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打斗似是惊动了林中的什么,一声低沉咆哮传来,众人都微变了脸色。
魏平随意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渍,眼眸微眯。
怎么那畜生还活着,不是说已经被那西夜女人打死了吗?
咆哮声忽远忽近,魏平却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厂卫们自然毫无异议,依旧与人缠斗在一起,对那声音置若罔闻。但那队羽林卫便不是如此了。
他们原先就不是听命于魏平,更何况素来都对东厂有不满。先前还能勉强因梁帝的命令听他差遣,可在眼下情形,这几人都有了意见。
队长提着还滴答血珠的剑,与魏平禀道:“提督大人,我等以为,当先避战撤退。”
“撤退?”
魏平似是听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笑得肩膀连连发抖。偏他又边将袭来的人一一刺死,身上沾了鲜血的模样显得他更加疯癫。
羽林卫队长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与其他羽林卫交换了眼神。
果真是裴卿的“疯狗”……
“若有人敢退半步,我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魏平已杀得双目猩红,望来的眼神带着浓重肃杀之意,纵是羽林卫都不由得为之心神一颤。
魏平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无人敢不将他的话当真。
厂卫们高声应“是”,反击之势猛烈许多,硬是将比他们多出一倍的人逼退了些许。
羽林卫们默然相对,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同一信息。
东厂的人……果然都是疯子!
队长顿了一会儿,复又冲进了人群,其后羽林卫随之而上。
此时敢来与魏平打的只有那个领头之人了。
魏平一边应付着眼前人,一边用余光瞥了眼下首。
“你就这点本事?”
又一次挡住对手的攻势,魏平手臂扬起,软剑直袭敌人喉部,讽笑着挑衅道。
只是对手似是预知他的想法,身形一闪避过了致命一击,并顺势向后退避。
随他的动作,下方原先还与厂卫缠斗的人也如潮水般散开。魏平刚追出几步,便觉出不对,一扬手令身后人停下。
“……拖延?”
魏平咬了咬牙,随后森然一笑。
另一边,双眸紧闭的裴卿倏忽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宋清安一直关注着他,见此轻声问道。
洞中幽暗,裴卿漆眸更加深沉。他定了一会儿,随后唇角缓缓抬起。
“有人来了……”
第86章 躲藏
四下一片岑寂,宋清安侧耳细听,只闻风过树梢枝头的声音。
“有人来了……”
闻言宋清安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心上骤然收紧。
看裴卿的模样,显然来者不善。
她不敢出声,只用手小心扯了扯他的袖口,以眼神询问。
裴卿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手却按上了腰间佩剑。
宋清安松开手,下意识摸向袖中,触手却是柔软布料。
啊……被她扔掉了。
想起那把被她掷出去的匕首,宋清安颇感懊悔可惜。
外头传来模糊人声,宋清安整个后背都贴上了石壁,努力藏匿身形。
以裴卿如今的境况,自然是能不被发现最好。
宋清安低垂着眼睫,心中喃喃。
她从未信过神佛,但此时此刻,她却向祂们祈祷,祈求祂们护佑一次。
许是裴卿恶名昭彰,又许是宋清安心不诚,神佛并未睁眼。
听着人声愈发逼近,宋清安手心发冷。
她侧眸看向裴卿,后者侧颜线条利落,薄唇抿紧,纵然稍显狼狈,也难掩其周身气度。
瞧着他沉静模样,宋清安稍稍安了心。
尽管她知道,裴卿本就是个不会将情绪显露出来的人。
他受了伤……若真要硬碰硬,只怕也十分困难。
思及此,宋清安心中又是阵阵发愁。
但愿她留在外面的东西……能派上些用场。
那些人声在洞外停下了,宋清安整个人仿若僵住般,便听外头有人道:“此处有异!”
伴着这一声,原还徘徊于洞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宋清安心下稍松。
先前她出去时,将外袍和钗环扔在了洞外,一并延伸到林子更深处。
她犹豫过一会儿,最终在洞口也留了一些。
这样一个显眼的藏匿之处,若是什么痕迹都不留,实在有些太刻意。
她并没能放松太久,几息之后,脚步声去而复返。宋清安呼吸一窒,眼中难得显露出几分慌乱。
她该不会是多此一举了吧……
手臂被人猛然拉过,眼前情形陡转,倏忽一片黑暗。宋清安一时懵了,再回过神时,自己的口鼻正被人捂得死紧。
“别出声。”
耳际传来裴卿低语,宋清安从未听他语气如此严肃。她艰难点了点头,裴卿才松了点力。
两人正挤在一处巨石与石壁的缝隙间,空间狭小黑暗,难以动弹。因此,宋清安与裴卿差不多是严丝合缝挨在一起。
她脱了外衫,里衣又给裴卿包扎用了,此时身上就几件轻薄春衫,与裴卿几乎肌肤相贴。
身后人的温度似乎要将她灼伤,宋清安直觉裴卿的状态很不对。
是那镖毒的作用吗……
裴卿冷着脸,揽着宋清安的手臂又一收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宋清安心跳渐重,在这样漆黑狭小的空间里,一切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裴卿低下头,将下巴放在她颈窝处,温热气息如羽毛般轻扫过脖间。两人相依相挨之处,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外头的人已然走进洞中,听他们的话,好似正到了她与裴卿先前待的地方。
那里留了一些染血的布条,血迹干涸,其上暗红隐隐发褐。
宋清安一边分神留意那群人的动向,一边又无法忽视身后人的反常。
脖间呼吸渐沉,她的心跳也随之愈发猛烈。
耳畔不知是谁的心跳如鼓,是她,还是裴卿?
裴卿究竟中了什么毒?
宋清安握住裴卿捂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臂,也不知是想安抚谁。
如此情形……是否也算患难与共了?
宋清安胡乱想着,也不知这一遭可会让裴卿再多信她一些。
外头的那些人似乎以为他们跑入了林中,便要离开了。
宋清安手上微微用力,给裴卿递去信息。
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却都没有动。
焉知这是否是那群人的陷阱。
两个多疑之人依旧在石缝间维持原状,只是渐渐地,宋清安觉得憋闷得慌。
裴卿嗅着宋清安身上已浅淡许多的月麟香,慢吞吞闭上了眼睛。
体内气息有暴动之兆,他竭力压制,是以身上温度才会如此高。
怀中人微凉,于裴卿而言,也算能稍稍纾解。
若被那些人发现,以他如今境况,也不知能护她多久……
裴卿心下轻哼,他竟也有如此进退两难之日。
自出手救下宋清安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算是完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帐中一吻,还是灯会河畔相拥,抑或更早。
是红梅之间,她缱绻温柔说着爱他。
是雪色中,她似揉碎了星辰的双眸。
从前的裴卿仗着无所牵挂,行事肆意妄为,对各种恶名毫不在意。
然眼下……
真烦。
裴卿手臂又一收紧,心下难以压抑烦躁之感。
杀了她吗……有些不舍得。
他再一次调动内力,去听外头是否还有人在。
待最后一人离去,裴卿也到了极限。
宋清安只听身后人闷哼了一声,她心头陡然揪起。
“无事。”
裴卿压下喉头腥甜,低低哑声道。
宋清安明了,裴卿既能与她说话了,想必外头的人大概是走了。
“穆之,你还好吗?”
裴卿说话的声音实在怪异,很难不引起她注意。
“咱家没那么娇气。”
果然,从裴卿口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但就裴卿抱自己的力道,怎么都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裴卿勒死。
“公主可以出去了。”
裴卿好似缓了过来,松开手在宋清安背上轻轻一推,将她推出了这方寸之地。
听着她似乎走远了,裴卿垂首,眉间皱起难掩痛苦。
呼吸逐渐粗重,在此处格外明显。
方才带宋清安进来时,他用力一猛,背上堪堪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比起肉身上的疼痛,体内的不适更加难以忍受。裴卿只感头痛欲裂,一手按在额角,其上青筋突突跳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也不见宋清安回来。
她是被发现了,还是…丢下他自己跑了?
真是没良心……
裴卿舔了舔后牙,不由想道。
啊,他真是宁愿她被发现,也不想她背叛自己。
是否有些太过了?
裴卿难得反思自己,但只有短暂一瞬。
她自己招惹来的,可怨不得他。
第87章 寻清
“又见面了,二殿下。”
身后传来之声阴森森的,宋清怀回眸,便见到不远处的魏平。
临渊早在先前便已回来复命,由于担心被魏平察觉,他并没有跟得很紧。回来之前,他记下了大致的方向。
不曾想两队人马竟还是会合了。
“看来是与魏提督有缘。”
宋清怀客气道,心中默默盘算。
裴卿与他那些手下定有什么交流的法子,魏平会找到此处,莫非裴卿便在此?
可按玥儿留下的东西看,她也在这里。
宋清怀面上笑意温和,却是万分不愿在此见到魏平。
若是玥儿与裴卿在一处,焉知她是否受到裴卿拖累……
魏平停在不远处,轻谑道:“许是奴与殿下所寻之人就在此处。”
“魏提督所言也并无不可。”
宋清怀低眸,手下人却悄然将散开挡在其身后:“只是除了公主以外,魏提督还要寻谁?”
“殿下是聪明人,定也有所耳闻。”魏平瞥了眼宋清怀,负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其后厂卫也无声无息散开,两方隐隐有对峙之势。
“奴来寻主上,还请殿下多多通融,切莫走漏了消息。”
魏平表面谦卑,但一众东厂人的隐隐杀气实在难以忽视。
“魏提督当真是忠心耿耿。”
宋清怀温温和和说道,像是对此并不在意,然其手亦按向腰间佩剑。
魏平并不想在寻回裴卿以前和宋清怀起冲突,是以他扬手止住了厂卫,徐徐道:“殿下,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奴。”
“魏提督言重了,只是公主下落未明,裴掌印亦失踪,孤很难不以为此二者间没有关联。”
魏平的面色沉了沉,手掌缓缓攥紧。双方皆沉默下来,空气中剑拔弩张。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宋清怀身后的洞中忽地传来响动。
魏平与宋清怀皆目光一凛,望向那黑黢黢的洞口。
然其中并未再发出声响,宋清怀递给临渊一个眼色,忽只身进了洞中。
魏平见此,立刻跟了上去。临渊并未阻拦魏平,却带人将其后厂卫等拦下。
宋清怀刚凝神静听片刻,魏平便冲了进来。
他几乎一瞬未停,便去向宋清安与裴卿所在之地。
宋清怀立时跟上去,两人几乎同时看见了待在一处的宋清安与裴卿。
宋清安一手抚着裴卿面颊,幽幽抬眸,唇边勾起笑意:“兄长可算来了。”
“主上怎么了?”
魏平眸色沉沉,像是要就地杀了宋清安一般。
“裴掌印中了刺客的毒,暂时昏睡过去了。魏提督不若先与陆大人传个信?”
“东厂之事,不劳公主费心。”
魏平语气生硬,一字一顿说道,宋清安都能感受到其语中的咬牙切齿。
宋清安低眸,目光放柔:“或许吧……但裴掌印救了我的命,大抵还是有些干系的。”
“魏提督先前的要求,孤可以答应。”
宋清怀望着那两人,忽地开口道。魏平倏忽回头,冷哼:“殿下是想我不要张扬如今之情景吗?”
“魏提督自然明白。”
宋清怀谦和一笑,只是宋清安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实在有些凉:“你我便当此事并未发生。至于公主,孤会管教好。”
“兄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宋清安的膝头已被裴卿压得微微发麻了,宋清怀的言语亦让她有些心虚。只是还有魏平在,她当然不能露怯。
“魏提督放心,裴掌印的伤已简单处理过了。”
宋清安说着,自前襟里摸出两枚暗镖向魏平抛去:“那刺客的东西我也收着,或许魏提督用得上。”
魏平沉着脸接过,粗粗扫了一眼暗镖,便收了起来。
“望殿下信守承诺。”
“自然。”
宋清怀唇角微勾,瞥向宋清安:“那孤先带公主离开了。”
“殿下自便。”
魏平让开身子,抱臂倚靠在石壁上。
宋清安本想自己起身,无奈双腿发麻,一阵腿软,最终还是由宋清怀抱了出去。
出去之前,宋清怀解下披风,给她裹了起来。
宋清安一言不发,乖巧地做个鹌鹑。
“临渊。”
“是。”
在宋清怀离开后不久,魏平便自洞中走出,面色甚是难看。
他遣出一人去传陆川,一边回想着方才之事。
主上的情况……甚是糟糕。
定与那公主脱不了干系。
魏平恨恨磨了磨牙,杀心又起。
若非受那公主牵累,主上又何至于此。
果真是个祸害!
但……主上又好像很重视她。
真是……该死的陆川怎么还不来!
魏平烦躁地在洞口踱来踱去,手下人皆垂首侍立,无人出声询问。
—
宋清安被寻回后就入了行宫,御医来为她处理好了刀伤,梁帝亦来探视过。
姜芷是随梁帝一同来的,见宋清安如此狼狈,也不由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