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夜色掩映,裴卿睁着眼睛说瞎话。
若此是白日,宋清安定能瞧见他比平日更加苍白的面色。
陆川来看他时差点吓了个半死,费了半生功夫才解去了毒。
裴卿醒过来后,陆川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不能乱动。
显然,裴卿必然不可能去听陆川的言语。
“若当真是皮肉伤,裴掌印还会昏过去?”
宋清安轻笑,若非知晓裴卿如今虚弱,她定不敢这般挑衅。
但裴卿的手威胁似的掐在她腰间,宋清安适时闭了嘴。
“公主还记得什么?”
裴卿语调一如往常,懒洋洋的。宋清安用完好的那只手臂环住他脖颈,小心避开其背上伤口:“当时凶险……我已记不得什么了。”
“但有一事我记得,此生不忘。”
宋清安的手指轻抚其后颈,微弱光亮下,眼前人的神色也难以看清:“是裴掌印……救了我一命。”
“如今……我的这条命,可就是裴掌印的了。”
话音隐没在柔软被褥间,裴卿没有出声,却将她又揽近了些。
相处这些时日,对裴卿爱听什么,她已大致摸索清楚了。
宋清安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裴卿低声道:“公主……万不能忘记说过的话。”
第90章 回想
“什么?”
裴卿哼笑,一手挑起宋清安一绺发丝慢吞吞打着圈。
“公主贵人多忘事,咱家不介意帮公主回想起来。”
发根处传来细微痒意,酥酥麻麻的,宋清安的心被牵动了一瞬。
她向前挪了挪身子,挨进裴卿怀中。
“裴掌印想怎么帮我……?”
宋清安微微仰起头,贴着裴卿唇瓣低声轻言。透过纱帐的微弱烛光模糊了他面容,镀上一层柔和颜色,连带他望来的眼神似乎都温柔许多。
她只仔细瞧了片刻,面上便微微发热。
旁的不提,裴卿此人,样貌生得当真极其悦目。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了,还是会不自觉就看得出神。
她垂下眼睫,素手顺着他后颈抚上耳际,又停留在他一侧面颊上。宋清安一手捧着裴卿的脸,一边用唇瓣蹭着他下巴,柔软触感若有似无,如上好丝帛拂过。
“是……这样吗?”
宋清安撩起眼皮,眸中带了笑意,恰如揉碎星辰。
裴卿绕着她头发的手一顿,随后轻扯了扯。
他的力道并不大,宋清安不曾感受到半分疼痛,去无端生起些紧张感。
眼前景色陡转,宋清安愣愣瞧着伏在她身上的裴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她状似沉静的外表之下,心却在疯狂叫嚣,叫嚣着要冲出来。
裴卿并未束发,此时双手撑在宋清安两侧,低头看她时,便有发丝垂落到她颈旁。
昏暗静默的帐中,有什么在两人间缓缓发酵。
宋清安只觉闷得慌,头中隐隐晕眩。
裴卿的手动了动,覆上她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他俯下身,睇着眼前仿若被吓懵的小公主,唇边浮起笑意:“咱家觉得……应当是这般。”
俊美五官逐渐放大,其人的气息愈发清晰。宋清安呼吸一滞,眼睫惊惶地颤了颤。
“公主想习武,咱家来教就是。”
裴卿已与她额间相抵,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
宋清安下意识想去掐掌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抓着,于是那种晕眩感愈发强烈。
“怎好因这点小事劳烦裴掌印?”
宋清安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带了沙哑意味,不由得又放轻了些声音掩饰:“这些事……让兄长来做就好了。”
“公主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卿低声缓缓,唇几乎贴在她耳际。言语间的热气打在宋清安耳垂上,她半边身子便软了下来。
“何况二殿下的武艺,又如何与咱家相比?”
此言不免狂妄不敬,但宋清安却知他说的都是真的。
兄长的武功……的确远不及裴卿。
不过如今最要紧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意识到,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昏睡过去的裴卿或许都还记得。
“可裴掌印,国事在前……”
宋清安多少有些慌不择言,此话刚出口,她便暗自后悔。
真是……对裴卿来说,国事从来都不算什么呀!
果然裴卿听后闷笑出声,似是极其愉悦。呵气喷洒在她耳畔,宋清安一痒便想躲开,但身子却是被裴卿圈住的,动弹不得。
“公主的命既然是咱家的,那对咱家来说,眼下公主的事情自然是最重要的。”
以裴卿的面容说出此种话语,是有极强蛊惑性的。宋清安恍了恍神,一面难以忽视耳际的触感,偏了偏头似要逃避。
但裴卿显然不会如她的意,仗着自己有伤在身宋清安不敢大动作反抗,他得寸进尺又低下身去,将她锢得更紧。
看着眼前那一截细白脖颈,裴卿眸色暗了暗,随后将头埋在她颈间。
宋清安闷哼一声,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他的吻中带着刺痛,一点一点攀附上来,如同在享用一场盛宴。
而那饱满娇艳的唇,则是最终撷取的目标。
蜷长眼睫如蝶翅般微微颤动,缓缓合上。
她如一叶在狂风暴雨中行船的小舟,随着波涛跌荡。
两人呼吸渐沉,裴卿一只手悄然移到她腰间,指尖一动,便将腰带抽去。外袍散开,身上微凉,将宋清安神智拉回。
昏暗中,她不曾被衣物覆盖之处泛着莹润光泽,如一颗饱满的珍珠,温润明亮。
而那件水红色小衣则因此分外显眼,衬出靡靡之感。
“……裴卿。”
裴卿暂时放过了她,宋清安有了喘息之余,一边低低唤了一声。似哀求,似挽留。
“公主弄丢了咱家的礼物,自然要好好补偿回来。”
裴卿唇边笑意玩味,两人面颊相贴,耳际的热意弥漫到两腮。宋清安不由庆幸帐中暗色掩饰了她晕红的面腮。
他轻啮着宋清安小巧耳垂,听她低声似呜似咽。
“穆之,下一回……等穆之伤好了……”
宋清安半眯着眼眸,语中带了急促。裴卿眼下的境况,她可真不敢做什么,要是不小心加重了,焉知陆川会不会看出来。
裴卿动作一顿,随后低笑一声。
“公主最好别再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压迫感骤然消失,宋清安仰面躺着,还未能回过神来。
腰际一沉,是旁边的裴卿将手臂搭了上来。
“裴掌印?”
“咱家都不能留在此处了吗?”
裴卿的声音听着恹恹的,宋清安想他带着伤过来,再将他赶走……似乎的确有几分愧疚。
于是她没再说什么,只握住了腰间那只手,似溺于水中的人抓住了浮木。
裴卿不再言语,宋清安也不想开口。两人沉默着,她缓缓闭上眼眸。
只是一闭眼……就浮现出裴卿的模样。
带伤的,鲜血淋漓的模样。
梦中好似回到了两人在洞中之时,又倏忽一转,面前之景变成京中宫城。
但那宫城已非往日模样。
往昔华美宫殿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火光与浓烟遮天蔽日。宫人四散奔逃,宋清安却如何都寻不见裴卿。
心神一动,她便不知如何来到一座高台之上。
宋清安从未见过宫中有此高台,其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今也在大火中摇摇欲坠。
裴卿立在其上,衣袂随风而动,火光衬得他似魅似仙。
梦中的裴卿似乎并不能看见她,他凭栏向下望去,眸中神色淡然。
宋清安听得下方似乎传来隐约喊声,她顺着裴卿视线看去,便见下方兵甲列阵,黑沉沉一片。而为首的,却是她的兄长。
黑暗中,宋清安忽地睁眼,眸中惊惧未散。
第91章 幻梦
一旁若有似无的呼吸提醒着宋清安,梦中的人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
外头的烛灯已燃尽了,四下一片岑寂。虽是黑得不见五指,但与梦中那般混乱场景比起来,自是称得上静好。
宋清安呼吸渐沉,胸口起伏着,还未从梦中缓过来。
那般真实……就好像,在以后的某一刻,当真会发生这些一般。
裴卿……裴卿……
她偏过头去看他,黑暗勾勒出他的轮廓,身旁的人似乎还在沉睡中。
裴卿睡相极好,这么些时辰过去,都不曾挪动半分。大抵也是早些年在宫中,他尚为奴时留下的烙印。
宫中规矩繁多,大多宫人们需处处恪守,连睡姿都被严格规定。
这么多年过去,裴卿的这一习惯却都不曾更改……
能见到睡着的裴卿,她宋清安也该是独一份了吧。
心跳渐渐和缓下来,宋清安长舒一气,从梦中抽离。
她想去触碰裴卿的面容,又担心将他吵醒,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面上温热湿润,宋清安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哭了。
她一眨眼,眼眶中泪珠滚落,隐没在枕上锦缎。
若是裴卿当真死了呢……
宋清安蹙了蹙眉,清渺眉目间染上哀愁。
若是从前,裴卿的生死根本与她无关。甚至于……若能除掉他,才是最好不过的。
新帝要立威,诛杀前朝孽臣,最合宜不过。
可她方才发觉,自己已有些舍不得裴卿死了。
但那似真似幻的梦境在警告她,兄长与裴卿……必然势不两立。
裴卿的手臂还在她腰间,宋清安搭上去,眸中迷茫渐渐散去。
他如今还在……便是好,至于以后……她自会想办法。
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到的,这么多年,从来如是。
那梦境,她定不会让它发生。
宋清安低眸,细细感受手上传来的裴卿的温度,心中却始终有隐约的不安之感。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闭眸后,“沉睡”的裴卿便睁了眼,眸中一派清明。
裴卿睡得从来都浅,宋清安醒来之时,他便也醒了。
他不知她为何落泪,但方才宋清安望来的眼神,的确令裴卿心头一紧。
裴卿沉默着瞧了她许久,在宋清安气息逐渐平稳后,他向前,于其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也不知宋清安是否感受到了什么,睡梦中她无意识呢喃着,一边凑进裴卿怀中。
后者顺理成章将她揽住,空了多年的心口似乎于此刻被填满。
裴卿已很久没体会过“放松”这种感觉了。
……
晨光穿过窗棂,洒在纱帐之上。宋清安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熟悉的俊颜,一时怔愣住了。
待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与裴卿抱在一处睡了一夜。
宋清安一惊,下意识想挣脱出去。但腰间的臂膀将她锢得紧紧的,半点挪动不得。她不但没能脱出去,还因为挣扎将裴卿弄醒了。
“……裴掌印。”
宋清安没来由心虚,眼神闪躲不敢看他。
“公主看起来很意外?”
裴卿扬了扬眉,刚睡醒的他眉目间带着慵懒疏离。
“夜里可是公主自个儿抱着咱家不撒手的,怎么如今看来,倒像咱家轻薄了公主似的。”
宋清安将信将疑,她又睡去后究竟做了什么,自己当然不知;但裴卿说的,又实在让她很难相信。
“……当真?”
“咱家还能骗公主不成。”
裴卿说着,眼神落到了宋清安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上。宋清安顺势看去,耳朵可疑地红了红,飞快将手收回。
然裴卿却捉住了她的手腕。
“呵……铁证如山啊公主。”
他笑意玩味,漆眸深黑。宋清安不敢再看他,放弃争辩,与他耍赖:“裴掌印该走了,过会儿竹烟就该来了……”
“公主可真薄情啊,一晚过去便要赶人走了。”
裴卿说着半撑起身子,墨发随他动作滑落下来,披散在雪白中衣上。中衣柔软松散,若有若无勾出其下劲瘦线条。
宋清安一时没心思管他充满歧义之语,望着裴卿就出了神。
中衣轻薄,隐隐透光。
宋清安的视线在其腰际流连,有怕被发觉,只敢飞速地瞥一眼,再瞥一眼。但她这些小动作在裴卿眼中可谓无所遁形。
他俯下身,果见小公主的脸又红了红。
“公主……非礼勿视。”
既然被发现了,她索性不再遮掩。宋清安的眼神不加掩饰地自下而上,最后停留在裴卿唇瓣上。
“可是裴掌印,我就要行逾礼之事。”
她的指尖隔着中衣滑过裴卿胸前,停留在衣领处;宋清安唇角微抬,指尖勾住裴卿领口,将他拉得更近。
透过纱帐的日光朦胧,近在眼前的裴卿眉目清和,就如寻常高门大户的贵公子,素有的杀意凌厉都淡去了。
宋清安微微仰头,帐外却忽地传来响动。
是竹烟带御医进来了。
“还请周大人稍等片刻,婢子去叫公主起身。”
外头人声影影绰绰,宋清安听不大清晰,裴卿却可以。
“公主准备准备,该换药了。”
裴卿斜倚在一旁,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宋清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裴掌印怎的还不走?”
裴卿轻哼一声,没搭理她的问题。然竹烟已经进殿,到了帐外:“公主,周大人来为您诊脉,该起身了。”
“知道了。”
宋清安应过后,竹烟便要掀开纱帐唤婢女进来给她梳洗。
“……等等,先叫周御医来吧。等看过后再梳洗也不迟。”
竹烟愣了愣:“是。”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渐离开,宋清安拍了拍胸口,横一眼身侧事不关己的裴卿。
“公主方才说要逾礼时可不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
听出裴卿的嘲笑意味,宋清安别过头,只觉榻上之人甚是碍眼。
周御医很快进来,宋清安自纱帐中递出手臂,由其诊脉换药。
“……公主脉象无碍,只是有些虚弱,后续仔细将养就好。”
竹烟闻言松了口气,她知道宋清安一向体弱,因此也格外担心那道伤会恶化。
万幸没有,一切平安。
“公主,臣要给您换药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