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上还在挂着点滴,本来就狭窄的病床硬生生的分了一半给两个小朋友坐。他的脸色看起来臭极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沉着脸低头玩手机。
沈知意提着保温桶,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
她摸了摸鼻子,把塞到鼻孔里面的卫生纸拔了出来,里面已经不流血了。
她把保温桶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二话不说冲过去把坐在病床上面打闹的两个熊孩子一把抱了下来。
熊孩子猝不及防被她抱下来,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即伸手去拽自己的家长。
家长回过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小姑娘干什么呢?那么大个病床,让小孩子坐一会怎么了?”
这哪里是坐一会儿,沈知意在门口看见两个熊孩子都快爬到宋时樾身上作威作福了。
她板着脸,张口就来。“行啊,那你坐吧,他就是因为腿断了住的院,要是坐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别说我讹你。”
那个家长顿时不说话了。
第29章
沈知意把保温桶里的饭菜拿出来, 掰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宋时樾。
“快吃饭,不然待会儿凉了。”
宋时樾不说话, 只是微抬着脸, 狭长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他这几日头发又长了,再加上脸又小,显得他整个人看上去莫名的阴沉。
沈知意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干……干嘛这么看着我?”
宋时樾没回答她的问题,别过脸望向她拿出来的饭菜。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已经是丰盛得不能再丰盛的了。
“哪里来的?”他问沈知意。
沈知意磕磕巴巴道, “我不是和同学去玩了吗?这是他们给你买的?”
其实是宋时樾的父母买的,要不是她极力劝阻, 他们能把整个国宴给他搬过来。
“真的?”宋时樾狐疑的看着她。
沈知意急了, “要不然呢?还能是假的不成?我在你心里面就是那种随随便便欺骗你的人?”
“好啊你, 宋时樾!没想到你在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我?亏我还对你这么好!不就是回来得晚了一点吗, 你就这么说我?”
什么都没说莫名其妙被骂一脸的宋时樾, “……”
沈知意做贼心虚的把饭递到他面前,“赶紧吃吧你, 以后就没机会吃这些了。”
以后吃的都是人参、鲍鱼,哪里还会喜欢这种清粥小菜。
宋时樾接过饭端在手里,没着急吃,而是垂着眼看着垃圾桶里被她丢掉的纸巾,上面还有一小团红色的印记。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你流鼻血了?”
沈知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熟悉又陌生的社死感又瞬间席卷她的大脑。她甚至还能回想起黎莘惊慌、害怕的表情, 就连看上去格外霸道总裁的宋凛都罕见的有些慌。
他的手里拿着拿着手机, 差点就叫了120,要不是关键时候她凭借顽强的毅力遏制住了他, 她今天能把脸丢到医院里去。
第一次见人家母亲,因为和大美人贴贴而导致流鼻血的,全天下除了她沈知意,大概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沈知意把垃圾桶踢到了病床下面,“天……天太热,回来的路上有点上火,就流了点鼻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一天天的说我干什么,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管管你自己!你看刚刚那个熊孩子都快爬到你身上去了,你平时对我的那股狠劲呢?不老是一副为你独尊的样子吗?怎么连个熊孩子都治不了?”
宋时樾:“……”
宋时樾不敢说话了,埋着头沉默的吃饭。
见他不再追问,沈知意在心底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旁边探望的亲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走了,病房里又陷入一片安静。
沈知意在病房冰冷的灯光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毋庸置疑的,他的确长得很好看,几乎把黎莘和宋凛的优点全继承了。只是少年长年营养不良导致他看起来有些瘦弱,整张脸苍白又羸弱,英气不足,平添了几分阴郁。
他吃饭的动作很端庄,哪怕在贫穷的地方长大,可那份从容、优雅仿佛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
就好像……
他天生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知意在心里暗骂自己笨得要死。
这是小说,小说里面各种离谱的桥段多的是,豪门流落在外的贵子更是最常见不过的景点桥段了,更别提他最后还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总裁。
就连看似贫穷的女主角,也是被抱错的假千金,不过那是高考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她想得愣神的瞬间,忽然嘴边抵上了什么东西,诱人的香气毫无遮拦的传到她的鼻子里。
沈知意下意识的张嘴把嘴边的东西咬了进去,一抬眼,宋时樾拿着筷子正在看着她。
少年狭长的眼眸泛起轻微的涟漪,他弯了弯嘴角,问她,“好吃吗?”
她嘴里是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鲜美的汤汁晶莹剔透的裹在排骨上面,稍一用力,排骨就在她嘴里化开,好吃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一并吞下去。
这能不好吃吗?
哪怕看似一道简简单单的青椒炒肉,那可是从五星级酒店的后厨炒出来的。光是那一道菜的价格,能让沈知意在学校食堂吃一个星期了。
“还行……”她有些矜持的回答道。
回答她的是又递到她嘴边的一块排骨。
沈知意往后仰了仰头,“你干嘛?这是专门买给你吃的。”
宋时樾把排骨塞她嘴里,“我头晕,吃不了荤腥,麻烦岁岁替我解决了。”
沈知意嘴里塞着东西讲不了话,只能气鼓鼓的瞪大眼睛盯着他。
宋时樾看得有些手痒,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的脸颊。“给你肉吃你还不开心。”
沈知意把骨头吐了出来,打掉他的手,“那是给你补身体的,你看看你,都快瘦成一个猴了。再说了,你那筷子是你吃过的,怎么可以拿来喂我?”
咚——
回答她的是脑门上重重一击,沈知意吸着凉气抬手捂着被敲的脑门,抬眼看去,只见少年抽了张纸优雅的擦拭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
她这才发现,宋时樾是用另外一头喂的她。
发现她的目光,宋时樾把手里的纸巾一丢,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小时候是谁跟在我屁股后面哭着要我给她喂饭?还非要和我用同一双筷子,换一双都不行。”
“宋时樾!”沈知意涨红着脸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知不知道?”
她虽然是胎穿,可小孩子的脑容量就那么点,吃吃喝喝再睡会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加上受小孩子天性的影响,她小时候除了稳重一点,有时候和其他小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和她不同的是,哪怕宋时樾就比她大几个月,可比她稳重多了,完全一幅小大人的样子。
那时候宋时樾家就在她家对门,打开门就能看见他家客厅的那种。她爸她妈去上班就把她丢宋时樾家和宋时樾待一起,这就导致沈知意小时候格外的粘宋时樾,他去哪都要跟着。
宋时樾小时候就长得好,是她见过的小孩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于是乎,沈知意粘得很紧了,吃饭都对方喂她,不喂她还哭。
她还要求两个人必须用同一双筷子,不然就觉得宋时樾在嫌弃她。
长大后,她妈一有机会就逮着这个笑她,是她最想消灭的黑历史无疑了。
少年塞了一筷子青菜到嘴里,眼里沁出笑意,“有的人长大了,脸皮反而变薄了。”
沈知意:“……”
现在的她要是还非得跟宋时樾用一双筷子,那不就是女流氓吗?
不过沈知意没说出来,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微怔。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宋时樾笑得有些好看,就连脸上的阴霾都散去了许多。恍惚间,让她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那个在盛夏的午后,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过浓密香樟的少年渐行渐远,明明才短短不到两个月,对她来说,仿佛过了许久。
久到她记忆里面稍稍有些开朗的少年在不知不觉就变成这副阴郁的模样。
沈知意盯着他稍长的的刘海,冷不丁道,“宋时樾,我明天带你去剪个头发吧。”
宋时樾伸手捞了把自己的刘海,“丑?”
沈知意真心实意道,“有一点。”
要不是他这张脸在这,谁敢剪一个这样的发型沈知意能笑他一辈子。
主要是他还得见他亲生父母,这要是顶着这么一头“杀马特”,光是想想,沈知意都能替宋时樾感到社死。
少年吃得很快,才不一会,带来的饭菜就被他扫荡干净。他把餐盒收拾好,慢吞吞道,“要不你给我剪吧?浪费钱。”
沈知意看了看他头上的点滴瓶,站起身来给他换下一瓶,闻言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可以?”
她可不可以宋时樾不知道,但他自己的技术他已经见识过了。
“我请你,再说了,剪个头花不了多少钱。”
“对了……”沈知意犹豫着朝他开口。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你的父母来找你了,你还愿意跟他们回去吗?”
宋时樾半躺着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有些冷漠的垂下眼,“没有如果。”
见他这么无动于衷,沈知意有些着急的拖着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一些。
“怎么没有如果了?如果你的父母不是故意把你抛弃,他们找了你十多年呢?你看电视上那么多新闻,有的父母找了二十年都还在找。”
“沈知意……”
宋时樾看着她,“你想表达什么?”
沈知意蓦地愣在原地,干巴巴的笑道,“你这话说得,我能表达什么,我都说了是假如……假如!你不懂什么是假如吗?”
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又开始发低烧了。
宋时樾低低的咳了一声,“我也说了没有假如,我小时把所有关于走丢儿童的新闻都看了,没有一条是关于我的。沈知意,这么多年,我早就认清现实了。”
“那万一他们在国外呢?”沈知意道。
宋时樾没去跟她探讨国外儿童走失在国内这件事到底现不现实,只是有些虚弱的笑了笑。
“在国外的话他们应该挺有钱吧?”
沈知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岂止是挺有钱,简直是有钱到爆了。
“挺好。”
“什么挺好?”
宋时樾没说为什么挺好,只是淡淡的撇了眼柜子上放着的保温桶。
“再过两年我就成年了,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血浓于水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把我养这么大的是爷爷奶奶,在我心里,他们才是我唯一的家人。”
第30章
半夜的时候, 护士来给宋时樾换点滴。
房间里很安静,和他一个病房的人都睡着了。护士打着哈欠进来, 麻利的给他换了, 看着脸上还挂着红晕的少年,有些不放心的叮嘱。
“小朋友,你自己可以吗?不行的话打个电话叫你的家长来一下?”
房间里大部分的灯都关了, 只有他的头顶的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宋时樾曲着腿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点滴瓶,难受的咳了一声。
“没事, 我自己可以。”
护士叹了口气, “你说你,这天天半夜反复烧来烧去的, 是个人都着不住。”
她朝他伸出手, “把体温计给我看看。”
宋时樾闻言从腋下把体温计抽出来给了护士。
“38度, 再挂两瓶点滴应该差不多, 到时候还好不了就只能给你打针了。”
长发将少年的脸挡住大半, 表情在灯光下看着很淡,“多谢。”
“谢我干啥……”护士摆了摆手, “倒是你,千万别睡着啊,不然输完回血可就麻烦了。没了记得按呼叫铃,我来给你换。”
宋时樾目送护士出去。
长时间挂点滴让他的手背青青紫紫的,现在扎针的手已经从左手换到右手了。点滴的速度有些快, 输进来的时候有点痛, 但是他能忍受的范围。
他换了个姿势, 就这么靠着枕头漫无目的的盯着头顶挂着的点滴瓶。
其中一瓶点滴的副作用就是口特别容易干,护士怕他想喝水, 特意用的保温杯去走廊帮他接了杯水过来。
宋时樾歪头看着那个保温杯,嗓子干涩得厉害,咽一下口水都难受。
他理了理输液管,拿过那个杯子。
他两只手都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把水杯打开,在倒水的时候控住不住力道,轻轻一晃就洒在床上。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又看了看濡湿一片的被子,慢慢的眨了眨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就这么看着那团痕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隔壁打呼的声音忽然在病房里响起,少年拿着保温杯的手不受控制的晃了一下,险些又把里面的水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