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鸟有火红的羽毛,鸟巢里藏了枚漂亮的红宝石。
书架第三层的某本书里有关于少晟兽的故事,封面被莫齐轩亲手画了株竹子。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和她有关。
姜翎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找到了新的乐趣。
可惜过去的时光太匆匆,未来的岁月太煎熬。
她很快又恢复疲倦的状态,每天无休止地睡眠,经常一个人发呆。
她变得喜怒无常,昨天夸赞的东西,第二天就不愿见到。
她偶尔会把泰阿剑带在身边,但大部分时间都不是,甚至一见到这把剑就感到浑身都疼了起来。
……
有时,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等待却漫长到足以令人发疯。
但有时她又会想,等待总是有回报。
一百年前,她等到了莫齐轩,现在当然也等得到。
他一定会回来的。
为了她,莫齐轩无所不能。
姜翎望着桌上的剑匣,如是想道。
*
一年过去,她学会了梳出完美的发髻。看着镜子里的如瀑青丝,她忍不住回想莫齐轩摩挲她头发的感觉,他要练习多少遍,才能每次都换着花样为她绾发?
两年过去,她学会了做出可口的饭菜,味道和莫齐轩所做极为相近。只是她不再那么挑剔,当然,吃饭的次数也大大减少。
三年过去,她能做到饮最烈的酒而不醉,开始学着他窗边独酌。酒的味道她仍然不喜欢,她只是怀念他微醺后的吻和拥抱。
但渐渐地,她就不再挽髻,只以绸缎束发;她也不再做饭,修仙之人本就不用进食;酒也被她送给穆篱和孟蕉,她又恢复喝茶的日子。
她不想再变了,她希望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第四年的时候,她回到滦山镇,祭拜李新柔。
尽管她们未曾谋面,但她感激她赐予了莫齐轩生命。
莫府在战乱中被毁了一半,如今已完成重建,听风馆幸免于难,只稍加修缮,便恢复得从前一般无二。
池塘依旧碧绿,秋千随风微晃,院里的桂花树长得很高,海棠花热烈锦簇,开满庭院。
在其中一个角落,竖了座小小的墓碑,那是莫子书遵从她的要求,为大老虎建的葬身之所。
她没能见到大老虎最后一面。
她答应会照顾好它,却仓促地离它而去。
这人间世事无常,又有谁能料到。
那一天,姜翎坐在秋千上,看着庭前花飞花落,就这样待了许久。
她从黎明坐到日暮,终于在月出时分起身。
手里的泰阿剑仍旧没有动静,沉浸在漫长的安眠中。
她转身朝房里走去,忽地顿住脚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莫齐轩,我讨厌你。”
花瓣打着旋儿从眼前落下,手里的剑那么冰冷,又那么安静。
她走了一步,接着说:“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讨厌、讨厌……”
她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吐字飞快而清晰,终于在不知多少遍后,累极停了下来。
她垂着头,沙哑地低声说:“我爱你啊,少晟。”
四周一片寂静,唯余风声掠过。
**
次日早上,姜翎把泰阿剑在房间里放好,然后拿着桂花糕上了山。
当年临走栽的桂花树,已长成两三人高的大树,可惜不是花期,不然风一过,洒一场桂花雨,也好配这三杯清酒。
姜翎静默地把酒倒在碑前,然后恭恭敬敬摆上一碟桂花糕,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
下山的时候,吹起一阵温和的春风,她迎着风走,踏着松软的泥土,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战争结束,百姓又恢复正常的生活,街上仍旧那么热闹,只是都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糕点铺已经搬走,成衣铺也被酒楼取代,她走进去点了两道菜,靠着窗边捱过上午的时光。
晌午过后,她独自走进莫府,先是拿了把鱼粮去喂鱼,然后又去书房,整理好莫齐轩当初的书籍。
她抚摸着保存完好的古书,不自觉想象起莫齐轩坐在这里看书的样子,流露出些微笑意。
做完这些,她又闲了下来,于是不再逗留拖延,回到听风馆内。
大门和走时一样敞开着,她心不在焉地踏入其中。
却在抬头的一霎,脚步猛然顿住。
她骤然睁大双眸,心砰砰直跳,连呼吸都忘记。
庭前的海棠依旧摇曳,老旧的秋千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
只是这一次,有人正背对她而立,伸手抚摸秋千上破损的绳索。
乌发蓝衣,高挑挺拔,像一个和往常一样,一触即破的幻梦。
姜翎用力眨了眨眼,一瞬不瞬盯着那个方向。
然后她发现,这道身影没有消失。
在一片无限拉长的静谧中,她清晰听到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不远处的身影终于转过了身,目光自然地落到她身上。
锋利的剑眉,狭长的凤眸,鼻梁高挺,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左耳耳坠殷红,i丽妖冶。
这是三年里,她肖想了无数遍的面庞。
风吹过脸颊,微凉,她抬手揉了揉眼,揉净氤氲的泪水。
她不能哭,哭了,就看不清他的脸。
“请问。”
低沉清冽的嗓音徐徐响起,莫齐轩漆黑的眸,温和地注视着她。
他说:“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姜翎终于控制不住,任由泪水奔涌。
她哽咽地说:“我愿意。”
莫齐轩弯起了唇。
微微一笑,天地失色。
他迈前一步,向姜翎递出右手。
“恭喜你,成为泰阿之主。”
又是一阵风拂过,海棠纷纷如雨。
姜翎破涕为笑,大步跑向他,两人在阳光和鲜花中热烈相拥。
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的容颜。
他们忘情拥吻,手上的红绳纠缠,两道耳坠交相辉映,无声诉说着生生世世的诺言。
是终结,亦是开始;是过去,亦是未来。
天上白云远去,仙鹤高飞,地上的有情人相视着露出笑容,海棠花雨落了满头。
――
我要赶在春天来见你。
这样当夏季来临,
我们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后面是番外的部分,包括日常篇x3,以及平行世界篇数不定。暂时定下的平行世界线如下:
古代篇,公主x质子;校园篇,金融系学姐x计算机系学弟;江湖篇,武林盟主x魔教妖女;末世篇,科学家x火系异能者。大家有什么想看的题材和人设也欢迎到评论区留言。(番外不含任何生子、养子内容。)
最近要回国,需要处理很多东西,所以番外大概率不会日更,但会保证基本更新,每周 2.5w字以上。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完结感言番外篇最后发。
顺便推一下预收文:《攻略对象是咸鱼仙尊》。仙侠题材,风格应该会比本篇更轻松,同样是双向救赎+双向奔赴,彼此没有第三者插足,结局HE。
番外篇
第124章 肖屿视角
◎关于莫齐轩的真相。◎
肖屿第一次见到莫齐轩时, 他还是个看起来只比他大一点的少年,劲瘦黑衣,马尾高束 , 长相俊美凌厉,漆黑的瞳眸淡漠平静。
他摧毁了一处苍焰教的分舵, 威胁他和李忠等人为他效劳。
迫于拳脚施压和父亲的病情, 肖屿同意了。
在那时他不曾想到, 这会成为他此后一生, 最庆幸的决定。
肖屿只是个五灵根,在大多数宗门,都只能当一辈子外门弟子。
但莫齐轩说:“你的资质有限, 但悟性之高,足以战胜让你大部分人。我会让你成为整个九州首屈一指的修士。”
肖屿不以为意, 这种画饼充饥的空话, 他已经在苍焰教听过许多遍。
可莫齐轩是唯一没有欺骗他的。
他治好了他父亲的病,派去专人照料;他给他功法和丹药, 亲自传授他一身精锐剑法,甚至准许他屡次不合时宜的挑战。
从这一点上说,莫齐轩又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放着那么多忠诚的教众不管,偏偏栽培他这样满怀敌视和反骨的家伙。
肖屿曾发誓, 绝不真心效忠于他。他告诫自己,不能被这种裹挟着刀刃的糖霜麻痹, 所以长久以来,他都在奋力挣脱莫齐轩的控制。
而莫齐轩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他的忤逆,总能在他意图背叛时预判他的陷阱, 然后逐一击破。
征服别人, 对他而言是一种乐趣, 从这一点上讲,他和莫云霁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克制和从容。
肖屿明白,但他依然不可控制地成为了被征服的一方。
莫齐轩强大,冷血,理智,无所不用其极。长久以来,肖屿都这么认为。
――直到姜翎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例外。
尊者在姜翎面前是完全不同的。原来他也有那么柔和的目光,也会扶着额头低笑,会梳最时兴的发髻,做他最厌恶的甜食。
那一刻,在肖屿心里,有一尊高大的神像正在破裂,而废墟之上,名为莫齐轩的人活了过来。
一败涂地,心甘情愿。原来这句话不仅是他对尊者,也是尊者对姜姑娘。
唯一的区别只是,姜姑娘什么都不用做,尊者就能亲手为她献上一切。他对待姜翎的虔诚,比肖屿对他犹甚。
肖屿本该诧异,但看到这两人的相处,又觉得理应如此。
*
姜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对他也很好,会注意到他受了伤,给他送丹药,指点他的剑法。
但他既然认定了莫齐轩,就注定会此生只追随他一人。
然而,莫齐轩并不这么认为,他决定立姜翎为教主,把无上荣誉尽数加诸她一人。
在得知这一决定时,肖屿不是没有震惊。他曾设想过很多种原因,猜测或许是如同让莫子书担任家主般,是为了掩人耳目和暂避风头。
但最后,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仅仅只是因为莫齐轩愿意。
在那一天,他们进行了如下一场对话。
“不必再叫我尊者。天圣教要尊崇的,只有她一人。”
“是。”
“只要你在天圣教一天,就要当她的信徒。”
“是,属下当见教主如见主上。”
莫齐轩却仍不满意,说:“待她须在我之上。”
肖屿深深俯首,发自真心应诺:“是,属下遵命。”
这一次,莫齐轩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罕见地夸赞他:“很好。”
肖屿维持着姿势,感到不切实际的恍惚。
他想,七情六欲,到底能造神还是毁神,他需要时间来确认这一点。
*
主上并不只是他在教主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的多疑和阴郁从没有被时间抹平,只是以一种更无害的表象悄悄隐藏。
他不动声色关注教主的一切,不干预,不反对,却又无处不在。
他排除所有可能接近教主的危险因素,杜绝任何觊觎她的目光,甚至不准许柏兴安去看望她。
他是个疯狂的教徒,固执地想要把心中的神据为己有。
而教主,她一定是明白的吧。
她只是默许了这些,纵容他的一切。
除此之外,尽管甘愿屈居左护法之位,但莫齐轩对权力的野心依然存在。
他的修为与日俱增,攫取权力的手段也日益娴熟。
他利用师寻绿复仇莫云霁,利用宁昊炎控制云浅,也利用夏且歌接近游影。
他真心把这些人当成朋友,愿意尽可能帮助他们;也是真心在利用这些人,甚至完全不介意他们知晓。
阴谋阳谋他信手拈来,坦荡又无畏,所以宁昊炎和夏且歌等人明明清楚他的意图,还是选择了帮他。
一百年来,他不择手段发展天圣教,更是在魔族进攻期间,凭借修为和多重身份疯狂揽权,直至位列九州顶峰。
保护百姓和家园,他要做;但权力,他同样也要拿到手。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不惧怕得罪任何人,曾孤身擅闯渡魔窟,也曾把剑抵到谭宵凡的脖子上。
为了能侵吞雍州势力,他甚至说服禄元洲,暴力镇压了数十个门派的反击,斩杀修士不下千人。
就这样,松散腐朽的群仙盟再度联合起来,在他阴影般的威压下高效运转。
天圣教侵蚀了整片九州,变成了比苍焰教更加恐怖的庞然大物,信徒遍布四海八方。
太初剑宗一家独大,占据昆仑殿和监察台的半壁江山,像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压得仙门百家喘不过气。
在这之中,姜翎是教主,谢温韦是首席,莫子书是家主。
但所有人都知道,莫齐轩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手,因此九州修士背地里骂他为“操刀鬼”。
主上从不会在意这些,甚至他情愿自己承担骂名,让教主继续一尘不染,为万人尊崇。
他肆无忌惮,不可一世,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青云仙君也不得不让位于他。
那时,肖屿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可有一天他忽然说:“我要发动九转乾坤阵。”
肖屿曾了解过这个阵法的原理,听闻烛龙教就曾以此阵击退魔族,其威力之大,世无其二。
于是在愕然之后,他冷静地分析:“如果牺牲百万信徒就来换来和平,或许也可一试……”
“没有人需要牺牲。”莫齐轩淡淡地说。
肖屿沉默了:“那要怎么做?”
“用我的命。”莫齐轩说,“我能找人提供无尽的寿元,再加上我的全部修为和性命,足够了。”
主上会死。
这个念头爆炸般在肖屿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抬头紧盯莫齐轩的脸,试图找到一点玩笑的破绽,可是没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为什么?
明明只差最后一点。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
肖屿不能理喻,头一次不顾身份地顶撞了莫齐轩:“主上,您不能这么做!天圣教不能没有您,教主也不能没有您!打开时空间隙只是有一线可能危害教主的安全,若要发动九转乾坤阵,您却是必死无疑啊!”
他开始分析破空之阵的可行性,开始陈述天圣教失去一位领导者的危害,乃至诉说姜翎失去他会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