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宁阿兰这是明摆着在讥讽大梁，可他们却做不了什么。
“那我便与郡主讨教一番。”
如此局势，宋清安无论如何都得应承下了。这规则听起来很公平，马也是临时选的，做不得手脚。只是穿过林子……
宋清安望去，皱了皱眉。
林中有猛虎，不管是她伤了还是阿兰伤了，都不好交代。
耶宁阿兰怎就如此笃定，难道他们有什么后手不成？
“公主真是痛快人。”
耶宁阿兰赞道，至于有几分真心实意，便不得而知了。
宋清安没有应声，回过头去寻裴卿。
玄色身影长松玉立般，莫名让她感到一阵安心。感受到她的视线，裴卿安抚似的与她点了点头。
宋清安笑意浅浅，收回了视线，去向耶宁阿兰的方向，
瞧着宋清安在身旁站定了，耶宁阿兰向一旁的人递去一个眼神。
“咚！”
击鼓为令，一白一红两匹马如箭般奔出，其后呼声震天。
裴卿眼神复杂一瞬。
公主这骑术……还不错啊？
--
耳边风声呼啸，宋清安紧紧拉住缰绳，指节处都泛了白色。她呼吸渐渐加快，心跳得飞快。
她确实没有对裴卿说谎话，眼下她还能不从马上跌下去已是极限了。
打一进林子，她便不知耶宁阿兰去了何处。此时四下都是差不多的景色，她只能任由胯下的白马跑着，自己的精力堪堪够维持心神。
还是太弱了……
宋清安今日第三次怨恨自己的身子。
若能如那耶宁阿兰一般，她又何需至此……
白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最后竟是在林中停了。
它不安地踏着四蹄，不时喷出响鼻，看着十分焦躁，隐隐还有要往后退的感觉。
宋清安原还低伏在马背上，此刻缓缓直起身子，面色微凝。
不会她这般倒霉，就遇上了那猛虎吧？
像是回应她的心思般，不远处忽地响起一声虎啸。
此一声几乎将林子震了一震，白马短促嘶鸣一声，宋清安赶紧勒马后退，退开了十几里后，白马才平静了些。
这已是性子极温顺的马，但在方才，若非宋清安及时反应过来，那马都要将她掀下去。
虎啸过后，林中陷入诡异的沉寂。宋清安不敢有半点放松，整个身子绷紧了，不自觉地将呼吸放轻。
有风吹过，树梢林间传来窸窣之声。
却听得一声呼喝，是耶宁阿兰的声音。
随后便是长鞭抽打发出的声响，伴随着猛兽愤怒的咆哮，宋清安不由愣住了。
居然是让她遇上了？
这样的猛兽往往都会选择更省力的猎物，比起耶宁阿兰，显然她是更好的选择。
宋清安试探性地扯了扯缰绳，发现白马纹丝不动，遂放弃。
耶宁阿兰能处理掉还好，若处理不掉，岂不是……
宋清安咬了咬唇，后悔自己为何要应下这荒唐的比试。
林间窸窣之声越发频繁，但风已渐渐歇了。
宋清安觉出不对，猛地抬头望去。
树杈间寒光闪过，四五道人影从梢头跃下，持刃向她刺来。
宋清安瞳孔骤缩，还是白马反应灵敏，迅速回身跑去。
然那几人腾跃在林间，速度丝毫不比照夜玉狮子慢。利刃破空声近在咫尺，宋清安本能地矮下身子，一小段发丝被割去。
她顾不上那么多，狠狠一踢马腹，让它再快些。
背上突感温热，传来重物倒地之声，渐渐追逐的风声也小了。宋清安大着胆子回头望去，见那四五人尽数倒在地上，暗红血渍在林地间斑斑驳驳。
有一人立在不远处，手中的刀刃正向下滴着血。宋清安心头一紧，随后又放下。
那人着的是东厂的服饰，所以……
是裴卿派来的。
宋清安只稍平静了一会儿，因为血腥味让白马十分不安，已不是她能安抚得了了。
眼下宋清安彻底迷了方向。
但显然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又有人从林中现身，且人数……
宋清安觉得胸口处憋闷得紧，几乎要喘不过气。
裴卿的人还未跟上，眼下之困……只有她一人面对。
裴卿……裴卿……
白马被迫停下，宋清安瞧着四围逐渐靠近的人，冷着脸缓缓直起了身子。
第82章 解救
林间静谧得诡异，空气中如有紧绷的丝线，一触即发。宋清安心知以自己的能力不可能突围，只得努力拖延时间。
再不济……即使她命该如此，也要先拉个垫背的。
“你们是谁派来的？”
自是无人回答她，宋清安扯起缰绳，令马转了方向。这一突然的举动果然让那几人愣了愣，逼近的动作也停顿了。
趁着这时候，宋清安从袖中取出一把袖珍匕首。有人察觉到，却并没有要来夺的意思。
一个弱女子而已，就算有匕首又能如何？
但很快，那人眼中的轻蔑便转为惊诧。
只见宋清安一扬手，将匕首刺向了自己臂上。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浸染了那一方云锦，洇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红。血腥味渐渐弥漫开，自其后吹来风，又吹淡了这股气味。
宋清安眉心重重拧起。
好疼……早知便不下如此重手了。
“不好！她要引那畜生过来！”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高声喝道。虎啸在不远处若隐若现，这股血味被风吹去，必然会引来它的注意。
宋清安目光一凝，将匕首向其中一人掷去。
只她的手臂终究没有多少气力，那人轻轻一让便避开了匕首，随后平地而起向她刺来，一看便知是想赶紧解决了她。
尖锐寒光停留在眼前几寸的位置，其上寒气令她呼吸微僵。但它的确就停了下来。
执刃之人已应声倒地，这把剑又落入了另一人手中。
“裴掌印！”
裴卿看向她，眼中杀意还未退散：“公主小心。”
他说着，一剑刺向她后方想来偷袭的人。
身后一沉，原先无人庇护的背后被安心的气息填满。裴卿以身子护住她，低柔声音于其耳畔响起：“咱家疏忽了，还请公主恕罪。”
宋清安瞧不见他的表情，却无端从他的语气中想象出了他唇边带笑的模样。
偏他一边对她温柔安抚，一边又毫不留情地诛杀不断扑上来的死士。
此处血腥气如此浓郁，那原先还间或响起的虎啸声却难以听见了。
是耶宁阿兰……吗？
手臂上的伤口仍流淌着鲜血，宋清安唇色微微发白，眼前阵阵发黑。
“公主再撑一撑。”
裴卿低眸瞧了一眼，拉起缰绳打了一鞭，玉狮子嘶鸣一声，直直冲了出去。
余下的几人还想追，却被原先那厂卫拦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片林中。
裴卿带着宋清安驾马奔腾于林间，身后却又跟上了人。
那几人不知从哪个方向出现的，紧紧追在后方，如膏药般难以甩脱。
“公主，你当真给咱家惹了好大的麻烦。”
情势如此危急，裴卿还能分出心思与她搭话。宋清安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反应。
手臂上一痛，是裴卿给她点了穴止血。
“瞧不出来，公主对自己也挺狠啊。”
裴卿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宋清安低哼一声，没瞧见他眸中坚冰布满的寒意。
耳边隐隐传来破空之声，身后似有尖锐物什没入什么的闷响。宋清安只听得裴卿闷哼了一声，眼前景色一变。
他们竟是往林中更深处去了。
宋清安强忍住晕眩感，指尖紧紧掐着掌心，勉强保持了清醒。
“穆之……怎么了……”
“无事。”
裴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宋清安的心却不曾因此放下半分。
腰间一紧，裴卿揽着她跳下了马，还刺了马一下。玉狮子吃痛跑得更快，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
裴卿带着宋清安在林间几度腾挪，最后就地一滚倒在溪边。宋清安始终被他护在怀里，身上除了自己刺的伤口，竟是再无其他。
“穆之……”
宋清安艰难挪了挪身子，一点一点用手臂将自己半撑起来，向裴卿的方向靠去。
后者侧卧着，眼眸已阖起，似是睡着了般。
宋清安手指微颤去探鼻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心中有多么慌乱。
指尖有微弱鼻息喷洒下，宋清安心下稍松。
是……都说祸害遗千年，裴卿这样的大祸害，怎么能这样轻易死了呢……
宋清安胡乱安慰着自己，一边四下瞧着是否有藏身之处。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可不能再被发现了。
许是他们运气好，又许是裴卿特意选过。溪边不远处便有个小洞穴，恰好能容人。宋清安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起身向洞穴去查探一番。
洞中还算干燥，只有些枯枝败叶，称得上安全。宋清安对此很是满意，她探完回到溪边，却发觉裴卿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了。
其苍白面颊上有着病态的红晕，嘴唇却泛出乌紫色。
她心中一凛，轻拍了拍裴卿面颊，后者却毫无反应。
“裴卿，裴卿……”
宋清安一声一声低低唤着，心中愈发焦急。
见他不应，宋清安瞥了眼一旁的溪水，用手舀起一捧便泼向他脸。
春日溪水还带着凉意，裴卿眼皮动了动，竟真缓缓睁眼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指了指自己的前襟。
宋清安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将手摸了进去。
她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看向裴卿的眼神中隐含着困惑。
“帮我服下……”
裴卿的声音听着还算平稳，宋清安却觉察出几分虚弱。
在她面前，裴卿几乎没有自称为“我”过。
宋清安托起裴卿面颊，将药丸放入他口中。
都这般田地了，裴卿还有心思逗她。感到指尖温热柔软，宋清安难得没迁就他，托着他面颊的手不轻不重掐了他一把。
“还有力气吗？有就起来，我可背不动你。”
宋清安没好气道，便听裴卿低笑一声：“公主对救命恩人说话，可真不客气。”
眼见着宋清安的眼睛又睁圆了，裴卿靠着她微凉的手，懒懒道：“劳公主屈尊，扶咱家起来。”
宋清安轻哼一声，两手却扶住他的肩膀，费力将裴卿推了起来。
似乎裴卿用过那药后，面色已好上许多了。
“穆之，这里不安全。”
裴卿坐起喘了几息，轻“嗯”了一声。
宋清安仔细瞧着他的脸，从裴卿面上来看，似乎伤得不重。
但裴卿肯定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所以……
宋清安拉过他一条手臂搭上自己肩膀，低声催促道：“穆之，快随我来。”
裴卿眼睫轻颤，漆眸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
第83章 林间
裴卿站起时，宋清安一个趔趄，差点自己栽歪下去。
好重……
裴卿只是瞧着清瘦，份量可半点不轻。此时他又几乎将自己大半力量都压在宋清安身上，硬是让她又矮了几寸。
宋清安已没力气说话了，她喘着气，连拉带拽将裴卿慢吞吞拖去了洞中。
“呼……”
刚进洞中，宋清安便没了力气，两人齐齐跌坐下来。幸好先前宋清安进来时用些残枝败叶简单铺了一下，这一跌才不至于多疼。
宋清安闭了闭眼，几息之后才缓解下来。先前受伤的手臂因这动作痛得更厉害，宋清安蹙了蹙眉，却顾不上它。
她侧眸瞥向裴卿，后者已从方才狼狈中调整过来，正盘腿闭眸运气。
宋清安默了一会儿。
眼下危机暂时解除，紧绷的心神一松，便感到诸多疲惫，还有许多纷乱思绪。
只是此时她算不算……与裴卿一同落难，还见证了这位裴掌印狼狈模样？
她应当不会被灭口吧？
思及此，宋清安又向裴卿处看了一眼。
她虽不是习武之人，却也知道，运气时是不能被人打搅的。
宋清安默默思量了一会儿，起身向外挪了挪，贴靠着临近洞口的石壁坐下。
裴卿却突然睁了眼，冰冷眼神如刃，浸染了血气。
“公主，帮咱家一个忙。”
他声音微哑，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宋清安意识到他的情况似乎当真不太好，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臂，赶紧上前去。
然她到近前时，裴卿却示意她坐下。
宋清安才刚矮下身，裴卿便忽地伸手，将她骑装撕下一片。
丝帛撕裂之声在洞中格外响亮，宋清安一愣，竟是先对这身云锦感到些心疼。
待她回过神，裴卿已用那一片丝帛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宋清安目光微柔，手心又多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什。
她还来不及仔细去看，身前的裴卿已开始动手解腰带，一件一件褪去衣衫，直到里衣也不曾停下。
“劳烦公主替咱家取一个小东西。”
宋清安瞳孔微缩，怔愣盯着眼前人，一时有些失语。
裴卿身上的线条利落分明，甚是好看，只是其上有不少狰狞疤痕，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显眼刺目。
宋清安握了握手掌，将刀柄握紧了。尽管如此，她的手依旧在微微发着抖。
裴卿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她剜除他背上的东西。
那几人还是伤到他了。
宋清安自是知晓，这样的小暗器一般很难一击毙命，通常都藏了毒。
不知裴卿是否就此中了毒……可还严重……
响起他原先发紫的嘴唇，宋清安直觉不妙。
“公主再不快些，咱家可就要死在您面前了。”
裴卿似乎是在与她玩笑，面色甚是自然，还带了些笑意。但宋清安知道，裴卿可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她心神一凛，忙起身到他身后。
裴卿背上可比前面更加触目惊心。
他背上的疤痕深浅不一，每一道看起来都像是致命伤。更别提此时其上还扎入了几支暗镖，伤口处正汩汩往下淌着暗红的血。
宋清安分神看了眼裴卿脱下的里衣，果见其上尽是猩红。
伤口四围已是发黑发青，万幸不见扩大之势。宋清安执刀比划了一阵，眸中的犹疑也渐渐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