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孤风月——红山勾云【完结】
时间:2023-06-21 23:06:49

  终到了不远的位置,沈玮看见二楼回廊尽头那间屋内窗纱后,人头攒动,有纤细女子在窗纱后旋转舞蹈,有琴声悦动,动听悦耳,本该是在茶楼里再正常不过之景,可舞蹈与音乐背后,沈玮却听到了一个男子嘶声裂肺地求饶声。
  那声音似乎在发抖,说话也没有逻辑,沈玮站在门外,听得断断续续,只听见几句是:“不、不,少爷”
  又是高声的叫喊:“不、不――”
  最后是求饶声:“我错了、我错了,”沈玮听到了衣裳在地上的摩擦声,“少爷、少爷,我跪下来求您,您原谅我,好不好......”
  又是一鞭子下去的声音,那人一声疾呼,复又颤抖着嗓子求饶。
  沈玮越听求饶声,越觉得声音熟悉,直到里面传出一声:“我不要!你别碰我――”
  沈玮脑子“嗡”地一声作响。
  他想起了几年前,他正在书堂里读书,边读边在数窗边开的小草根数,整个村庄突然乱了起来,好多汉子锄头都没顾上拿,就在四处跑。
  有个沈玮常在一起打山雀的玩伴急匆匆跑进学堂里来,冲他喊道:“沈玮!你还在这里傻坐呢!你表弟不见了!你二婶急得到处找人呢!”
  沈玮听了这话,也立刻飞奔出去,回到家一看,二婶已快哭成泪人,急得用头嗑地,上气不接下气,走不动路,自个儿娘只能留在二婶家看着二婶,怕她一口气过去。
  原来今日早上范现没来学堂,并不是又被二婶骂架绊住了,而是二婶大清早起来,范现就不见踪影了。原指望是早起上学堂或到溪边诵读诗书去了,找来找去却见不到人。
  沈玮的爹范正和看见沈玮回来,急得跳脚:“小兔崽子,怎么就你一人回来?还不快出去寻你弟去!”
  说罢,范正和便重跑出去寻,沈玮也赶紧跟着自家爹满村庄山腰跑。眼见着日头从中午一点一点下到夜晚,庄里人点起了火把,沈玮借着月光,跑遍他拉着范现玩过的地方。
  已是到了大约子时时分,月光清冷,众人也仿佛很是垂头丧气,喊范现的声音都变小了,四处逸散,有些想就地和衣而睡。
  沈玮不死心,这好好的大活人,昨天还在跟他一起在学堂,怎会一天过去,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他没顾身后人阻拦,继续往深山里走去。深山夜里孤寂,唯有风和虫鸣声,沈玮看不清脚下的路,就摸着黑,借着树干发力,脚下深一脚前一脚的走,边走边喊:“范现――范现――”
  山谷风吹过,沈玮没有听到回音,月儿挂在天上,仿佛世界只剩了沈玮一个人。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听到一个小沟里,隐隐约约有一抹黑影。
  沈玮走近,很激动:“范现!是你吗?”
  黑影没有应答,沈玮激动地跌跌撞撞跑到小沟边去,看清里面确实是一个瘦小的黑影:“范现!你怎么在这里!”
  沈玮扑到沟里去,就想抱住范现,范现神情紊乱,一只手使劲推搡着沈玮:“不要――不要――”
  沈玮伸手一摸,手上感觉黏糊糊的,带点腥味,有点像他以前看他爹杀猪时的味道。沈玮大惊:“范现,你身上好像有血!”
  范现又狠狠推了一把沈玮,声音嘶声裂肺:“不要――你别碰我――”随后范现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晕倒在草地上。沈玮连忙扑上去:“范现――”
  那夜范正和一行人找到沈玮和范现的时候,两个男孩正在沟里,沈玮把范现抱在怀里,浑身上下都是血。
  范现那夜无缘无故没了一条胳膊,村里大夫使出浑身解数,才止血把人救了回来。范现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问范现胳膊到底怎么没的,范现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范现后期渐渐又认得了人,照旧读书,却再没以前读书的灵气,而日渐迂呆,反应也更慢,半天叫人不到。村里会些算命小道的老人说范现这是中了邪,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恐怕这辈子不会好了。
  而那一声凄厉的“我不要”,只一直回荡在沈玮耳中、心中,每每他与范现嘻闹,总无缘无故会想起那三个字。
  所以,屋里喊出这三个字的声音,他定然不会听错!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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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尽头的门“啪”地一声被人重重踹开,里面正在跳舞和拨琴的女子有些被惊到,停在身姿和手上动作,望着来人。
  沈玮打开门,看到是两三女子正在屋内一侧跳舞,旁还有一名女子正在抚琴,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可在屋内的另一侧,却是一个刑具般的木架竖立着,上面还绑着一名男子,男子身边站着的是一名红衣少年。
  这男子和红衣少年沈玮都识得,因为一人是他从小朝夕相处的表弟,一人是刚与他结下过节的裴家嫡系少爷――裴衡。
  “你怎敢闯入这个房间?”裴衡一身红衣,红衣上是用黑线勾勒出的云锦花纹,一直从胸部蔓延到衣袖上,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昨日打过沈玮的鞭子,站在范现的身边。
  范现被绑在木架上,身上只穿着白色单薄的亵衣,因只有一条胳膊,另一条衣袖只空荡荡的垂着。范现的神情与多年前沈玮在山沟里找到他一样,神情慌乱、双唇颤抖,眼里似是求救似是挣扎。
  亵衣上是一道一道鞭痕,血滴在白色的亵衣上浸透出来。裴衡还在呵斥:“你是何人?门口看门的人呢?死哪儿去了?!”
  “我是你大爷!”沈玮目眦欲裂,没顾裴衡的手里的鞭子,冲上去直接给了裴衡的脸一拳,“老子今天就要教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做人!”
  他一拳架到了裴衡的脸上,自己胳膊也用劲浸出了血,裴衡的鞭子被他压在身下。裴衡还没反应过来,沈玮又狠狠给了他一拳:“你对我弟弟在做什么!”
  裴衡左脸接连挨了沈玮两拳,手上的鞭子反应不及,随即反应过来,松开鞭子,与沈玮缠斗起来:“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两个人在地上打作一团,震得地板轰隆。裴衡应是从小规矩锻炼过武艺,一拳一掌往沈玮胳膊伤处和脸上打去,不下几招。裴衡已是将沈玮彻底打倒在地,他拽起沈玮的头发,拖到墙角处,拎着沈玮的脸抬头一看,待看清脸后,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裴海那个老狗塞进来的东西。”
  血的气息布满沈玮的唇腔,像是铁锈侵入的气息,沈玮也觉得目前一片模糊。裴衡拾起地上的鞭子,勒住沈玮的脖子,问:“说!是不是裴海那个老狗派你来的!我放在门口的人呢!”
  沈玮的脖子被裴衡勒住,觉得呼吸困难,艰难地吐出一口血水:“范、范......”
  裴衡顺着沈玮的目光望去,木架上的范现已然是昏死过去的状态。裴衡突然心下了然,冷哼一声,松开了原本攥紧的鞭子和衣领,冷笑一声,右手持鞭顺手一指:“你是为了这个家伙来的?”
  鞭子指向范现,沈玮耷拉着脑袋,用手重抱住裴衡的腿:“你、你别打他......”
  “好、好,”裴衡怒极反笑,“你们这些人,惯会装得道貌岸然!”
  他拎起沈玮的领子,就要将沈玮拖出屋去,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到了门口,才有他的属下一行人匆匆赶来。
  一行人中领头者神情甚是慌乱,道:“公子,方才不知谁叫了我们的人换班,新来替班的人却未到,然后我们才发现......”
  未待来人说完话,裴衡就把沈玮丢在地上,“啪”地一声抽在了赶来下属说话的那人身上,怒斥:“怎么?平日我的话,你可以当耳旁风,旁人让你换班,你就敢走了是吧?!”
  被鞭子抽中的人不敢喊痛,低头道:“是裴家派人来叫我们......”
  “是我派人叫他们走的,”一行人分成两半,各自站到走道旁,裴熙缓缓走上来,“他们也是裴家当差的护卫,却从不曾应卯,父亲今日点兵,发现少了人,又觉你久未归家,就让我找他们回去,顺路来找你。”
  裴衡抬起头,望着裴衡,眼角有一抹寒意,继续道:“但为何没有来换班的人,此事我并不清楚。”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个老东西,又在捣鼓什么花样,假情假意,”裴衡挑起眉梢,“腿都没好利索,难为你这残废,还跑来天香楼叫人。”
  他像是嫌恶般踢了踢地上的沈玮:“既然你来了,你这狗腿子打我的仇,又该当怎么算呢?”
  裴熙道:“他是我们本家子弟,我自会带回去,秉公处理。”
  “好,”裴熙昂起头,笑道,“随意出手殴伤他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家伙怎么秉公处理。”
  裴衡挥手,护卫便进门将范现和那些个歌女舞女带出来。裴熙蹲下身子,查看着沈玮的情况。
  裴衡看着裴熙蹲下的身影,回头笑道:“我不知道你这个狗腿子和范现是什么关系,但范现他在我手里,是他欠我的。你最好管好你的狗腿,别再让他来招惹我!”
  一声鞭响,敲击在地上,以示警告。裴衡睨了裴熙一眼:“裴熙,你比我还可悲,你连做自己都做不到。”
  他仰天而笑离去,只留下裴熙蹲在地上,看护着沈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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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上是在在云海里翻腾的神仙模样,兼又有吉祥瑞兽、鲜花异草。
  沈玮缓缓睁开眼睛,初看觉得那头顶的神仙似乎慈眉善目,正笑眯眯对着自己笑。又恍惚一下,觉得自己身处云海,但头昏脑胀,身上无处不痛,脖子上也觉得火辣辣的。
  “端英哥儿,你醒啦。”是一道惊讶的女声,声音年轻,带些俏皮和惊喜。
  沈玮想看清声音的主人,努力着撇着头,想看清声音的主人。女声似乎受到了惊吓,连忙扶住沈玮的脖子,道:“哥儿,您别乱动。大夫刚帮您看过,让您好好歇息呢。”
  “大夫?”沈玮有些懵,觉得自己脑袋痛得彷佛要裂开一般,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头痛欲裂,一手扶着自己的头,只记得自己视线模糊前,好像是一道白色的身影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会这样、白色身影......
  范现!沈玮猛然惊起,一手支撑到地上,就要起身往外冲,范现还在那儿!
  “端英哥儿,你要去哪儿?”女孩大惊,“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乱跑!”
  沈玮推开女孩阻拦的手,他方才从床榻上摔到地上,现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仍要往外走。女孩阻拦不住,只能拉着沈玮的手,扯到了他的伤口。沈玮“嘶”地一声。
  “哥儿、哥儿,”女孩声音急出了哭腔,“我求你,你不要往外跑好不好。”
  “他若这次还是执意要跑,就再也不用回来了。”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切进屋内。
  女孩像看到了救星一般,随后又有些畏惧,小声呐呐,叫了一声:“熙公子。”
  裴熙拢袖,坐到椅上,看着地上的两人,对女孩道:“坐在地上成何体统,把他扶起来。”
  “是、是,好的,公子。”女孩捣蒜般答应,要扶起沈玮。沈玮先懵了一会儿,任由女孩扶起,但未来得及女孩扶着他到榻上或椅上,沈玮又忽然挣开女孩的搀扶,往裴熙身边一跪。
  女孩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呆愣愣站在原处。
  裴熙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沈玮,抿唇,不语。沈玮则用头,重重磕在了地上:“熙公子,小人求您。”
  这是沈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低声下气,低到谷底里的模样跟裴熙说话。
  裴熙看着沈玮跪在地上,沈玮的发丝很黑,很柔顺,那里才带过射箭劲装的发带,发带很好看,绑在沈玮的头顶上,顺着风飘扬。虽然当时的沈玮射箭姿势很可笑,但当郑泽握着沈玮的手,箭矢射出那一刻,飘扬的发带映着箭羽,沈玮的眼里带笑。
  “你要求我什么?”裴熙开口问。
  听了问话,沈玮才把头从地上抬起来,他方才那一下磕得重,额间破了皮,犹如菩萨中的血痣,脖子上还有裴衡鞭子留下的勒痕,发丝垂在肩两侧,一双眼望着裴熙。
  与他俩的初见,很像,又不太像。
  沈玮说:“熙公子,我求您,您把范现放出来吧。”
  就知道是这句话。裴熙眉间带了疲惫,他伸手,想将沈玮托起,女孩也上前,将沈玮扶起,想让沈玮坐在椅上。
  沈玮拒绝了搀扶,仍跪在地上,反手握住裴熙的手,道:“熙公子,小人不知何德何能救了您。您给予了小人衣食无忧,带小人来见世面,小人十分感谢。”
  他紧紧握住裴熙的手,乞求道:“熙公子,如今小人不贪图荣华富贵了,只求您将范现放出,让小人与范现归家去。”
  他将裴熙的手放到自己的眉心,仿佛虔诚的信徒在乞求天神。
  裴熙却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从沈玮的额前抽出,沈玮抓不住,只看着裴熙将手收回袖中。
  “范现之事,非我本愿,”裴熙低声开口,声音中带了一抹不为人知的苦涩,“但我可以在此向你立誓,你,沈玮的表弟范现,我觉不会让他在裴衡手中有性命之忧。”
  “既是我将你们带出,自然会让你们好好地回去。”
第十四章 (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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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草没蹄,几匹烈马在草地上驰骋,传来少年的嬉笑声。
  已是早秋,但京城内外,树叶未黄,青草尚青,只风中带了一丝凉意,微风拂过发梢,正是凉爽。
  “端英兄!今日数你射中猎物最多,回去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啊!”骑在一匹黑马上的少年大笑,快马加鞭,追逐前方的人,“你这骑术箭术进步甚快!我都快追不上你了!”
  回他的也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郑羽池!你还是这么嘴甜爱耍滑头,谁不知道你是武将世家出身,就在这里捧杀吹捧我!”
  一箭射出,带着凌厉划破温和秋风的声音,正中不远处一道黑色身影。沈玮眯了眯眼看定一会儿,方放下箭,将箭矢重新插入背后的箭筒中,手拉住缰绳,“吁”地一声停住马,跳下马背。
  他走到黑影旁边,是头养得肥壮的野猪,此刻箭正中其要害,箭插在其身上,流着血,动弹不得。
  “豁!”郑羽池一行人骑马终赶到沈玮身边,郑羽池看着躺在地上的野猪,笑道,“可以啊!端英兄,今晚咱们哥几个儿,又要享你的野猪肉口福了!”
  沈玮笑着轻敲一下骑在马上的郑羽池的腿,道:“你这小子,就知道吃野猪肉,也不怕吃得积食发胖,回头又招你父兄的骂,说我带坏你!”
  “我才不怕他俩骂呢!”郑羽池对着旁边努努嘴,“不信你问宁无兄,宁无兄可是告诉我,最近李典学常在我父兄面前夸我呢。这可是宁无兄常在李典学面前常替我美言的功劳,宁无兄,居功甚伟!”
  宁无还是如几年前一般瘦削,他骑马急匆匆追赶沈玮郑羽池二人,有些气喘,但依然劲头十足,不忘随身带那把他最爱的折扇。
  此时马停了,他便抽出那把折扇出来,半是扇风半是习惯使然,听了郑羽池的话,连忙道:“诶,岂敢岂敢,非我功劳也。而是羽池兄近日读书骑射甚为辛苦,连课业都甚少让在下代劳了。在下自然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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