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刚到西北时还没露出什么马脚,之后却私下跟柔然频频通信。
柔然可汗刚成了新的王,急着做出一点政绩来让老臣们心服口服,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根本不会朝着兵强马壮的大雍发兵。
不想此时,竟是收到了新西北将领顾准的来信,言道若是柔然可汗愿意陪他演一场戏,今年过冬的粮便有了。
柔然可汗当然不可能信,甚至觉得这是大雍的计谋。然而在接二连三的来信之下,顾准承诺给予的粮食不断地加码,柔然可汗还是动了心思。
最后二人在边境见了一面,甚至签订了一封协议。顾准不会傻到签上自己的名字,却盖上了西北统军的官印。
有了这份协议,柔然可汗安心不少,也不含糊起兵大雍。而第一次押送进西北的军粮便被顾准秘密送给了柔然,军饷则是顾准拿了八分,宋兆拿了二分。
柔然得了好处,演戏也得配合,顾准唯一拿下的那场胜仗便是和柔然演的第一场戏。
然这场戏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常年领兵作战的廖琪。廖琪连递了好几封折子进京都石沉大海一般之后,便明白顾准身后有人在京城中坐镇。已经做好了先斩后奏的准备,还好姜绪风早有防备,派了温知南到西北。
第二次宋兆自请去押送军粮军饷也有了解释,柔然只要拿到第二份粮食,便会配合宋、顾二人演上最后一场,让宋兆摘一份现成的军功。
宋兆将大雍的国事,边关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当做儿戏,不过就是为了他的仕途铺路。
姜绪风看到这里,手中的奏折一下子掷了出去,本想拿手边的茶压一压火气。可气的手抖,茶盏也紧接着被挥落在地上,甚至气到眼前有些模糊,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
朱湛跟了姜绪风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见姜绪风气成这幅样子,连忙倒了一盏新茶上前,抚着姜绪风的背顺气。
姜绪风与温知南议事都过了午膳的时辰,温知南看了那奏折的内容,震惊和怒火也不比姜绪风少。他当镇北将军的时候,十分受将士和百姓的爱戴,实在想不出宋、顾二人做出此等事,良心可安?
廖琪也算是终于熬出了头,在询问过温知南,廖琪此人的为人作风以后,姜绪风决定任命廖琪为新的西北统帅。
“皇后备了膳食,岳父去用过之后再出宫吧。”姜绪风明显心情不是很好,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他浅淡的笑了笑,“皇后一直担忧岳父,如今岳父归京,皇后也能放心了。”
温知南自然应下来,他昨日回家,温宥齐就与他说了不少宫中事。可能知道的不是那么详细,但是大概都是清楚的。
前些日子温璟的膳食又出了问题,温老夫人年迈,之前待温璟也不是很好,也不好意思进宫探望。
倒是温宥齐听闻便递了帖子要进宫见见长姐,被温璟拦在了宫外,温知南再从温宥齐嘴里听到的版本便是温宥齐添油加醋之后的。
凤仪宫里,温璟已经候了一会了,听到通报声便急着迎了出去。
父女相见,自是有好多的话要说。用过了午膳,父女便在外间闲话,温璟对战事,政事都是不感兴趣的,只看着温知南精神不太好很是担忧。
温知南回京的路上旧伤复发,冬日里最是折磨人,不过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反而看见温璟隆起的腹部,再想起儿子跟自己说的话,对这宫中的诡谲愈发的不满了。
“臣不在京中,娘娘近些时候受委屈了。之前与娘娘说朝中情势不明,让娘娘提点着些宥齐,可如今臣却觉得也是好时候,倒是让有些人长长记性。”
温璟明白父亲的意思,怕是因着寿康宫向她下手,父亲也生了怒气。
温璟亲自给温知南倒了一盏茶,温温柔柔的笑着:“父亲消消气,这是女儿从皇上那里讨来的大红袍。皇上那里也没有多少了,知道父亲爱喝,全让女儿讨了过来,父亲快尝尝。”
这是告诉温知南,姜绪风待她还是好的。
温知南也听出来了,稍缓了脸色,女儿给倒的茶他自是要喝的,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微微挑眉:“母树大红袍,这可是难得。”
母树大红袍一年也只得十斤左右,温璟不爱这个,十斤基本都让姜绪风一人留下了。这些是姜绪风知道她要见父亲,让人送来的。
温璟笑意更浓,接着道:“父亲,朝中之事女儿不甚明白,却也听了一二。也不必父亲做什么,他们自己就要遭殃。宫中之事父亲也不必担心,女儿已经有了盘算,父亲既已决定不插手,那便离他们远些才好呢。”
温知南还是不放心,压着声音半信半疑的看着温璟:“真的?那位毕竟是今上生母,为后多年。”
温璟失笑,学着父亲压着声音:“真的,若是女儿处理不了,再求父亲帮忙。”
宋兆和顾准二人的罪状既然已经清楚,大理寺在姜绪风的授意之下,一本奏折条条列举了二人的罪状,由大理寺卿路大人在早朝时呈到了姜绪风面前。
这下便跟热水进了沸油的锅,在早朝时就炸了锅。
第127章
弹劾宋、顾二人的奏折很快就堆满了姜绪风的书案。
反倒是跟宋氏走得近的那些官员一下子没了动静,都缩着脖子过日子。门路活泛的各家走动,给荣安侯府送东西的也不再少数,只望着荣安侯能给说上几句好话,此事可别牵连上自己。
主要是谁也没想到宋兆竟然会这么大胆,大理寺又有理有据,还有廖琪奏折,温知南等人的作证。连柔然王子都将那封所谓的协议献了上来,板上钉钉,这回宋兆想翻身可是难了。
宋氏一个偌大的家族,光是嫡系就有五房人口。案子一直查到了十二月中旬,拔出萝卜带出泥,宋氏五房没有一人逃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御史弹劾了一遍。
递进宫中要见太后的帖子更是每天都有,太后也是焦头烂额,去了太宸宫几次都没见到姜绪风。
宋宝林的父亲也因为贪腐被下了大理寺,来寿康宫求太后,被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刚刚捂着脸跑了出去。
“全都不中用!都是蠢货!”太后再一次听到,宋氏三房因前几年放贷的事被大理寺查了出来,将手中的帖子狠狠甩了出去。
“不去擦干净他们的屁股,没完没了的求着见哀家有什么用!!!”
太后扶着额头,一口气没上来,向后仰去。
周围一片惊呼声,寿康宫的宫人立刻七手八脚的去搀扶,倒水的倒水,抚背的抚背。
太后一把挥开了近前帮她顺气的宫人,她近来也不知发过多少次的怒火,知道兄长被转到刑部大牢的时候,太后就知道这次怕是要完了。
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她连续几次给宫外传了消息,让他们该舍的舍,该弃的弃,怎么就是不肯听!
“娘娘,刚刚太宸宫的消息,”穗荷白着脸进来,声音发抖带着哭腔,“宋氏数罪并罚,抄没家产,一族之人全部贬为庶民,发配边疆。只......只大老爷一人判了斩首。”
姜绪风的旨意还没下到刑部,太后已经在茫茫雪天里闯进了两仪殿。
“你要杀了他?!”太后表情狰狞,半是震惊半是怒气。随着推开殿门的动作,质问已经到了。
姜绪风似是早有预料,依旧坐在书案前看奏折,见到太后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是。”
“他是你的亲舅舅!宋氏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有今日的位置......”
“母后,”姜绪风的声音里带着冷意,他看着太后焦急的神色轻轻笑了一下,“母后可还记得是母后教儿子,斩草不除根春风春又生。”
姜绪风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宋太后:“朕看在宋氏是母族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母后还要朕如何?母后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可还记得朕是皇帝?可还记得这天下姓什么?”
姜绪风对着她的态度一直都算的上温和,即便是小时候,姜绪风也极少向她抱怨或者要求什么。
太后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情绪,一时有些被问住,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姜绪风突然就失去了耐心,将一封信扔在了太后面前:“母后自己看看吧,朕已给宋氏留足了体面。”
“朕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能杀,想来也不差几条人命,母后觉得呢?”姜绪风眼神暗沉,嘲讽道。
这是韩二公子从宋氏祖宅那边传回来的密信,他在南边受了重伤,若不是提前跟附近的官员打了招呼,怕是要死在南边了。
韩二公子在宋氏祖宅所在的村子发现了异常之处,顺着线索一点点查下去,可整个村子的人都非常的团结,韩二在此小住了半月都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引得了族老怀疑。
韩二假意离开后又带着人返回,偷偷潜入,才发现整个村子的后山竟是藏了一座铁矿山。
男丁由族老带领着夜间挖矿,采出的铁矿再炼成粗铁,由自己人组成的商队卖到南边的边境,通往其他边境各国,其中暴利简直难以想象。
韩二自然知道事关重大,当即就要返回给京中传信,不想被宋氏族老派来的人截杀,一刀砍在了背部。
太后看到最后,拿着信的手抖个不停,单是私藏铁矿一条就能要了宋氏一族的性命。
“这......”
“母后还不知吧,宋氏族老每年都会从中分五分利给在京中‘权势滔天’的舅舅。母后每年从宋氏手中拿到的‘孝敬’,是不是也有其中的一份?”
太后猛地抬起头来,她从始至终都不知祖宅那边私藏铁矿之事,若是知道......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太后的背后窜上一股子凉意,兄长是不是,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是有一天东窗事发,有她这个太后,皇帝生母挡在前面......
看见太后的手抖得愈发的厉害了,姜绪风只淡淡的勾了勾唇。
“京郊的行宫冬暖夏凉,是个养身的好去处,母后不如搬去行宫住一段日子,静静心也好。”
“你要把哀家赶出皇宫?!”太后一下子握住矮桌的桌角,用力之大直接在桌子上刻下一道划痕。
“宋氏经历如此大的变故,朕是心疼母后的身子,母后去了行宫,自然跟宫中一样。”姜绪风脸色温和,就像是在闲话罢了,神情跟太后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语气里带了哄劝的意味。
“皇帝!”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太后的怒吼被冬青的通报声打断,噎在那不上不下。
“放肆,哀家与皇上正在谈话,皇后来了就让她等着!”
外面还下着小雪,雪天路滑,温璟将近七个月的身孕。
姜绪风眼神一凛,站起身来:“此事已定,朕已派人去收拾行宫,待春日母后就能启程,母后无事便回吧。”
两仪殿的殿门打开,姜绪风揽住了温璟的腰,握紧了温璟的手给她传递热意。
温璟贴着姜绪风低语了几句,抬眼恰好对上太后尖利的目光。她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臣妾给母后请安。”
第128章 结局
太后虽还在寿康宫住着,却也跟软禁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随着宋氏一点点败落,太后的身子也随着越发的不康健了。
姜绪风以养病为由将太后送往行宫修养,宗亲大臣们心里都明镜一样,可嘴上还是大夸特夸皇上孝心云云。
凤仪宫内,温璟细细看着手中的账册,各处的管事都站在外间候着。
“太后娘娘想来是伤心才会如此,奴婢刚才去看过,穗荷姑姑才伺候着太后娘娘歇下。”
今日寿康宫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太后把正殿之内能砸的东西砸了遍,吵着要见姜绪风。
温璟淡淡的点了下头,指着账册上的一处对着竹云道:“皇上和本宫的意思都是年节简单一些,年宴那日请了宗亲进宫便是了。这几样今年便省去吧,倒是花灯可以赏玩,多做几个样子也好。”
“唉,母后只是心气郁结,让太医院要时刻伺候着。”温璟吩咐完年节的事,又接上刚刚竹月说的话,“若是让本宫发现有人慢待了母后,本宫定不会轻饶。”
外间的管事们对视了一眼,全都紧着应了下来。
姜绪风连自己的母族都没放过,一时威慑住了宗亲重臣。
帝后感情又十分的和睦,皇后有孕正是水涨船高。年节里,无人不说温璟安排的妥当,无人不夸温璟贤德温和。
前段时间,姜绪风又给成旭长公主的封号前加了长宁二字,四字封号,非嫡系公主不能有。
看见成旭长公主坐在靠近帝后位置的上首,一脸慈爱的与皇后娘娘说着话,惹得皇上都跟着闲话了几句。就有宗亲暗骂自己见识短浅,若是早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慧眼识珠,此时满府荣光便是他们了。
三月初,天气稍稍回暖,太后仪仗启程前往行宫,才被册封为九嫔之一的修仪宋修仪随行。
家族败落,父亲母亲全被流放,宋宝林本就深受打击。紧接着嫔妃,宫人,内侍省的态度大变,让宋宝林在宫中的日子愈发的艰难。
太后走之前,宋宝林去了太宸宫,表明自己愿意跟随太后去行宫,替皇上,皇后娘娘尽一份孝心。
宋宝林一举成了九嫔,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却与这宫中再无缘了。
送行那日,温璟没有露面,她九个月的身孕,肚子有些大。姜绪风看了都害怕,紧张的叫沈院判日日请脉。这种可来了不来的,姜绪风直接叫她在宫中歇着。
太后闹了这三个月也没能把自己留在宫中,像是老了十多岁一般,此时神色冷漠颓然。路过姜绪风时,她顿住了脚步:“皇帝的手段,哀家领教了。”
“母后只管安心去行宫休养,其他的都有儿子在。”姜绪风不接她的话,高声这么一句,就一拱手做出送人的样子。
太后最后深深的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甩袖而去。
四月,春暖花开,衣衫也该换的薄一些,可全宫上下都绷着神经,谁也没功夫去关心几件衣服,因为皇后娘娘的预产期就在这个月了。
姜绪风下了早朝,没往两仪殿回,拐去了凤仪宫。昨夜温璟梦里睡得不安稳,他上早朝时温璟又惊醒,姜绪风心里有些惦记。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发动了!”平日里跟着叶松的凤仪宫小太监,急急的跑过来。
凤仪宫内外都忙碌起来,温璟已经进了提前准备好的产房,四个大宫女,养生嬷嬷,稳婆都在内室里,沈院判还有几位太医全都在侧殿候着。
温璟也是刚开始腹痛,微微的呻吟。
姜绪风就坐在外间,他来的也很是匆忙,朝服还没换,额角也有汗珠。
听见温璟细细的呻吟,姜绪风眉间就微微蹙起来,然而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烦躁的端起盏茶,又烦躁的放了回去。
来时,姜绪风就让朱湛传旨各宫不准随意走动,也不必前来凤仪宫。
温璟的阵痛持续了许久,到了中午,痛感突然加剧,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室里突然传来温璟的一声闷哼,内室里的四位稳婆全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