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确定周迟译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这种区别于轻蔑和傲慢的眼神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想要的东西全都唾手可得,没什么值得他去与人争抢,他甚至不会多往这个方向走一步,只站在原地,并非是因为没有看出江寻对赵南霜的心思,而是笃定她根本不会把心里那块狭小的位置分给旁人一分一毫。
周时延已经足够优秀,周海林却还是希望周迟译将来能进公司帮他,即使周迟译志不在此,少年乘风,扶摇直上,他也还在试图左右周迟译的人生,可能也是因为周迟译更像他。
江寻开口打破寂静:“到了。”
赵南霜回过神,“你如果还没有吃晚饭,一起吃吧。”
“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家里什么都有。”
周迟译出声:“赵南霜。”
这一声听不出喜怒,连江寻都知道赵南霜留他吃饭只是客套话,就和“进屋喝杯茶”一样,更何况是周迟译。
“客户还在等我,下次吧,”江寻往后退了一步。
赵南霜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江寻侧首,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今天的事我会处理,好好休息。”
“不用告诉我爸。”
“我知道。”
江寻转身离开,周迟译这才走向赵南霜,她一身酒味,他也不介意,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帮她吹掉头发上的梧桐絮。
“跟谁喝酒去了?”
“止止啊。”
周迟译皱了下眉,“家里没人,电话也不接,我以后是不是得天天去酒吧逮你?”
赵南霜靠在周迟译的肩上,看着路灯下的盛离,盛离像是知道她有话要说,在给她时间。
“我有事问她,你回避一下,”赵南霜推开周迟译。
“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今天不问清楚我睡不着,女生之间的话,你少听。”
周迟译看了盛离一眼,盛离摊手,表示自己也很茫然,赵南霜一向不怎么搭理她,遇到了连招呼都不打。
他进了赵家的院子。
不久前他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也是去隔壁。
盛离拂开面前的梧桐絮,用手捂着口鼻,“要问什么?”
赵南霜懒得绕圈子,“止止跟寇庄路在一起过,是不是你告诉季D的?这事儿没有几个人知道。”
“证据呢?”盛离笑了一下,“南霜,你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季D找她的麻烦了吗?我并不知情。”
赵南霜沉默。
盛离继续说:“寇庄路的前女友不是只有陆止止一个,季D可能是闲得没事做,挑个软柿子捏,故意膈应寇庄路,陆止止既然享受过作为寇庄路女朋友的权利和好处,自然也要承受相应的后果。季D那种烂人,如果被他缠上,只能自认倒霉。”
江寻能在季D他爸面前说上话,是靠着两人之间的工作关系。
这次人家给了面子,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季D能在南川横行霸道,还不全都是家里人纵容的。
赵南霜回想起陆止止离开包厢时季D看她的眼神,“你是想利用止止摆脱季D的纠缠。”
盛离说:“或许她就需要这样一个人蠢钱多的,她正缺钱,季D有的是钱,也舍得给女生花钱。”
她笑了笑,“先别急着替她辩解,你比我清楚,当初她找上寇庄路,不就是因为钱吗?她应该是很会哄骗男人的,连寇庄路都被她哄得在高烧昏睡时叫她的名字,她周旋在季D身边,既拿钱又保全自己不是难事。”
赵南霜忽然就想明白了,“急的人是你,你以为寇庄路对止止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分开后很快就会连名字都忘了,结果却发现他有几分真情。一直以来只会被你牵动神思的人对另一个余情未了,你在他身边,他却在睡梦里叫别人的名字,心里很不舒服吧?”
“倒也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他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幸好我喜欢的人不是他。南霜,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当初周迟译拒绝我是因为对我没感觉,还是因为寇庄路?”
盛离并不是真的想从赵南霜口中听到答案,说完就转身进屋。
许久,赵南霜慢慢走回家。
桌上的饭菜早就凉透了,周迟译从不吃剩菜,她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做一遍,先上楼洗了个澡。
江寻的助理把手机送过来,是周迟译开的门。
赵南霜去餐厅倒水喝,“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周迟译拿着她的手机,靠在门口,看着她冷淡的侧脸,“他是你叫过去接你的,还是自己去的?”
“谁啊?江寻?”赵南霜头疼得厉害,“他不就是替我爸给我解决麻烦的吗?”
“那你要男朋友干什么?”周迟译知道喝醉后的赵南霜是什么样,她很少和异性在外面喝酒,他就从来没有提过这茬。
赵南霜说:“好像确实不太需要,分了算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即使她真是烦透了,心里也没有想过分手,只是话赶话,脾气全都冲着他了。
“对不起,”这么安静的环境下,她声音里的哽咽藏不住。
周迟译今天挺累的,另外几个同学和老师都是明天返程,他改签机票提前一天回来,扑了个空就算了,等了又等,等到的是赵南霜一身酒气地和江寻在一起,本来有点不爽,她还拿分手这两个字气他,本来怎么都得大吵一架,可看见她的眼泪一滴两滴掉在桌上,脾气散了一半。
她平时极少示弱,两滴眼泪比给他两巴掌的杀伤力都大。
“说分手的是你,委屈的也是你,乖乖,别跟我吵了行不行?”周迟译走过去抱她,放缓语气,“今天这酒喝得不开心?”
她不吭声。
周迟译无奈叹气,“赵南霜,你要因为陆止止跟我闹几次?非要我逼着寇庄路跟她和好?你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保姆,她不知道寇庄路有个多厉害的妈,你难道不清楚?”
“……少往寇庄路脸上贴金,他算什么。”
“那你说说,我哪里又惹你不痛快了。”
赵南霜闷闷地道:“你身边都是一些我讨厌的人,我就很烦你。”
他说:“喜欢我就够了。”
她看向空空的餐桌,“你还把我忙活一天的成果全都扔了。”
周迟译顿了几秒,“那些被我倒掉的菜都是你做的?”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以为是保姆做的,她进屋直接上楼,看着也不像是会吃的样子,他就全都倒掉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周迟译低头吻她,“胃不舒服,喝点粥?”
“不想吃。”
“我煮的也不吃?”
“……吃。”
厨房里飘出米粥的香味,客厅播放着喜欢的电影,赵南霜的心情好多了,酒也醒了,周迟译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而且做得比她好,只是不常下厨而已,生日那天的那两碗长寿面就是他做的。
陆止止也平安到家了,赵南霜回完消息之后提醒她远离季D,能躲就躲。
当初陆止止跟寇庄路在一起,赵南霜从未阻止过,是因为她知道寇庄路玩归玩,但不会没有底线的伤害对方,季D不同,其它形容词用在他身上都会有一定程度的美化,他就是坏。
陆止止是缺钱,尤其是她爸找上她之后,但她也不会为了赚钱把自己赔进去,就算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赵南霜的话她也是会听的。
周迟译端着一碗粥到客厅,赵南霜喜欢坐在地上看电影。
“明天什么时候回学校?”
“九十点左右吧,下午才有课。”
“我一早就得去,不能送你了。”
“嗯。”
“脸怎么还是这么红,”周迟译抱起她,坐在沙发上,“我尝尝你喝的什么厉害酒。”
她洗过澡刷过牙,哪儿还尝得出来。
周迟译没打算在客厅做那种事,适可而止,让她先吃点东西。
他放了甜玉米,即使不额外加糖,粥里也有甜味,赵南霜吃了小半碗,“周叔叔真的会跟她结婚吗?你和盛离真的会变成一家人吗?”
周迟译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在敷衍eleven,“不知道,不关心。”
“你知道什么。”
“我哥要结婚了倒是真的。”
“哦,真好。”
“真好?”
赵南霜茫然地看着他,“不好吗?”
“你觉得好就好,”周迟译关了投影仪,抱她上楼,“这一年,可能会好事不断。”
赵南霜抱住他的脖子,低声说:“我希望我妈能幸福,宋叔叔对她很好,宋叔叔的父母也喜欢她,甚至可以接受不要孩子,不像我奶奶,嫌她这个,嫌她那个。”
“也许是遇到对的人了。”
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不自觉地收紧双臂,夏天好像真的来了,拥抱这样温暖。
书桌上摆着的照片是家里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那时候她还不会走路。
“我很喜欢这个房子,我不恨我爸,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没有把这里卖掉。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对他很失望,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是他的女儿,可是他相信别人的话,不信我,就连他的秘书都看不过去,劝他跟我谈谈,他却还是觉得我在叛逆期,是在胡闹,让我不要再给他惹麻烦。”
周迟译以为她在哭,捏着她的脸转向他,看了又看,她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泪痕。
她在想赵启明。
“他像个镜子,提醒我以后千万不能嫁给不站在我这边的男人,否则就会受无穷无尽的委屈。”
周迟译把她放到床上,并没有离开,绵密的吻落在她颈间,“我是你自己选的,后悔了?”
“后悔什么,我才不后悔呢,我就要跟你在一起,谁都拦不住我。”
她怕痒,细微的笑声被他吞没之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轻哼。
手机从他衣服兜里掉到床上,振动声把她吓了一跳,连忙推他,“你快回去吧,周叔叔差不多一多月没有见到你了,知道你在我这里,肯定不高兴。”
“有人会哄他高兴,”周迟译握住她的手,摁进枕头里,“你哄哄我。”
她的头偏到另一边,“哼。”
“再哼一个,”他的吻追过去,“今天就算了,下次再被我抓到你晚上喝完酒找别的男人送你回家,不找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收拾?”
“怎么收拾?抽你。”
赵南霜小声问:“用什么抽?皮带?鞭子?我小时候都没挨过打,你敢对我动粗……”
周迟译握着她的手往下,笑着亲她,“你说用什么。”
第41章
赵南霜每次见到盛离都会闷闷不乐,偏偏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回家后又住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赵南霜不高兴,周迟译也心烦,想着干脆早点搬出去住。
五月中旬,新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约好一起去看看,让她自己挑喜欢的家具。
小别墅有个院子,可以把eleven带过去。
夏梦进组了,拍一部古装小网剧,和那些咖位大的当红流量明星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在学校备受关注的人是盛离,网传她被某知名导演选中新电影的女主角,很多老戏骨给她作配,如果是真的,周海林对她也算尽心,出道第一部 戏就如此大的排场。
赵南霜和陆止止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周围的同学都在聊这个话题,那个导演是业界标杆,他的戏,一个小角色都会有无数演员去争取,能露个脸,在履历上都是很漂亮的一笔。
陆止止从早上开始就明显焦躁不安,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她这个月在宿舍住的次数少,赵南霜都不常见到她。
“季D最近找过你吗?”
“找过一次,我听你的,躲着他,这份钱不赚也饿不死我,”陆止止惹不起躲得起,她不愿意,公司也不会逼她去拍摄,有的是人想拍。
她又把打来的电话给挂了,直接关机,赵南霜便问:“谁的电话?”
陆止止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半个月前才给他打过钱,昨天晚上又问我要,我怀疑他又开始赌了,如果只是吃喝,不可能花得那么快。”
“止止,你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知道你的软肋,会一直拿陆淮和阿姨当盾牌找你要钱,他把你当取款机,只会越赌越大,”赵南霜说着便开始收拾东西,“我陪你去看看。”
“你不是还要去找周迟译吗?”
“他下午有课,我晚点再过去。”
陆止止知道陆福住在哪里,陆福如果不是因为想从她这里拿钱,根本不会听她的,早就闹到家里去了。
他坐过牢,不想惹麻烦的房东都不会把房子租给他。
赵南霜跟着陆止止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潮湿又闷热,在公共厕所外,她第一次见到陆福,听陆止止说,他当年坐牢是因为诈骗。
大白天就喝得烂醉如泥,靠着墙睡在厕所外面,身边都是呕吐物,打扫卫生的老爷爷骂了两句,陆福醒了,他身体消瘦但眼神很凶,捞起砖头直接砸在老人脚边,老人吓得不敢再说什么,绕着他走。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接电话,嗓门很洪亮,住在附近的人大概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下一秒就变得低声下气地讨好对方,对方催他还钱,他求对方再宽限几天,说自己有个大明星女儿,赚钱比喝水都容易,不差这点钱,对方显然不相信。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拖到陆淮高考结束,我绝对不会再给他一分钱,”陆止止拉着赵南霜离开。
赵南霜觉得难。
这种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不怕的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南霜,你信命吗?”
赵南霜摇头,“不信。”
陆止止脚步不停,昂头挺胸,“我也不信,我不相信我陆止止这辈子都不能从那个烂人给我留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不相信老天爷会这么不公平。”
前段时间,周迟译总说赵南霜思想不积极,说这几场连阴雨把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都淋湿了,他说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眼前朝夕才是真。
也是,尽量往好处想吧。
赵南霜说:“此生由你,不由他人。”
陆止止笑着走在烈阳下,“没错,此生由我。”
时间还早,赵南霜跟陆止止一起去了她家的水果店。
“琴姨,今天生意好吗?”
孙琴叹气:“下半年的租金又要涨了,生意越来越难做。南霜,你拿蓝莓吃,刚到货,很新鲜。”
赵南霜也不跟她们客气,“好甜。琴姨,帮我拿几盒吧,然后其它的也随便帮我称几斤。”
陆止止递了块西瓜给她吃,“你买这么多水果干嘛?”
“带去给周迟译的舍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