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还皎——柿子矩阵【完结】
时间:2023-06-20 23:02:02

  见明媚阳光是裴致,见潺潺溪流是裴致,见花草蓁蓁也是裴致,见一切都是她。
  百合枣仁的味道浓郁,青柏将榻上的帐放了下来,无声退在殿外。
  李知竢做了很长一个梦。
  起初是在齐王府,阿耶登基前的家中,阿娘不知又做了什么汤,直说从古书上扒下的制法,一大一小面前各一碗,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有些甜,却格外的奇怪。
  阿娘不依不饶,非要让两人喝光了才算,阿耶秉承长痛不如短痛,几口见了底,李知竢喝的却慢些,趁阿娘转过身,阿耶将两人的碗快速换了过来。李知竢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不爱说话,将碗举起给阿娘看的模样格外真诚,阿娘一点没生疑,拧着阿耶耳朵说不给面子。
  他笑着跑开,跑着跑着,却忽然跑到了蜀州灾区的一处亭子里。
  四周是倒塌的房屋,哀嚎的百姓,那会他刚刚失了娘亲,长安多事,阿耶便时刻将他带在身边。
  阿耶牵着他的手,承担着来自暴民流民的指责,却一丝没有恼。
  他说,愉安,你听这些人的话,他们说错了吗?
  李知竢似懂非懂,心中因为阿娘的离世而悲苦万分,一旁的阿耶还不到而立之年,鬓边已经生了白发,神色是莫大的悲怆。
  他被风吹的迷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又变成了京郊别院。李知竢站在别院里,裴公坐在自己面前,还是中年人的样貌,捏了捏自己的脸,指着檐下雕刻的神兽笑着说,老臣给小殿下讲个故事好不好?
  李知竢想开口,想问问裴公家中是不是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孩,名为阿致,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紧接着被阿耶藏在一户农庄里,保护他的护卫日日紧绷,风声鹤唳,李知竢在那间木屋里住了七日,模模糊糊间,自己换上了繁重的礼服,推到典礼上受封为太子。
  他又回到了太极宫的丽正殿,面前先是太傅大儒们,后来是强打起精神满面疲惫来看他的阿耶,最后是跟他挥挥手的姑母和沈桓,我们走啦,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他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满目的华丽。殿内的架子上摆了一排接着一排的史书圣人言,李知竢看着,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却也当真无趣极了。
  空旷和孤单爬上心头,李知竢木然处之,明明是十几年来再习惯不过的事,他却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是了,他如今不同了,他遇见了裴致,他的七情六欲,他情绪的开关。低头长命缕还好好地系在腕上,他要去裴府看看,这时还不到六岁的阿致。
  可腿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无论李知竢如何挣扎都不得动弹。
  挣扎许久,他一个趄趔,撞到了身旁的架子上,手中忽然多出一本书,书页已经有些陈旧了,是经年累月翻阅的痕迹,从一旁的批注来看,正是他十几岁时的字迹。
  沈桓此时却又跑了进来,变成成年以后的模样,见他手里拿着书,忙道,走啊,今儿裴公的孙女成亲了。
  李知竢一怔,手中的书随即掉在了地上,他沉着声音问,你说……谁?
  沈桓笑着说,当然是裴公的孙女啊,还能有谁?你不记得了吗,前些年你去巡察的时候还见过呢?
  前些年?李知竢指尖一凉,今年……是什么年份了?
  明升十六年,沈桓笑着回答他,你已经二十四岁了。
  他不是二十一岁吗?李知竢顾不得疑惑,你方才说裴公的孙女要嫁人,要嫁给谁?
  他只看得到沈桓张口说了什么,耳边却一阵轰鸣,李知竢来不及耽搁,匆匆出了东宫,见一队迎亲队伍热闹地离开裴府,他拉住一旁的百姓问,那可是接裴公孙女的人?
  一旁百姓看着热闹,听见李知竢的话,忙点头,是啊,你看,好大的阵仗。
  不行,他说不行,阿致不能嫁于旁人,他看着轿辇渐渐远离,周遭却越来越拥挤,他困在人海里,无论怎么向前奔跑都走不出这囹圄。
  直到筋疲力尽,人潮人海里,面目相同,一片晦暗。
  面前忽然又出现一双绣鞋,他向上看去,雪色的襦裙,裴致站在他面前,惊讶地问:愉安,你跑什么呀?
  李知竢心头一痛,握住她双臂,阿致,他们说你嫁人了,你嫁给谁了?
  你不知道吗?阿致疑惑地问,我已经成亲两年了。
  提起那人时,阿致笑的明媚极了,你也认识的,是……李知竢耳边又一阵轰鸣,听不见裴致说了谁,只听见她说,我们两情相悦,现在很幸福。
  他紧紧拉住裴致的手腕,他要带她回东宫,把她锁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可偏偏又是这样,身体被死死定住,一步动弹不得。裴致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气,轻松地拂开他的手。
  她说,愉安,我要走了,我夫君就在前头等着呢。你这些年做的真好,你现在是一个好太子,以后一定是个好皇帝。
  他失了语,没了力气,看裴致笑着同他说再见,转身投入一个男子的怀里,依稀间只见到抿着笑靥,牵过阿致,并肩回家。
  李知竢猛地惊醒,额间渗出冷汗来,心头一阵阵钝痛。
  梦里的情形太过逼真,李知竢阖上双眼,一只手撑在额间,只觉得满手冰凉。
  长命缕的边缘摩擦着他眉眼,李知竢放下手,盯着腕上的丝线,缓缓攥紧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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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愉安呢,是板正的性子,他的缺点是不太会调节自己的内心,乍然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又忽然分离,情绪上的波动就反映在了梦里,小虐一下*~*
第34章 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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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依旧是在麟德殿。
  比起新年时的大宴,今日就要清静许多,只有李彰与李知竢父子及沈桓一家三口。
  李知竢虽是个冷肃性子,但往日里在长辈面前一向谦谨温和,颐华长公主看他脸色有些发白,眉眼间还似乎有些黯然,忙问:“不是说政事处理的都很好吗?怎么累成这个样子,眼瞧着都疲惫。”
  李知竢淡笑,“谢姑母关怀,许是连日赶路回长安,休息两日便好了。”
  沈桓坐在李知竢身边,几个月不见竟圆润了些,原本锋利的下颚带了些柔软的弧度,看着更像个漂亮的红果子了。
  颐华长公主往这头看过来,见沈桓胃口不错,痛心疾首地说:“阿竢,你瞧你表兄,这几月可有什么变化?”
  李知竢瞧着他正跟一份葱醋鸡子过不去,对上李知竢的目光,沈桓停了停筷子,“我有什么变化?”
  李知竢客观回答:“似是圆润了些。”
  沈桓动作没停,笑着说:“我本就瘦,吃胖些反倒好看。”
  李彰也颇是同意,“是这样。”
  颐华长公主更痛心疾首了,“哪个小娘子不喜欢清瘦俊俏的郎君,再吃下去你可怎么娶新妇?”
  沈桓“嘿嘿”一笑,“您看,这位,您的侄儿,我的表弟,清瘦吧,俊俏吧,不还是娶不到新妇?舅舅,您说是不是?”
  被无辜拖出来的李知竢垂着眼睫,往日里这样的打趣也不是没有,只是想起下午做的梦,李知竢心口便有些堵,再听着这话,正要开口,上头阿耶李彰摆摆手,“愉安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愉安是个锯嘴葫芦,不懂讨小娘子欢心。”
  颐华长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好的两个郎君,一个锯嘴葫芦,一个能吃能睡,我什么时候能抱上侄孙和亲孙?”
  沈桓父亲沈碣适时帮两个郎君解围,拿起一旁酒壶为妻子续杯,“这可急不得,总得让两个孩子娶到心仪的不是?”
  沈桓被自家阿娘说的再下不去筷子,偏头刚要和李知竢说话,瞧着一旁李知竢的态度也有些不对,他最能淡然处之,如今目光凝在酒杯上,说不清楚在想什么。
  他这表弟,最会挂着板正端肃相,虽说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好判断李知竢的态度,但沈桓偶尔还是感觉得出他的情绪。如今瞧着,竟有些淡淡的哀思……?
  沈桓再低头看看面前的葱醋鸡子,哪有李知竢如今这捉摸不透的态度有意思啊?
  隔日是沈桓的休沐日,恰巧李知竢这几日清闲,沈桓刚过午后便将李知竢拉出了东宫。
  长安呈棋盘式布局,城内分为一百零八个里坊,明确又整齐,两人出了东宫不远处便是永兴坊。
  本想着到东市晃上一圈,不成想李知竢却拐进了永兴坊。
  西面便是皇城,永兴坊内商户寥寥,内有一座裴氏老宅,建的古朴典雅,裴公致仕后便一直空置下来,从前裴将军回长安述职偶尔暂住几日。沈桓在李知竢身旁,看李知竢沿着街道绕过裴宅。
  沈桓没看出这老宅外的好看之处,转头见李知竢微抬头,目光投在一片竹林上。
  竹林在宅子里头,从两人的角度只看到一小片翠色。那日在涎安江边,裴致提起过家中有一片竹林,想来这便是了。
  李知竢目光停留了片刻,便接着在这坊里散步,沈桓好奇地问:“你今日忽然来此处,就只是随意逛逛?”
  李知竢微微挑起眉角,“算是。”
  “算是?”沈桓在身后重复了一句,看李知竢已经往坊里走了进去。
  一旁有家书舍,沈桓被门口的传奇传记吸引住了目光,店主人看两人气度不凡,忙招呼:“两位郎君想看些什么?”
  “你这有什么新的传记?”
  “回郎君,这一排是新科士子们……”
  身后店主人为沈桓介绍着,李知竢向里走了走,史书,诗赋,杂记,店铺将书籍摆放的倒是规整。
  沈桓选了三四本,两人接着在坊里晃,沈桓身量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脸颊多出来的一小块软肉颇是明显,李知竢顿了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胃口这么好了?”
  “年初连参加九场宴席,喝酒喝的伤着胃了,后来吃了二十日的清粥小菜才养回来,且每日还得服下两丸养胃的药丸,你说能没胃口吗。”
  李知竢微蹙眉:“怎么没听你在信函中提起过。”
  “提这个做什么,有太医有郎中呢,何况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
  “若如此,缘何姑母管着你用饭食?”
  “因为现在养好了啊。”沈桓摊手,“脸圆了一圈,我阿娘看我吃什么都愁。等什么时候我清减下来了,什么时候我阿娘也不管着我了。不过这胃口,打开容易,再收回去就难了。”
  沈桓是真没事,有说有笑康健的不行。
  李知竢上下看了他一遍,点点头,转头看到了卖甜食的店,“走吧,明日你再开始清减。”
  沈桓:“?”
  店主人见进门两个郎君,忙招呼着坐下,“两位郎君快进来坐。”
  这甜食铺子地方不大,里头摆了五六张桌子,李知竢和沈桓找了个地方坐下,“店主人,你家什么做得好啊?”
  沈桓一只手臂搭在膝上,看着墙上的木制签牌。
  “回郎君,咱们家别的不敢说,酥山做的可是一绝,先将这酥啊烤到即将融化,再拌入蔗浆和蜂蜜,拌完后淋成山峦的形状,最后放到冰窖里冷冻。等进了正夏的时候,每日可是不够卖的。”
  沈桓不爱甜食,对酥山没什么热络的心思,听店主人说的有模有样,一直没做身边的李知竢忽然开口,温和又有礼:“某等对甜食不算了解,不过似乎听长安城的贵人们提起过,想来这店也有些典故了。”
  店主人忙点头:“郎君说的是。我们这店开了有近二十年了,自小人阿耶一辈起就在这里做酥山。郎君可瞧见前头的宅子了,从前裴公还在长安时,裴小娘子爱甜,最是喜欢我家的酥山,每隔几日便要差人来买。”
  李知竢眼睛里带了些许的笑意,听见自己想听的便不再开口,沈桓和店主人就着典故又聊上一会。
  阿致对长安的印象,有海棠,有竹林,还有酥山。
  味道果然不错,“酥”浓稠却清口,甜度适宜,胃口打开后的沈桓反倒比李知竢用的多,李知竢顺着窗子向外看去,也不知五六岁的阿致,是不是被人牵着,一路从裴宅跑到这里。
  若是阿致在长安长大,估计要是这长安里最自在的娘子,每日和小友们在坊间玩耍,知道哪处好玩,也知道哪里的吃食做的最好。
  偏偏书读的也好,引经据典一套一套,又是这样的家世,只怕要让人眼红的。
  李知竢没掩饰,直接淡淡笑了。
  “阿竢,”沈桓拿着帕子擦了下唇角,一双眼睛里带着笑,“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李知竢在沈桓面前没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沈桓又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聪明人,看李知竢的神情,心里有了计较。
  他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看沈桓,但眉目柔和,开口:“是。”
  “无端笑起来。”沈桓看向李知竢,“看来很是深刻。”
  李知竢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他,依旧回答:“是。”
  沈桓想,在与李知竢做兄弟的一生里,他永远不会忘记明升十三年这一年的李知竢。
  他不知道那小娘子是谁,但他看到李知竢眼中闪着温柔深情的光芒,退散了一身的冷肃,眉梢都是温情,终于有了些年轻人的样子。
  沈桓定了定心神,“那你打算何时让舅父赐婚?”
  李知竢却轻轻笑了,“怎么,难不成我心悦谁,就拿一道圣旨逼着嫁过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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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桓: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原来的表弟了
  愉安微笑.jpg
第35章 暮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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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知竢没想到,沈桓思考到他有心上人且心上人喜欢酥山这一层便戛然而止,连再多往经过的裴府思考的念头都没有。
  这一路李知竢巡查的地方太多,沈桓自然不会刻意想到裴氏女。
  如此便也好,旁的事便罢了,沈桓若真知晓自己心爱的娘子是裴公的孙女,裴将军的女儿,保不齐还得兴冲冲地跑去跟李彰说你儿子喜欢的小娘子就是你最信任臣子的孩子。
  他能想到阿耶的愉悦。
  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用上皇权。
  裴氏已经是封无可封的功臣,裴公亦不是笼络皇亲的性子,真叫孙女嫁到长安,还得看他老人家舍得不舍得。
  从永兴坊出来,沿着崇仁坊向南便是平康坊,两人没有听曲狎妓的习惯,不想恰巧碰上了魏王带着仆从从坊间出来。
  魏王见着李知竢和沈桓站在一起,憋着几个月的气又聚在了一处。
  先帝后妃多,宫闱不宁,李彰登基后颐华长公主暂理了一段后宫事,最先做的便是将后妃尽数移至洛阳行宫,其中也包含了魏王的生母,这梁子当年便结了下来。
  而前些日子魏王舅父随州刺史被李知竢剥床及肤,母族遭受重创,魏王这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胸腔,沈桓率先行了礼,“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看向李知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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