口,便说道了自己身死城门之事。
萧怀“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大步来回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隔着衣服背影,萧妤温都能感受到父亲重重的呼吸。
恐怕可是气极了的。
萧妤温轻轻摇摇头。
父亲和母亲一样,在知道她“曾经”的过往后,都如出一辙地气愤与难过,可她并不觉得。
她虽然亲身经历了那些称得上难堪苦痛的过往,可如今,她活生生地立足在这人世间,也可以说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更何况她不是孤独地一人拥有哪些回忆。
她还有同伴,有李郁峥,他也知道,并且他知晓的更多。
纵然前路坎坷,荆棘丛生,可他们终究可以相互帮助彼此去走下去。
她,和他,都知道,那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不仅仅是为了权利,更是为了黎民百姓,能过上安定和乐的生活。
萧妤温再次开口。
她将李郁峥告诉她关于安王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父亲。
萧怀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最后坐了下来,猛地灌了几口冷掉的茶水,问起来:“最后,成国公坐上了皇位?”
萧妤温点点头。
萧怀冷静了下来。
宽大的手掌轻轻拂过桌面深红的木纹,声音冷冷沉沉:“有些事情,萧家是想过打落牙齿和血吞下的,只是为父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际遇——”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萧妤温轻轻抬了抬眉毛。
萧怀看了看自家宝贝女儿,声音里带了些爽快的笑意:“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如今你既然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可以说与你听了。”
萧怀让人又送了些热茶水,父女二人在书房中详谈许久。
第二天,萧妤温一早便让余舒言派人送信,约李郁峥悄悄前来。
过了午时,天空中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来。
年节将至,萧妤温穿了件石榴红的十六幅织金马面裙,银白锦缎绣梅花半袖披袄,手里抱着个宝蓝色万字纹锦缎包裹着的黄铜手炉,颇有些闲适放松地靠在临近窗边的大椅上。
李郁峥的大氅夹带着雪花的清冷,踏进了萧妤温的视线中。
她的眼神清亮,大约是屋子里暖和,脸被烘的有些轻微的发红,仿佛盛放的芙蓉一般,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整个人身形放松,如同一只睡了午觉醒来慵懒的猫。
李郁峥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她这般神态,又急急邀自己过来,想必有所收获。
照旧是上了几份时新点心,一壶热茶,铜炉里换了新炭,烟气淡淡,映着窗外的雪景,更显出屋里多了几分暖意。
萧妤温摆了摆手,照旧让丫鬟们去楼下守着。
李郁峥熟门熟路地倒了茶,看着萧妤温闲适的模样,心里觉得一阵安稳,声音也轻快了一些:“萧大将军知道了?”
萧妤温点头:“父亲不光不反对,还告诉了我一些宫里的秘辛。”
李郁峥放下了茶壶,正了正肩膀,一副认真等着听的模样。
皇上亲政、太皇太后还政的头一年,宫里便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意欲谋害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政之后,日子过得愈发清闲了起来,每隔一日,便要去不远处的小花园里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毕竟太皇太后出身安国公府,自小是有些工夫底子的。
没想到在她去小花园的必经之处的小径上,被人在鹅卵石上撒了酥酪酥油之物。
看起来倒像是宫人送点心餐食路过时不小心洒落的。
若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眼尖,恐怕老人家轻易就会滑倒在小路上。
这心思有些恶毒。
可是,更有甚者,太皇太后的餐食中,也被人发现了毒药。
后宫众人都不知道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是安国公府送出的陪嫁。
安国公久居南方,府中藏书众多,清客更是人数颇丰,这位女官当初便在安国公府学了医术。
尤其擅长制香,对毒药更有研究。
这是陪嫁中的一枚暗子,这位女官行事规矩,沉默寡言,鲜少有出挑之处,却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多次助太皇太后在后宫争斗中,脱离险境。
只是众人都未曾想到,太皇太后已身居高位,功成名就之时,竟有人在她的日常用度中下了极其精妙复杂的毒物。
百宝阁的摆件,时新的花卉,日常的茶水——
多处并行,最终集成一味剧毒。
太皇太后昏厥数日,那女官以身服毒试药,终于将太皇太后救了下来。
皇帝知晓此事后“震怒”,彻查后宫,暗中处死各处太监宫女近百人,后宫妃嫔更是废去数日。
只是消息封锁的紧,甚少有人知晓。
“父亲说,还是当初母亲进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发现蹊跷,连问带猜的,才晓得还有这回事情。”萧妤温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没想到这位皇上,不仅无用的紧,心眼也小的跟针似的。”
第156章 那就反了吧(二)
李郁峥垂着眉毛回想了一番。
太皇太后在还政后居然还中过剧毒?!
此事他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真是有些恩将仇报了。”李郁峥叹气道。
萧妤温眨了眨眼睛。
眼睛中有亮晶晶的神采,嘴角有微微上扬的样子。
李郁峥心里没由来地松快下来。
“大将军……?”李郁峥再开口,有些试探着想问起萧怀的态度。
萧妤温伸手示意他凑近自己一些。
李郁峥侧了侧身子,离她不过半人距离。银白色锦缎上绣的梅花纹样纤毫毕现,生动可爱。
少女身边浅浅的花香味道透入心肺。
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李郁峥顿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眼神落在哪里——抬眼,便直直能看到她的眼眸,那眼神太闪太亮,恐怕不过一瞬就要将他的脸照红;垂眼往下……
李郁峥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礼貌地落在了她领口立领小衫的珍珠扣子上,不敢再往下看。
珍珠洁白莹润,映衬着她肤色柔和如绸缎。
李郁峥觉着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
萧妤温未曾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哪怕是屋内只有两人,也应当小声一些。
她凑近了些,低低道,声音里甚至带着些微的笑意:“父亲说,那就反了他丫的。”
萧妤温声音轻轻柔柔,如一阵轻风吹过李郁峥的耳边。
只是这句话落在耳边,却恍若惊雷一般。
“大将军...”李郁峥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反了他丫的。
反了...
丫的...
虽然成国公与萧大将军之间在年轻的时候,或许有些同袍情谊,可萧家世代忠良,李郁峥曾经暗暗思索过,若是成国公起兵,他又想正大光明的求娶萧妤温的话,如何劝说萧大将军?
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有些顺利的过了头。
真是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这位皇帝的“恩将仇报”啊。
萧妤温看着李郁峥脸上似有若无的苦笑,嘴角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抬眸道:“既如此,便要好生想一想如何名正言顺了。”
李郁峥眼神肃了肃。
这话的确不错。
前世里,成国公虽然最终成为赢家,纵然皇帝不仁、安王造反,成国公举的是平叛稳定天下的大旗,可确实也因为“名不正言不顺”、“造反起家”遭到不少的口诛笔伐。
可如今,李郁峥与萧妤温均带着过往的回忆,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优势,再加上萧大将军已早早地表明态度,待将靖安侯府秦家劝说入阵,今生的赢面,便更足了。
“的确需要从长计议。”李郁峥声音沉稳。
萧妤温道:“还要多查探些安王、陆家的事情。”
新事旧情,一一查清。
※
腊月二十八这天,京城各处街上已经显得清寥,熊家确有一阵热闹。
熙和大长公主的嫡长孙熊新昌大张旗鼓得娶了表亲李家的姑娘——
这位李氏新娘子据说是李大人在某一任上由父母和夫人做主聘的良妾所出,当年李大人任满归京时,幼女体弱,良妾便自请留在当地照顾女儿,时间久了,李家人仿佛将这两人忘记似的。
林舒暴毙,作为外嫁女的李晴晴以妾侍的身份,着实不能回到娘家再做姑奶奶,被林家送到京郊的尼姑庵青灯古佛。
李晴晴被送到京郊不久,李家这位三姑娘便被接回了京。
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还到处嘀咕议论,说是熙和大长公主请了绝世高人掐算,熊新昌必要娶了这李姓幼女,才能富贵平安一生,是以这位“李三姑娘”还未进京,便早早地和熊新昌定了亲事。
只等一入京,便要迎娶。
这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有人作证,说自己是当年李大人外放河南做官时,给李大人做过几年小厮,那良妾人美心善,将李大人府上里里外外照顾的极妥帖,生的各女儿粉雪可爱,闺名便取了雪儿。
京城各家因为这一件临近年关的热闹事热议纷纷。
因着年节,萧妤温邀了余舒言到将军府一同过年,两人正对着一本古方研究汤羹,余舒言的丫鬟金宝一边在小炉子上烤着地瓜,一边尽力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里带着的兴奋:“……花了私房银子,费了不少功夫,让人看清楚了,熊家新娶的这位孙媳妇,就是李二姑娘李晴晴,改了名字叫李雪儿,熊家只花了不到一千两银子就娶走了,李家还千恩万谢地陪嫁了一个京郊的庄子,几十亩良田和两千两银子。”
说完用手去拿炉子上烤的淌蜜的地瓜,被烫地嘶嘶哈哈,终于捏着地瓜尖丢到了旁边的小藤筐里。
这一场热闹来的快,消散地也快。
腊月里娶亲,算不得什么好亲,哪怕街巷里传言说的再好,这门亲事在舆论里,慢慢就变成了——养外室的纨绔子弟娶了外室所出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