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宫人带走月潆,裴致垂眉思索了片刻,青柏在一旁想了想,试探着问:“娘娘,可问到娘娘想知道的事了?”
“差不多。”裴致叹了口气,“青柏,你当年是哪位博士教习的?”
“周科周博士。”青柏答道,“周博士在掖庭教习了二十几年,病逝后由齐博士引荐,贺博士接替了周博士的职位。”
“那你可了解齐、贺两位博士的脾性?”
青柏认真想了想,“回娘娘,就奴才的角度来看,两位博士在学识和为人处事上无甚错处。”
“是啊……”裴致低声喃喃道,“暂且这样吧,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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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改一下结局~~所以这几天可能就要变成隔日更了,跟宝宝们说声抱歉@~@
第98章 私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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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承恩殿时,已经是傍晚。
品桐见着一行人回殿,赶上前行礼,“娘娘回来了。”
“嗯。”裴致摁了摁眉心,净过手后接了品桐递过来的帕子,听她道:“大明宫方才来报,陛下与殿下还在与朝臣们议事,殿下让娘娘先行用晚膳和休息,不必等了。”
“哦?好。”裴致听着,让文穗传令备下茯苓羹和几道小菜,若是李知竢晚间有胃口便用些。
品桐在一旁始终安静地为裴致递帕子,端茶,随即垂眉站在一旁,并不多言语。
裴致靠在美人榻上,挥挥手叫殿内的人尽数退了下去,只留品桐一人在身边伺候。
她托着腮,目光落在身旁的侍女上,品桐眉目清秀,身量有些单薄,很细心,只是不爱笑,总是压着眉眼,谨慎地过分了。
算起来还比自己小一岁。
“品桐。”裴致唤她,“往后有什么打算吗?今年暮冬会放出去一批宫人,你想出去吗?”
品桐一惊,一张脸瞬间惨白起来,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问:“娘娘,可是奴婢犯了什么错,惹了娘娘不痛快?”
裴致这话没有旁的意思,但看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自己在榻上也有些不自在,忙抬手扶起她,“没有,你很细心,做得也没什么不好。我记得你十六岁了,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着吗?”
品桐指尖冰凉,咬着唇道:“奴婢的阿耶好赌,欠下了许多赌债,从前发卖了阿娘,又将奴婢送进了宫,若是离宫……也是被卖的下场,奴婢愿在宫中伺候着娘娘。”
还怕裴致不信,品桐又补了一个跪礼,坚决道:“奴婢愿在娘娘身边尽心侍奉,誓死追随娘娘。”
品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认真又决绝,裴致“唉”了一声,“你愿意如此,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品桐,你有没有事要同我说,又或者,你有没有要我替你做主的事?”
品桐一瞬间的犹豫被裴致尽收眼底,裴致柔声开口:“我并非要窥探你的私隐,只是品桐,人做了坏事,理该受到惩罚,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伤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博士们不会没教过你们,是不是?”
品桐指甲陷进手心里,裴致看着都觉得疼,但只得一剂猛料下去,裴致才能大致了解宫教博士们究竟是何情况。
听到博士们三个字,品桐肩膀止不住地抖,裴致继续道:“我既是太子妃,便得肃清宫闱,即便你不说,很多事迟早都会查得出来。但等我查出来之时,事情会怎么样发展,我并不能预测。”
品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哀伤的表情,沉默片刻,终于决心开口。
“奴婢八岁入宫,没过多久便被分到齐博士座前跟着学习书算六艺,起初几个月奴婢被同屋一名叫绮芢的宫人带着熟悉宫中事物,这位绮芢长我四岁,亦在齐博士座下。我们学习的日子不同,第一回 绮芢姐姐回来的晚时,奴婢还未多想,直到有一日,外头下了大雨,奴婢带着伞到扶汀院去找绮芢姐姐。因着身量小,又是大雨天,在掖庭宫的廊下也无人拦着奴婢,到时院中的宫人都已离开,奴婢见内院的门关的严严实实,起了好奇,脚步放轻了到窗前,便听里头有……有男女那样的声音。
齐博士嘴里不干不净,绮芢姐姐虽没有说什么,但声音中带着痛苦,奴婢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有些怕,连忙跑了回去。
后来绮芢姐姐淋着雨回了屋子,奴婢见她脸色苍白,也不敢问旁的,晚间只听见绮芢哭泣的声音。
直到奴婢十岁的时候,对男女之事有了些朦胧的了解,才意识到绮芢姐姐与齐博士之间发生了什么,没过不久,绮芢姐姐便怀了孩子。
为宫人诊治的医工起初是小宦,幼时跟了齐博士学了几年,虽是避开奴婢,但奴婢大抵也知道他为绮芢开了落胎药,可绮芢那时才十四岁,哪禁得起那一剂猛药,当天夜里便出了事。
齐博士不能到宫女们的寝院来,医工却可以,知道绮芢怕是要不行了,医工威胁奴婢帮着清理绮芢的身体。那掌事也是个重利的,医工小贿赂一番,掌事便说是突发急病,一个没熬过去便身亡了。
再后来……再后来齐博士找上了奴婢,让奴婢不许说出绮芢的事,后来又说上了奴婢的身世……奴婢不知当时那茶盏里下了药,等奴婢醒来后,什么都晚了。齐博士跟奴婢说,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奴婢落了个秽乱宫闱的罪名,最后只会被仗杀,不如乖乖听他的话。
奴婢那时刚十岁,心里还没有自尽的念头,只是怕,怕死,也怕被人指指点点地骂,被齐博士这么一威胁,便……就这么过了三年,后来奴婢被调到东宫当值,齐博士不敢再动手,这才断了。
之后青柏少监将奴婢调到承恩殿当值,娘娘仁慈宽和,奴婢怕娘娘知道了,觉得奴婢不干净,也怕一起当值的人知道了,怜悯憎恶奴婢,只得瞒了下来。”
裴致越听眉毛蹙得越深,一股火气从肺腑直上头脑,这会儿品桐还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从小到大的素养也不让她恣意乱发脾气,好一会儿裴致才缓和下来,“好一个人面兽心的齐博士。”
“除了你和绮芢以外,可还有其他的女孩儿被他伤害?”
品桐点点头,复又摇头,“陛下和殿下都是严谨的人,下过令,按宫规办事,内侍监与六宫局不得私下暴戾迫害宫人。奴婢在齐博士身边三年,也知一些他的脾性,齐博士不敢大肆迫害宫女,每回只挑家世贫困好拿捏的女子,摸准了不敢反抗才下手,且隐蔽极了。奴婢只知道绮芢和自己,到了东宫以后,再不知齐博士找上了谁。”
“苦了你了,竟被那等畜生糟蹋。”裴致俯身上前搭在她肩头,“那时你才十岁出头啊,身子骨还没长成,这些年可留下病症?”
裴致本就生的风致绝丽,脸上的寒渐渐化开后带了悲悯和柔善,更似救世的天女,品桐鼓起勇气看着裴致,没见猜测中的嫌恶,反倒是关切。
她是有私心的,起初青柏将她指派到承恩殿,旁人看来到太子妃身边是风光,只有品桐时刻害怕着,害怕再受上位者的折磨,害怕这位出身高贵的太子妃难以伺候。
品桐酸了鼻子,“只有月事时有些疼,旁的倒还好。”
“身子是你的,错是旁人的,别消磨自己。”
“谢娘娘。”
品桐情绪有些低,裴致也就没有让她多留,待殿内只余下自己一个人时,裴致望着窗外,殿檐精翘,一重又一重的亭台楼宇,热闹又寂静。
这里充满了华丽,威严。
饶是李彰与李知竢已经是仁德之人,但在这隐秘的宫墙之内,小宫人小内侍的性命依旧脆弱如草芥微尘。地位分明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却又同外头没什么分别——人一旦有些权势,便想着盘剥比自己更弱势的人。
裴致心生愠怒与伤怀,最后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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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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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李知竢没有回来,榻上骤然空出来,裴致乍然还有些不习惯,但她素来不黏人,贴着绸缎的软枕想着事,直到过了子时才睡过去。
因着睡得晚,这一日清早起得便也晚了些,透过帷帐窥见一丝天光,知天色不早,裴致伸出一只手略撩开帘子,“文穗?”
裴致睡眼朦胧,眼角余光先看见银白色的衣角,紧接着一只手顺着她的动作撩开一半帷帐,李知竢早已经是利落清俊的整齐样子,坐在榻边看着她,“醒了?”
裴致揉揉眼睛,失笑了一下,“竟然是这个时辰了,今日早朝后不需披折子吗?”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的。”
裴致这才记起日子,忙问:“那你昨夜?”
“昨日议完事有些晚,便在大明宫寻了一处空殿歇下。”
“那便好。”裴致借李知竢的力坐起来,“用过早膳了吗?”
“还未。”
“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吧。”
“不急。”
扬声唤了婢子过来,裴致洗漱,更衣,惦记着李知竢还未用过早膳,草草簪了两根钗子便算完,李知竢却不急,在一旁静静等着她。
看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李知竢抬手在她眼下磨了磨,力道很轻,“没休息好?”
裴致握着他手背蹭了下:“有一点,在想事情,愉安,用过饭食后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李知竢微微笑了,“好,我也有些事。”
李知竢口味清淡,裴致较之稍挑嘴了些,一个月来宫人们摸清了两人的喜好,由此没少得典膳厨和尚食局的感谢,裴致胃口不佳,用了小半碗的粥便停了筷子,托着腮认真看李知竢用饭食。
裴致忽然想起在衡州时,两人在小饭馆用汤粥和馎饦的场景。那时她还觉得,自己同李知竢着实太有际会了些,先是在诏州偶遇,错过后又在衡州相逢,最后知道彼此的身份后还能好好相处。
一年以后她成了这人的妻子。
发觉裴致托腮看着自己,李知竢已经从起初耳尖泛红和不自在变成了如今的淡定处之,放下碗筷,他拿着帕子擦了擦唇角,看裴致推过一杯茶,含笑饮下。
太极宫地处长安城正北方,李知竢同裴致并肩看着暮春时节的景色,直到走到千步廊,身后的一排内侍宫女在青柏的眼色下,自觉退在极远处。
太极宫更为清静,见真的没有旁人了,裴致才伸手牵住李知竢,细白的指穿过李知竢的指间,紧紧相扣。
李知竢将人拉进怀中,自背后环抱住她,清清淡淡地问:“阿致,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宫教博士的事。”
李知竢静静听着。
“最初是有一日清早品桐为我梳妆时,我随口提了一句宫中的教习,品桐一改往日的稳重,情绪不太对。后来没过几日,我带着品桐和文穗放风筝,碰上一个小女孩,我见她讨人喜爱,就聊了一会儿,小女孩说齐博士常常教习后留她一人,再问品桐,她的样子还是局促闪躲。也就是这样,我才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后便是我吩咐青柏的事,找到那小女孩说了些话。我昨晚回来,再次问品桐,她告诉我,齐博士专门挑没有背景性子柔弱的小宫女下手,品桐也曾深受其害,太医署中有医工是齐博士的眼线,还曾让一个十四岁的宫人滑胎致其亡故。
至于贺博士,是由齐博士引荐进宫的,似乎也不甚清明,有断袖之癖倒也无妨,就怕同流合污,威胁小内侍。”
裴致看不见李知竢的表情,半晌听他有些严肃地开口:“齐、贺二人在宫中任宫教博士有十数年之久,私下做出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事,按宫规该当绞杀。”
裴致却叹了口气,靠在他胸前,惆怅地看着远方,“我何尝不知道按宫规羁押齐贺二人,着人审上一审,他们的罪责或许便能抖落个七七八八。可直接以秽乱宫闱发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个罪名,被他们欺凌过的内侍宫女们一经公开后该怎么办?愉安,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再面对一次指责与伤害,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嗯。”李知竢声音不高,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你想的妥帖。若不直接发落,可有主意了?”
“有。”她在他怀里转身,仰着头看他,将自己的主意说与他听。
李知竢想了想,又将她的主意稍作改动。
裴致听着,眉眼渐渐舒展起来,“还是你最聪明。”
李知竢轻抚着她的肩胛,“是你的主意好。”
两人你夸我我夸你,裴致终于露出一丝笑,“我起头,你修整,和我们在衡州过花节的时候是不是很像?”
李知竢理了理她的长发,“不算修整,只算做添一笔。”
裴致靠在他怀里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些小男童小女童,那么小的孩子,便受尽倾轧。”
李知竢下巴搁在她发顶,沉静而清醒地开口:“阿致,万物万事不会总是清正的。有人在的地方,难免会有邪念。我们能做的,是尽力肃清,拨乱反正。”
“我知道。”裴致环过他的腰,小声说了一句,“我懂得。”
想出了合洽的法子,裴致的心事略微放下些,人也提起精神来,于是问李知竢:“方才你说同我有话讲,是有什么事?”
“今年因着随州地动雪崩,科举较之往年也晚了些,三月底才授官,再过两日是曲江探花,我们去看看?”
“真的吗?”裴致惊讶地看着他,抬臂揽过他的颈,“就知道你会答应我,那我们那日先回我家看看阿翁,再去曲江好不好?”
他任裴致的人动作,也纵容地笑了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致心里压着宫教博士的事,高兴了没一会儿,神色又黯下来,李知竢看了,紧扣住她的手,牵着人从千步廊转回承恩殿。
太医署。
滕免一抬头,便见太医署内跟着一起值夜的小内侍换过一盏灯,扣上灯罩后小心开口:“医工,这下可够亮了?”
他入宫许多年,因着宦人的身子,却还只能在医工的位置上熬着,因此看着谨慎小心的小内侍,滕免松了松手腕,放下手中的笔,起了一些感同身受,语气照往日温和许多,开口道:“够亮了,去歇着吧。”
“是。”小内侍年纪不大,冲着滕免行了一礼,“奴才就在外间,医工有事唤奴才便可。”
能有什么事?滕免唇角勾了下,从前宫中有皇帝和太子,如今迎了太子妃,不过也就三位主子,都不是病弱的身子,且太医署的太医们个个医术高超,哪里用得上他们这些小医工。
往日里除了给太医们打打下手,医工们无非是抄写方子,为宫人们诊脉看病,而宫人们大多谨慎小心,如非病急,一般不会在晚间惊动太医署。
滕免半阖着眼,正昏昏沉沉地,方才的小内侍又匆匆跑进来,“医工,医工,东宫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