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逼我把这碗粥扣在你脸上。”
“咱们家的大功臣呢？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就不告诉你。”
病房里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有一圈透明的结界。
夏梦轻轻把房门关上，回头看向同样沉默的江寻。
今天真是冷啊。
夏梦说：“他们还能拌嘴，说明不太严重，我们现在进去有点多余，下楼买杯咖啡喝吧。”
江寻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他不是铁打钢铸的，当然也会生病，赵南霜也照顾过他，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是安静的，她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夏梦在电梯口遇到了周时延，他抱着女儿，她估摸着赵南霜可能一时半会儿脱不身，本来打算在自动售卖机随便买一罐速溶咖啡，看见周时延之后就改了主意，决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江寻开车，在车里就点了根烟。
车窗开着，夏梦冷得瑟瑟发抖，她后悔了，她就不应该上车，“江总，跟我聊聊你的初恋吧。”
江寻淡淡道：“太久远了。”
“哦……那就聊聊你的学生时代，读书的时候，你过得辛苦吗？”
“还好，我擅长学习，做擅长的事并不会觉得累。”
“学霸都这样，”夏梦知道江寻在被赵启明提拔之前，家庭条件挺一般的，但他很上进，“如果南霜没有选择你，你会突然失去什么吗？”
江寻想了很久，一根烟抽完，车里的烟味散尽之后，他升起车窗。
整个城市都被昨晚的倾盆大雨冲刷地干干净净，树枝随风摇晃，预示着寒冬已经过去，即将迎来春天。
他回答道：“不会。”
夏梦刚接了一部情感大戏，正好做一次情感导师，“那就平常心吧，地球照样正常转，太阳照常东升西落。感情不是学习，只要努力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看到结果，你和你的初恋不是也没有在一起吗？”
江寻这个年纪，情感早已成熟。
倒也谈不上有多血肉分离搬的痛苦，他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赵南霜是逃离星球的小王子，遇到了他这只狐狸，但最后还是会回到周迟译那朵玫瑰的身边，而狐狸被驯服之后，就只剩下作为“朋友”的回忆。
周时延走进病房的时候，赵南霜正在收拾饭盒。
“小叔叔，”茜茜跑到病床边，朝着周迟译扎着针的地方吹了吹气，水汪汪的眼睛流出眼泪，又可爱又可怜。
周迟译摸摸她的脸，“叔叔过几天就好了。”
“我和婶婶一起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茜茜拉着赵南霜，教她嘟着嘴吹气，滴了周迟译一手的口水。
周时延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语气也很严肃，“你可真有本事啊周迟译，那条胳膊干脆别要了。”
赵南霜低着头，“时延哥，你别骂他，是我……”
“爸爸别骂婶婶，”茜茜立刻护着赵南霜，“婶婶是女生，会害怕的。”
周时延故意板着脸，“爸爸现在很生气。”
茜茜说：“那你骂小叔叔吧。”
周迟译：“……”
“真的是因为我，他昨天晚上去接eleven，刚好撞上了，”赵南霜替他解释，“那个人跟他也没什么牵扯，是我惹的麻烦。”
周时延肯定不会对着赵南霜发脾气，“算他活该，我停了他的卡，不打算给他请护工，家里人更不会来医院照顾他，南霜你也别管他。”
茜茜又哭了：“小叔叔好可怜。”
周迟译配合着叹了声气，逗着茜茜玩，余光却时不时就往赵南霜的脸上瞟。
茜茜待到了中午，周时延带她回家吃饭，走的时候都没有问一句周迟译的午饭怎么解决，只让赵南霜早点回家休息。
周迟译以退为进，“我还不太饿，你回去睡个午觉吧。”
赵南霜只要稍稍想起从衣柜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还是一阵后怕，“……我不想住在那里了。”
“是得换个地方，你暂时回柳桥公馆住几天？”
“不想。”
“这样，我让司机把江边那套房子的钥匙送过来，那里只有我住过。”
“……那我走了就不来了。”
周迟译啧了一声，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了。
赵南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周迟译捏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心里缓缓摩挲，“脸怎么红了？”
“暖气好热，我出去透透气，”赵南霜说着就要起身，但他没有松手，手背上还扎着针，她也不敢推他，“你到底吃不吃午饭？”
“急什么，这一天还长着呢，”周迟译抬头看了眼输液瓶，又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帮个忙。”
“哦，”赵南霜取下输液瓶，扶着他进了洗手间。
里面有挂输液瓶的地方，她挂好后就要出去，周迟译叫住她，“等会儿，你……”
“你想都不要想，”赵南霜打断他，“你如果不行，就憋着。”
她出去倒了杯热水，又把他可能要用的东西都放到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等他叫她的时候，才重新进去，取下挂在墙上的输液瓶，扶着他走到病床边，然后拿了张湿巾给他擦手。
周迟译低声问：“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赵南霜准备去穿外套。
周迟译只能轻轻地抱着她，“你在床上睡会儿，成叔会过来送午饭的。”
“……我不困。”
“周时延的演技很烂，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准备退役了，现在只是稍微提前了几个月，你无需为我可惜，不用替我遗憾，更不要自责。”
周迟译的下巴在她的颈窝蹭了蹭，“我不后悔，甚至很庆幸昨天晚上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离开后又回去了，而且还猜对了门锁的密码，如果留下你一个人，无论你发生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再广阔的天空，再辽阔的大海，也就只是天空和大海而已，于我而言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赵南霜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如果还是很内疚，就考虑一下嫁给我？”周迟译故作轻佻，“那我真是赚大发了。”
“别做梦，”她早就没有结婚的想法了。
周迟译说：“我各种花都送过，也有戒指。”
赵南霜装糊涂，“什么戒指？”
“茜茜塞给你的那枚粉钻戒指就不提了，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房间里的那个存钱罐被你偷偷换过？我说你道德败坏，没有冤枉你吧？”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摔碎了换一个新的，有什么问题？”
周迟译慢条斯理地跟她辩驳：“你不要了，被我买回去了，就是我的，你不仅摔碎了我的东西，还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这还没问题？”
“你现在是跟我翻旧账吗？”赵南霜知道他在说存钱罐里面的戒指。
被她轻轻推了一下，周迟译顺势拉开距离，下一秒就低头吻她。
她想提醒他色字头上一把刀，还没说什么，听到他呼吸声加重，就不敢动了，很乖。
“伤口疼？”
“嗯，吃点止痛药。”
第82章
每天换药的时间差不多，连续好几天，护士来换药之前，周迟译都会把赵南霜支走，等她回到病房，护士已经走了，而他神色如常地靠在枕头上，等她过去帮他扣扣子。
虽然医生和护士都跟她谈过术后情况，但她始终没有亲眼看过，不知道伤口有多大，也不知道一共缝合了多少针。
周迟译住院两周后的一个晚上，赵南霜等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脱他的上衣，打算看一下伤口恢复的情况。
扣子不难解，他伤在靠近肩颈的位置，拨开衣服领口就能看到纱布，她想看伤口，得把衣服脱了，折腾了好一会儿。
她开了一盏小台灯照明，光线不算亮，所有注意力都用在怎么才能顺利地把这件病号服脱掉，根本没有发现周迟译其实早就醒了，他忍着没笑，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耐心。
赵南霜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停了下来，多少有点尴尬。
周迟译漫不经心地开口：“白天不搭理我，晚上又来脱我的衣服，这很让人费解啊。”
“你刚才说梦话，说伤口疼，我以为你翻身的时候压到伤口了，”赵南霜不动声色地给他盖好被子，“帮你检查一下。”
周迟译抓住她的手腕，没有让她成功跑掉，“我有说梦话的毛病？”
她点头，“有，我听见了。”
“那你再听听我的心是不是跳得不太正常，”周迟译往旁边挪，“你下周要去外地，今天晚上就睡在我旁边，被窝已经暖热了。”
赵南霜接了个工作，要出差两天。
她本来是不打算接的，但拍摄对象是大学时期的熟人，就同意了。
周六这天，赵南霜陪周迟译吃完午饭，抽空去找陆止止，把eleven送回了周家，然后才去见江寻。
江寻约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方，开了瓶红酒等她。
餐厅里客人不多，赵南霜走过来的时候，江寻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她和半个月前心事重重的状态不一样了，即使每天都在医院陪护，睡得不习惯，吃得也少，但她的气色很好，有一瞬间甚至和留在他脑海中那个雪夜的影像重叠。
这只蜻蜓，终于还是飞走了。
江寻起身走到对面，帮她拉开椅子，“我先点了几道菜，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赵南霜坐下，“这些就挺好的。”
江寻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可以开始上菜了，“喝杯酒？”
“……好吧，我只喝一杯，”赵南霜过完生日就没再碰过酒了，今天算是破例，“江寻，我把机票退了。”
江寻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知道周迟译受伤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会留下来。”
赵南霜抿了抿唇，“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
江寻温和地笑了笑，“我没有这样想，这六年，我陪伴你，你也在陪伴我。”
他第一次觉得六年的时光是如此短暂，一晃而过。
他说：“在你来到我身边之前，我的生活里就只有工作，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或者是在出差，秘书会为我安排好所有的行程，我就像一个机器人，照着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你来到我身边之后，会偶尔给我制造一些意外，计划被打乱，但我从未为此烦恼过，甚至觉得你还可以再多麻烦我几次，就像规规矩矩的好学生翻墙逃课，在围墙之外快活地玩耍一天，之后上课走神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一天。”
这半个月，他自以为已经清理好了混乱思绪，但还是有痛感。
“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其实我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刚开始总是听赵总讲起他的女儿，你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赵总暗示我，他需要一个有野心但要足够忠诚，永远不会反咬他一口的女婿，于是我开始看你的照片，了解你的喜好，做好准备，然后等待机会。”
江寻喝了口酒，“你拒绝我，我其实松了口气，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看到我和我的家庭不好的一面。”
赵南霜唯一认同赵启明的眼光，就是他万里挑一，选中了江寻，“你很好。”
“人无完人，你觉得我没有缺点，是因为你没有深入地了解我，”江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南霜，我不会再等你了。”
赵南霜顿住，“你要离开公司吗？”
她只是有股份，等赵启明放权了，她也不会干涉江寻的决策权，“我会跟我爸谈的，这么多年，公司的大小事都是你在处理，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婚姻关系，也不会影响你在公司的地位。”
“不是因为这个，”江寻眼里有淡淡的笑意，“这是我的小心机，我想要你永远记得我。”
“……江寻。”
“你看，我成功了。”
赵南霜被逗笑，以江寻的能力，从头再来不是难事。
江寻说：“我已经从赵家得到很多了，工作经验、处理危机的应变能力、人脉，还有金钱。”
“如果我真心留你，你也不会改变想法，是吗？”
“大小姐，让我最后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心吧。”
赵南霜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江寻笑笑，“不祝我早日遇到另一半？”
她说：“感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可能说来就来了。”
他开玩笑：“这可不一定，我喜欢过你，对脸和身材还是有点要求的。”
“……”
这顿饭的气氛很轻松，他们离开时，电梯正常运行，到了一楼。
广场上挂着夏梦的广告牌，电子屏上也是她。
初春的气温还是有点冷，赵南霜陪江寻走了一段路，包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她只拿出来看了一下，没有回复。
江寻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夜晚的寒冷都被融化，猜到手机那边的人是周迟译。
他说：“就到这里吧。”
赵南霜停下脚步，抬头看他，“江寻，谢谢你。”
她本来很内疚，但是他化解了沉重的气氛。
“可以抱抱你吗？”江寻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
赵南霜主动拥抱他，“你哪天走？”
“不告诉你，”江寻的拥抱很有分寸，“如果你去机场送我，我可能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做不到洒脱，我们就在这里说声再见。”
“那……再见。”
“再见。”
电话铃声响起，赵南霜没回消息，周迟译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经历过刘成这件事，只要她不在他身边，他就会担心她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
江寻叫住她：“南霜。”
赵南霜回头。
江寻站在原地，“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那天晚上是我送你回家，为你受伤的人是我，你会跟我走吗？”
刘成手里有刀，周迟译擅长军队格斗术，制服刘成的时候还是受了伤，如果是江寻，赵南霜不敢想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我知道了，”江寻释然。
难怪有人说，世间万物皆可努力，唯有爱情全凭运气。
这一次，江寻先转身。
小助理去开车了，赵南霜在路边等。
她还没来得及回电话，周迟译又打了过来，她先听到的是电话那端的护士说话的声音，他好像要出院，护士说太晚了，办不了出院手续。
“这么晚了，你干嘛给人家添麻烦？”
“你不在，我待不住。”
赵南霜慢悠悠地说：“寇庄路不是在医院吗？”
周迟译冷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寇庄路，“他不来我好得更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