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裴致为李知竢取下腕间的长命缕,重新系了一条新的上去,“五彩丝,益人命,不病瘟。愉安,今岁也愿你无病无灾。”
李知竢想起一年前的日子,微微笑了,“还记得去岁端午节么,你站在临水酒楼下,同我笑着招手。”
裴致认真地回想当时的场景,先是有些困惑,随即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记得。我那时在想,看见你可真好,你站在楼上注视着人群的样子,很认真,现在想想,原来那是我便有些心动的吧。”
她上了妆,唇上是娇艳欲滴的口脂,明艳不可方物,李知竢指腹在她唇线之下轻轻擦过,“端午前一日,我们一同听了场书生与寡妇的戏码。那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竟比那书生还局促。前一日方才确认自己的心意,隔日便在人海中找到你,我既觉得雀跃,又觉得与你隔了遥光那般远。”
“没有。”裴致摇头,玉白的小脸认真极了,“愉安,我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走的很近了。因缘际会的事我不好说,但我相信,这世间总有一个人是特别的,从一次见面起就会忍不住吸引着对方靠近,你知道吗,你对我而言,是这样的人。”
“你在这里,还开心吗?”
裴致牵起他的手,晃了晃两人交织的掌心,“想到是和你一起在这里度过一生,我觉得很安宁,很幸福。”
两人到得早,殿内除了李彰便也就只有几个宗亲,见着李知竢和裴致,李彰堂弟成王未语先笑,“太子与太子妃真是一对璧人啊。”
李知竢偏头对裴致介绍道:“这是成王叔父,我们大婚之时,叔父正在濒州游历。”
裴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席上的人许多就是老面孔了,因着没有家眷,又是只有五品官以上的官员才参宴,席间除了裴致,便只有颐华长公主和几位小郡王小郡主。
其中最小的小男童才一岁多,磕磕绊绊学走路的年纪,郡王妃不敢松手,全程抱着。裴致见那孩子玉雪可爱极了,便接过来一个满怀,不大的孩儿,却有些份量。
“这孩子可真可爱。”裴致双手小心抱着,偏头看李知竢,“手还这么小,人也这么小,不过你看他一直在看我,是不是有点怕我呀?”
“这是喜欢娘娘呢。”郡王妃嘴甜,刮了刮孩子的脸颊,“娘娘瞧,浔儿的目光跟着娘娘跑呢。”
颐华长公主在旁边瞧着,含笑道:“瞧太子妃抱着孩子有模有样的,以后定是个好娘亲。”
因着两人一时半刻不打算要孩儿,裴致对上李知竢的目光,默契一笑,怀里的浔儿忽然挣了下,小脚扑通扑通地乱动,一脚蹬在案几边,裴致案上小巧的酒盏因此倒在案面上,酒液洒在她裙裾之上。
郡王妃脸色一白,忙接过浔儿赔罪,“娘娘恕罪。”
“没什么,不过是无心之失。”品桐上前为裴致擦拭裙上的酒液,乍然在人前跟李知竢讲礼节,她还有些不自在,“殿下,臣妾去换身衣裳。”
李知竢眼睛里带了些不明显的笑意,低声问:“可要孤陪同?”
裴致幽幽地回道:“殿下留在殿内便好。”
备用的衣裳是一早就一起带来的,在内殿换过衣裳后,品桐在内殿收拾裴致换下的衩衣,文穗陪着裴致一道回麟德殿。
走到一半时,草丛里忽然扑了只猫出来。
裴致被惊的措手不及,文穗反应的快,不想一只湖绿色手臂已经伸了出来,拉过裴致躲开了那猫。
裴致撞进一个郎君胸间,鼻梁被撞的生疼,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睛,抬眸便见李歭函挑眉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她忙站直身子,李歭函捻了捻指尖,香馥柔软的身子离开胸膛,他笑了下,“娘娘受惊了。”
“无妨。多谢郡王。”文穗上前扶住裴致,看裴致将胸前衣襟拉了拉,随即整理了一下鬓发。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裴致的新衣,“缕银白蝶,宝蓝宫绦,美则美矣,太庄重了些,与娘娘的年岁不甚相配。”
裴致闻言,“想不到郡王对女子的穿衣打扮也有研究。”
李歭函不置可否,“研究谈不上,总归有双眼睛。好比一株漂亮的花,栽在这麟德殿,与栽在太液池,亦有不同。”
裴致是个聪明人,抬眸见他带着神情半真半假的欲,下意识想退后一步。但念着她是太子妃,是李知竢的妻子,裴致定了定心神,站在原地,微微冷了脸,“处处是芳华,郡王应当知道,没有伸到别人园子里摘花的道理不是?”
李歭函摊了手,面上无辜起来,“娘娘冤枉。本王如今身无长物,没有能力,亦没有胆量折花,只欣赏那花自在生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娘连本王这点爱好也要剥夺吗?”
裴致不敬但远之,“郡王能言善辩,本宫自弗不如。本宫在诏州时曾养过一丛茶花,可惜将幼苗带至长安后,便难以存活,可见是水土不服的。
李歭函轻笑了下,“若论口舌,本王定然不及娘娘,当日崔氏别院,娘娘一番言论,本王记忆犹新。”
裴致微微眯了眼睛,许是和李知竢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李歭函竟在她玉一样的小脸上看见了和李知竢严肃时相近的神情,“郡王好记性,太子殿下还在殿中等着,本宫不便多留了,郡王随意。”
说完,裴致便带着文穗转身回了麟德殿。
等着走的远了些,文穗扶着裴致,惊泣道:“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娘娘,请娘娘恕罪。”
“即便没有林安郡王,你挡在我的身前,那猫也是扑不到我的,没事。”
文穗更加小心地扶着裴致,将人送回了麟德殿。
等宴席结束,李知竢照常到李彰寝殿看李彰是否醉酒不适,才出来寻等在偏殿的裴致。
她没有任何不耐烦,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仍如未婚前的神态,抬头看着天际的繁星。
李知竢站在她身后,竟有些不愿惊扰的犹豫,宝蓝的宫绦勾勒出一道不盈一握的腰身,他眸色渐深,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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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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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致下意识将双手搭在他颈间,目光忙向四处看了看,又惊又羞,“在内宫呢。”
李知竢抵在她额头,“阿致,换过礼衣后你有心事。”
裴致原以为自己掩饰的不错,但不想还是被李知竢看了出来,她拍拍李知竢的肩,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其实本想着回承恩殿的时候再同你讲的。”裴致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路走出内宫,往承恩殿的方向去,“刚刚我是被猫惊着了。”
“猫?”
“文穗陪我回来时,路边忽然出现一只野猫,朝我扑了过来,林安郡王救了我。”
裴致看了一眼李知竢的神情,“他拉过我的时候,我在他身上撞了一下,除此以外再无接触。愉安,你是生气了吗?”
她心里有自己的考量,但凡涉及一丝政事,裴致都会将李歭函今日的话一字一句复述与李知竢,但李歭函话语间带了轻佻的情意,裴致感觉到不适后仍细细品味,的确没什么威胁外,才不愿李知竢处理朝政之外仍为此烦心。
李知竢脸色先是有些紧,听到裴致最后一句话,眉目展开一点,“自然没有。我是在想,你可有被惊着了。”
他握着她手的指紧了紧,“阿致,我不会因为旁的男子救你而心生不满,若要不满,也只是恼我自己不在你身边。”
“真的不气?”
他无奈笑了,“不气。”说完,李知竢略微正色,“阿致,李歭函可有说些什么,或是做什么逾矩之事?”
裴致将头靠在他肩上,“没有,不要担心。”
李歭函不是热心良善之人,且他与裴致同李歭函的渊源极深,让他出手相救,若非针对于自己,便是因着裴致。
她从不在自己面前说谎,李知竢看她略有闪疑还故作镇定无事的模样,心中便有了衡量。与正事有关,或叫她察觉出一丝不妥,她定然不会有所隐瞒。如今这模样,倒是有些邹泉奕求娶那时的感觉,想来是不愿自己因此烦心或恼怒。
她怕他恼或者烦心,李知竢也当作不知来愿意接受,只是李歭函……李知竢眼神一寒。
他的阿致,哪容许旁人惦念。
“你说,我们要是有孩儿了,会不会也这般可爱?今日看见浔儿,我真是欢喜,小小一个团子,抱着软软的。”
“若是我们有孩儿,像你便很好。”
裴致讶然,“谁说的,像你也很好,你人聪明,样貌也好看,把我迷成这个样子。若真是像你,我只怕要管束着我们孩儿,莫要辜负一群小郎君小娘子。”
“怕是只有你这般想。”李知竢失笑,说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争气还是如何,洋洋洒洒歌功颂德的折子看过不少,但唯一只有裴致简简单单几句话,叫他耳尖发热。李知竢逗她,“看来晚些要孩子是对的,如今只是看了一下别人家的孩儿,你便不管我了。”
裴致笑着不回答,李知竢想到席上崔家主的话,“阿致,今日崔右丞席上提到,要与姚祭酒结亲了。”
“真的吗?”她乍然欢喜,“那倒是好,等成亲那日,我备上厚礼让人送到崔府。”
五月的天际之下,李知竢的影子与裴致的交叠在一起,裴致看着地上的影子,只觉得无比安心。
夏去秋来,第一场夏税狠狠盘削了几个世家大族,又惩治不少不力的官员,外面的朝堂氛围似乎有些严肃。裴致有心想问一问李知竢,又怕是什么不该问的事,回了两趟家中时和阿翁倒是提起过,阿翁眯着眼睛撸着尔思,看着裴致,慈爱地笑,“陛下和殿下是有数之人,不必担忧。”
除此以外,便是言官弹劾起了太子妃。
言官是舞文弄墨的,但去除华而不实的词藻,无非是太子与太子妃成亲近半年,可太子妃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既然太子已经成亲,不妨从好的世家女子里选一些充入东宫,开枝散叶。
李知竢批折子从不避讳她,都说后宫不能干政,李彰是个和气可亲的公公,李知竢又是个格外稳重的,更别说李彰自己当年就没背着媳妇做什么,对裴致还真没什么要求。裴致自己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若是和李知竢在一块儿,多是他坐在案边看折子,裴致在一旁静静看书。
这一日也是不赶巧,李知竢批折子的时候就见言官劝他立侧妃,李知竢只打开略过两眼便丢在一旁,裴致见着他这态度还有些意外,便抬起目光看着他。
“无关紧要的事。”李知竢按住折子,微笑着说,“书看完了?”
李知竢哪有这般敷衍的时候?裴致噙着笑看他,“愉安,这折子里可是提到我了?”
李知竢移开骨节分明的指,由着裴致抬手拿过立侧妃的折子。她打开折子,目光从右向左扫了一遍,便抬手将折子丢回案上。
这要是让青柏或者哪个宫人瞧见了,保不齐得惊出一身冷汗,可李知竢也不在意,只将人拉进怀里,一只手按在她小腹上,“不高兴了?”
裴致是仁慈温柔的好性儿,往日里见着这折子兴许还得笑着逗逗李知竢,可恰逢这两日她来了月水,许是前几日有些秋燥,没有睡好,便尤其的有些烦。
她将额头抵在李知竢的肩头,闷闷地说:“嗯。”
李知竢顺着她的话说,“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裴致叹了口气,“随意驳斥言官不贤德,且你要是敢有旁人,我就永远都不理会你了。我不能离开东宫,但你不要进我的门,我不要你了。”
他的手紧了下,低头看着裴致的发心,明明指尖有些凉,但他听见自己声音温和,“我不会有旁人的。阿致,不要说这样的话。”
裴致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撒娇的意思,“那我在你怀里睡一会儿。”
李知竢抱着裴致,拿起裴致方才看到一半的书,慢慢读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低沉悦耳,让裴致想起前些日子第一场秋雨打在树叶上作响的声音。
李知竢念了许久,直到裴致似是睡着了,他才放下书卷,将裴致额边的碎发轻轻一拨。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的,你当我今日情绪有些不高,想听你说些好听的罢。”
李知竢手一顿,低头看裴致在他怀里静静地靠着,过了许久才听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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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么久才更新105章,预祝各位宝宝们中秋快乐,多吃月饼~~
第106章 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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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月到九月,是李彰登基十一年来,最雷厉风行的一年。
有着夏税的先例,秋税便格外让人慎重,李知竢对此依旧不发一言,只由李彰自行商定。
九月,一年第二次税收之初,衡州涎安江的漕渠挖出了点东西。
李知竢纵着她,并不拘着她做什么,这些日子到了故去陈皇后的诞辰,李知竢说,阿娘年轻时常读南华经,不如今年由儿媳抄写一份,算是成个心意和礼节。
难得有事做,更何况是这般的事,裴致收了自己潇洒风流的字迹,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全心全意地抄写经书。
裴致是个能静下心来的,说是要抄写经书,除了用膳就寝和与李知竢一块儿,当真坐在案边两耳不闻窗外事,偶尔手腕累了松散些的时候,便看看窗外初秋的景色。
南华经抄了有九日,最后文穗小心翼翼地将经书放进锦盒之中,品桐站在裴致身后为其敲背,“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一定会感觉到娘娘的心意的。”
裴致活动着手腕,听着品桐的话,微微笑了。
她不信鬼神之说,但心怀敬仰,只为倾尽心意。
初秋的阳光仍旧灿烂,温暖明亮如同夏天。午后的山水池波光粼粼,只是荷花败了许多,只留下干净碧绿的荷叶漂浮在山水池之上。
司宝库的两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宫人站在千步廊下偷懒,其中一个白面皮的宫人敲着自己的膝盖,“今年初冬又要放一批宫人了,你可想好是否离开?”
另一个长脸宫人道:“那是自然,日日在司宝库也博不出一个前程,我自己攒了些银子,等再过些日子,我便去跟掌事的女官报备。”
白面皮宫人又道:“这便是,太极宫又不比大明宫……诶?你有没有听说……大明宫那边儿的事?”
长脸宫人好奇地问:“什么事?”
“还是我去大明宫送东西的时候听到的呢。听说啊,前段时间工匠们在衡州修的渠上发现一道刻着龙的老玉璧,刚送到大明宫,玉璧便碎了,这是不祥之兆呢。”
长脸宫人起了好奇心,声音也低了下来,“难不成是因为陛下……谋朝篡位?”
白面皮宫人摇头,“啧”了一下,“不是,太史局的人说,蛟气压龙,是太子殿下的命格不详,凌驾于父亲与皇帝之上,这才让那古早的玉璧一入大明宫便碎了呢。”
“难不成真是这样?莫非殿下克父母……你忘了,先皇后不就是怀殿下时落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