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宋时樾顿了顿,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狂风从他脸上席卷而过,他迷茫的眨了眨眼,慢吞吞的回答她。
“我……我刚刚上了个厕所。”
沈知意道,“我在医院楼下面,你来接我好不好?”
少年握紧手里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
“好。”
直到听见他肯定的答复,沈知意才挂断电话,她劫后余生般的蹲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气。
周围聚集的人群慢慢散开去,她甚至还能听见几句不入流的抱怨。
“切!坐都坐上去了,等了半天结果没跳,真没意思。”
等到人群全部散开后,她毫无形象的摊坐在地上。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医院大楼,不过26层的高度却叫她浑身发凉。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晚来一会儿将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她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头顶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风吹散了,太阳躲在乌云后面露出一个红彤彤的圆形,像极了一个被摊得圆乎乎的玉米饼子。
沈知意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一扭头发现少年就站在她身后。
他身上狼狈极了。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胸前、裤子上都是血迹,手背上漏血的针孔已经结痂了,污渍黏糊糊的粘在他手上。
在他身后,站着诚惶诚恐的宋凛。
沈知意仿佛没看见这个人一般,只是朝她不远处的少年伸出手。
她说:
“宋时樾,我带你回家。”
她像是没看见他满身的血迹一般,什么也没问,只是朝他伸出左手,温柔而又坚定的握住他另一只手。
“我们回家。”
*
他们回去的时候,柳梅和沈玉山都没在家。
沈知意把少年按在沙发上坐下,去卫生间接了盆热水,仔仔细细的把他手上凝固的血迹洗干净。
洗完后,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胶布撕开一点,把少年的针眼粘住。然后去他之前临时住的杂货间挑了两件干净的衣服扔给他。
“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少年乖得像个提线木偶,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闻言真的就乖乖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沈知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十六岁活得像一个二十六岁的老妈子一样,简直为他操碎了心。
她把水端去卫生间倒掉,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柳梅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柳梅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的骂她,“沈知意,我看你是活腻了!手上的伤还没好就敢往外面跑,人家亲爸亲妈在,你去凑个什么热闹?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吗?”
“妈……”
沈知意站在阳台上,拿着手机往下面看。
小区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辆低调的迈巴赫,一个男人颓废的蹲在迈巴赫旁边,用近乎狼狈的姿态抽完了一整根烟。
他把烟头摁熄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抬头望了眼小区,才站起身坐进车子,开车离开。
她把刚刚在医院楼下看到的那一幕简单的跟柳梅说了一下。
听完后,柳梅吓得声音都开始哆嗦起来。
“真的假的?这……这怎么会……”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造孽呀这是!”
“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给逼成这个样子?”
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摔,“你把他爸妈的电话给我,让我来会会他们!老娘从小看着他长大,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也算他半个妈,有我在这儿,我看谁敢欺负他!”
宋时樾出来的时候沈知意正在厨房里煮东西,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听见开门的声音,少女从厨房的玻璃门里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你洗好了啊?再等等,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宋时樾走过去。
沈知意身上的外套脱了,露出里面被纱布缠着的右手。而她的左手正在拿着筷子,有些别扭的在锅里搅拌着。
她把筷子往锅边一放,然后拿起方便面的调料包,用牙齿咬住,想把它撕开。
结果还没开始用力,嘴里的调料包忽然被一只手抽了出去。
少年利落的把调料包撕开倒进锅里,垂眼看着她手上的纱布,不发一语。
沈知意下意识的把右手往背后藏了藏,指挥他。
“还有这些,通通都往里面放。”
“我不会做饭,今天中午先将就一下,晚上让我妈回来做好吃的。”
宋时樾拿着调料包的手顿了顿,有些艰涩的开口。
“我……”
他还话还未说完,手臂就被少女猛地拍了拍。
“快点搅一搅,不然糊在一起了。”
两个小屁孩从医院出逃的后果就是:只能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能各自捧着一碗红烧牛肉面。
沈知意右手动不了,只能左手拿着叉子把泡面往嘴里送。她砸吧一下嘴,觉得自己今天煮的泡面味道还可以。
宋时樾手里拿着筷子,却没怎么动嘴。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沈知意前面的桌子,似乎要把桌子钉穿,好让他看见里面被纱布缠着的右手。
“赶紧吃,不然等会就不好吃了。”沈知意催促他。
“岁岁……”
少年喊。
沈知意抬头看他。
他的脸消瘦得厉害,肤色苍白,眼窝里挂着浓重的青黑,眸色深沉,看着就像电视剧里行将就木的病人一样。
他看着她,然后垂下头。
“对不起。”
他说。
第36章
沈知意剥了根香肠丢他碗里。
“动不动就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
“你什么你……”
沈知意把裹着纱布的右手抬起来,“你是想说这个吗?”
少年顿时不说话了。
沈知意又吸溜了一大口泡面, 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这又不是你弄的, 你道什么歉?”
“宋时樾,首先你得先是你自己,然后你才是其他身份。不是你泼的我,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就这么喜欢把别人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吗?”
她这话说得有些重,少年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了僵。他苍白着脸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知意叹了口气, “你觉得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所以哪怕你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但还是觉得连累了我是吗?”
“再说了, 是我自己把你推开的, 我受的伤是我自己选的, 跟你没有关系, 你不用感到道歉。”
少年低头咬了口香肠, 最终还是选择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我只是……怕你因为这个讨厌我。”
他从未见少女哭得像那天晚上那么伤心过,她的哭声里带着浓浓的害怕。
这让他无比清醒的意识到, 她害怕的源头来自于他身边。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他面前被人抱走,无能到甚至连一句挽留也说不出口。
那一刻,他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恐惧到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那个从他记事起就陪在他身边的女孩, 好像真的要离开他了。
刚刚在天台上如果不是那通电话, 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人生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黑压压、乱糟糟的一片。
爷爷奶奶虽然养了他,但他们年纪大了, 再加上活得艰苦,总以为现在的生活水平跟他们年轻时候差不多,给他的生活费少得可怜。
太早过于懂事的他,甚至连要求都不敢提出来,就拿着那么点微薄的生活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如果不是沈知意,他早就饿死在那个严寒的冬季。
对他来说,少女就像一道光,在他踽踽而行的十多年里,一点点驱散他心里的黑暗。
爷爷奶奶走后,他的世界宛如一面没了墙的屋子。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空荡荡的,空得他甚至能听得见风声的呜咽。
而沈知意则是唯一还罩着他的顶,让他不至于暴身于荒野之中。
他只有她了,他也只剩她了。
所以当少女那天晚上被抱走的时候,他以为她不要他了。
他不怪她,只怨自己没能力留住她。
就像和之前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有的东西不是他的,终究不会属于他,他所做的努力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沈知意问他,“你还记得吗?我八岁的时候特别欠,招惹隔壁大爷看地的大黄狗,它撵着我追了三里街。”
“差点咬到我的时候,是你救的我,直到现在你的小腿上还有一个浅浅的牙印。那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
少年摇了摇头。
她又问,“那你觉得我是一个很小气的人吗?”
少年依旧摇头。
沈知意说,“你八岁那年因为推开我被狗咬了,你没讨厌我。为什么现在我推开你被水泼了,我反而要讨厌你?宋时樾,你做人可不能这么双标?”
她用左手费力的端起碗挪到宋时樾那边。
她坐在他旁边,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弯着眉笑。
“我承认,我那天晚上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抛在医院自己走的。这不,今天一大早趁我爸妈不在,我就赶紧溜过来给你道歉了,结果……”
她抿了抿唇,再也笑不出来了。
宋时樾伸手轻轻的握住少女拿着叉子的左手,低声跟她保证。
“不会了。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沈知意吸了吸鼻子,朝他伸出小拇指。
“拉钩。”
少年弯了弯眉,顺从的伸出小拇指跟他勾了勾。
吱呀——
开门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沈知意如同一个惊弓之鸟猛地从位置上弹起来,就连坐在他旁边的宋时樾都忍不住局促的站着身子,望向门口的脸色有些苍白。
柳梅打开门面对的就是两个站在客厅诚惶诚恐的小鸡仔。
她把钥匙丢在玄关的柜子上,站在门口换鞋,顺带还抽空瞟了他俩一眼。
“你俩干嘛呢?站在那里干什么?”
沈知意干笑道,“吃……吃东西呢。”
柳梅穿着拖鞋,侧过身子看了一眼。
“沈知意,我看你是皮痒了!你不会做饭就不能点个外卖?小樾刚从医院出来,你就带他吃这糟心玩意儿?”
宋时樾站在原地有些局促的张口,“柳……柳姨。”
柳梅走过去拉过他的身子里里外外的看了几圈,见他没受什么伤才放下心来。
她没提跳楼的事情,只是不轻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说你,多大个小伙子了?受委屈了也不知道找姨帮忙?”
“不过这事也怪我。你也知道我一向大大咧咧的,脾气上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天也是气急了才没管你。”
“不过后面我让你玉山叔回去看了。他说你被转移到市里最好的那个医院去了,那里面的专家都在你病房跟前站着呢,所以才让你在他们那儿待着。”
“我……”
宋时樾张了张嘴,眼眶忽地一下就红了。
柳梅手忙脚乱的安慰他,“哎呦……你这是干嘛呢?你差点都快成我的儿子了,我哪能不管你啊?”
她伸手抱住他,“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子永远站在你身后。”
“哪怕你真的不喜欢他们,不想跟他们回去,姨愿意养你。你这么俊个大小伙,成绩又好,脾气也好,将来有的是光明前途,可别千万想不开。”
柳梅常年在花店上班,身上难免沾染上各种花的味道,闻起来甜甜腻腻的。
宋时樾把头埋在她的颈间,重重的吸了口气,哑着声音“嗯”了一声。
柳梅推开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你最近就安安心心的跟岁岁在家,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你去干嘛?”沈知意问她。
柳梅风风火火的冲进卧室,打算把压箱底的战袍找出来。
“老娘去给你们讨公道去!”
沈知意三下五除二的把碗里的泡面吃完,抬着自己裹得跟个猪蹄一样的右手,溜进了柳梅的房间。
房间里头的柳梅已经换上了一身艳丽的红裙。
裙子还是她跟沈玉山结婚十周年时沈玉山给她的礼物,好几万呢。她平时就放在箱子底下有事没事摸一摸,根本就不舍得穿出去。
今天的她可谓是下了血本。
沈知意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化妆桌前面化妆。平时用一滴抠抠搜搜的精华乳液,此刻像不要钱一样往她脸上扑腾。
沈知意简直叹为观止。
柳梅跟她解释,“俗话说得好,输人不能输阵。不就是有钱嘛?老娘倒要看看他家究竟多有钱!”
沈知意心想,他家的有钱程度可能是他们这等凡人永远也想象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