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走到宁氏面前,“你这妇人好生奇怪,簪子不见,你状告她大不敬之罪。如今簪子找了回来,你还不依不饶,我看你分明就是在针对她,”
说完,那姑娘转向韩大人,“这白玉金簪是奴婢主子赐给奴婢的,”
府尹大人愣了愣,询问她主子是谁。
“是我!”
韩大人惊了一下,定目望去见是安阳公主,再朝她身边一看,那个身材微胖长相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不正是皇帝吗!
他吓得赶紧起身走到堂中,撩袍拜倒在地,堂外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公主和陛下竟然一直站在他们身边,于是纷纷跪倒在地。
“都平身吧!”皇帝转头看向堂外围观人群,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陛下和公主怎么来了?”韩大人赶紧起身相迎,并让出自己位子,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问审。
安阳公主看着韩大人道:“这簪子是我手底下的人在幽冥坊中买到。可据他描述,那晚是一个中年妇人偷偷将此物发卖给他,为了卖了一个好价钱,她还特意告诉我手下的人,这是宫里的东西,尤为值钱,”
说话间,宁氏表情已经僵住,安阳看着她道:“你若还不服气,本公主现在就可以把我手下的人叫来,你们当庭对峙可好,”
宁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当场腿软跌坐在地上,韩大人一看这情形。顿时明白了,一拍手中惊堂木,朝宁氏呵斥道:“大胆刁妇,竟然贼喊捉贼,戏耍本堂!”
宁氏被衙役拖了起来,拉去大牢。
可她依然不依不饶,“那可是先太后特意命宫人为江家太祖公打造白玉金簪,以此象征金玉良缘,簪子也是从她手里丢失,不管怎样,这小贱人都难辞其咎!”
江陵自知今日无论如何也洗不清罪名了,赶紧拜倒在皇帝面前,俯伏认罪。
安阳心知这项罪名不轻,宁氏免不了一死,可江陵却也是活罪难逃。这次,她也是受人之托,故而特意把皇帝带到京兆府坐审,目的就是为了让宣帝亲自赦免。
宣帝看了看女儿,父女二人眼神一碰,当即心领神会。
宣帝却只字不提江陵的事,他面色谦和,笑盈盈地看向韩大人,竟然拉起了家常,“朕听说韩大人前些日子在打捞一个太湖石进京,听说模样十分新奇,不知朕是否有幸去府上观摩一番,”
韩大人吓得赶紧捂了捂乌纱帽,一脸惶恐道:“哎哟,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陛下喜欢,臣下即刻命人再去打捞,何须劳烦陛下到臣下府上观看,再说了,”
韩大人尴尬笑了笑,“那块太湖石原本是打算过献给太后的寿礼,”
宣帝愣了一下,一拍脑门,“你看,朕这几日忙得差点忘了,再过两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了,”
韩大人一面偷觑宣帝,一面口中不住称是。
一旁的师爷倒是听出皇帝话里有话,赶忙暗地里轻轻扯了扯韩大人衣袖,可韩大人抬眼望了望他,依旧不解师爷的意思。
宣帝虽有心要救江陵,可此话却不能由他来说,更不能明说。一旦赦免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一来有损皇家威严,二来也的确有为江陵开脱嫌疑。
江蓉琪和江蓉h姐妹确是注意到师爷的小动作。她们虽恨母亲,却也不希望她被处死。于是赶紧拜倒在堂,俯身跪求陛下开恩,“过两日就是太后寿辰,民女请求陛下为太后福泰安康,大赦天下。”
皇帝笑盈盈点头,“是啊,太后六十岁寿诞,是该大赦一次了,”
韩大人这才恍然,当庭宣布释放江陵。三日后,除十恶重罪之外,所有犯人即刻可重获新生。
第138章 地牢里的鬼!
忽然被扣上大不敬的帽子却又在一夕之间被无罪释放,江陵竟有种如获新生之感。
感慨之余,不免心中疑惑,为何陛下和安阳公主会在这个时候恰巧赶到,这白玉金簪又为何会出现在安阳公主手里。
拜别陛下和安阳公主后,江陵送他们至府衙门前大街上,几番欲言又止,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二人是皇城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物,而她不过一介小小草民,感激的话都不知再多说些什么,又怎好追问簪子的来处。
安阳似乎看出了江陵想法,她回过头朝宣帝俏皮一笑,示意他多等一会儿,“你是不是心里很想知道我和父皇为何会恰巧出现在京兆衙门?”
江陵很认真地点了头,安阳公主刚要张口,无意间抬头一瞥,嘴角微微一漾,朝江陵身后不远处努了努嘴,“既然人都来了,本公主就无需多言了,你自己去问吧!”
说完,转身挽住宣帝的手臂,一起离开。
江陵一扭头,刚好看见裴洛城就站在离她不足一丈地方,负手而立向她看来。
于是,她快步走向大人。
“是你安排的?”“不然呢?”
江陵抬头看着他,欣然一笑,“大人还真是厉害,竟然可以同时请得动公主殿下和陛下一同前来,大人面子还真够大,”
他抬手在她头上轻抚两下,“还是你的面子更大,若是换做别人,任我再怎么相求都没用的,安阳公主是个性情中人,上一次你在相府不惜冒着风险把京畿舆图一事告知公主,这份情她记在心里。所以我并没有多费口舌,公主便欣然答应。至于陛下……”
他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江陵,若有所思,“大概是因为对你印象不错吧,”
江陵依然不解,“大人是如何想到去求殿下的?莫非大人早就已经知道那支白玉金簪在殿下手里?”
裴洛城却是淡淡一哂。
从公主在接风宴上告知他丽华之死的真相,再到她及时命人把出城令牌交给他,并且清楚他的一举一动,那时他便已经怀疑安阳公主在这上京中定有一处专门情报收集情报的地方。
这样的情报收集所,除了背后要有强大的资金支持,还需要有过硬的背景。而地处幽冥坊的不留行恰好完全符合这样的存在。所以除了安阳公主外,他想不到别人。
还有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姑娘……
如果他猜得没错,正是方才手持白玉金簪的姑娘,而那姑娘正是安阳公主的人。
“此事说来话长,等空了再与你细说,现在簪子又重回到你手里,以后再不会有人纠缠你了,”
江陵咬了咬下唇,抓住大人的衣袖,“大人索性再帮我一次,”
……
是夜,大约二更时分,更鼓沉沉,万籁无声。
月光透过乌云缝隙,洒下寥寥寒光,京兆尹大牢门前的两座石狮子看上去愈发狰狞可怖。
宁氏被关进的甲字一号大牢,她穿着一身青灰色囚服,蓬头垢面靠墙屈膝蜷缩着,脚腕上还带着沉重的铁链镣铐,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处。
这里无比阴暗潮湿,四处散发着霉臭血腥味,据看押此处狱卒说,几个月前这里一次死了六个死刑犯,都是被毒鼠所咬,这里的耗子体型硕大,最长的足有一尺来长。
就连他们狱卒都很少往地牢这边来,不知是不是那几个死刑犯冤魂不散。总之二更一过,常能听到地牢走廊处发出异响。
二更过后,地牢走廊处的风灯忽然灭掉一半……
宁氏猛地抬头朝栅栏外望去,她瞳孔放大,目不转睛地看向栅栏外一处晃动的影子,她嘴角微微抽动,骤然站起身来,朝那影子冷哼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老娘落了难,不光我亲生女儿跳出来出卖我。就连你们这些邪魔妖祟也跳出来欺负我!”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我才不管你们这些东西究竟是人是鬼!老娘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连死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邪魔妖祟!”
就在这时,栅外突然冒出一个男人脸,宁氏吓得「啊」了一声,向后倒退一大步。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在这里鬼喊什么!”
她定睛看去,原来是地牢里的狱典。
宁氏长吁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狱典临走时,特意敲了几下木栅栏,朝里面喊道:“不许再乱喊,已过二更了,小心真让你喊出点什么东西,”
说完,他将身子凑近一些,刻意压低声音,环顾四周后,小声道:“这地牢里阴气重,你又个女人,自求多福吧!”
“我呸!”宁氏依旧气势不减。
“我们家老爷就是刑部主事,干的就是这个!你欺负我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是不是,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做狱典的平日里净整这些吓唬人的玩意儿,要不就把犯人往死里整,就为了能向犯人家人伸手多要些碎银子!如今你们倒拿这些骗人的把戏戏耍到老娘我头上来了,滚!老娘今儿还就告诉你了,你半文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挣到!”
说完,宁氏仰头大笑。
那声音在寂静在地牢中回荡,尖锐幽怖……
突然一阵风出来,仅剩的几盏风灯忽明忽暗晃了几下后,骤然全灭,地牢中骤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宁氏瞪大了眼睛,瞬间靠在墙壁一动不动,大口呼吸着……
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之说,这些所谓怪力乱神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手段而已。
忽然,外廊的灯亮了一盏,昏昏黄黄虽然依旧照射不到栅栏内,可总算聊胜于无,宁氏刚要坐下喘口气,忽然一个影子从她面前飘过。
宁氏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脚上的铁链摩擦发出「哗哗」响声。
“你……何人,是何人在外面?”她的声音是颤抖的,几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栅栏外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笑声,那声音忽远忽近,让人无法判断其位置所在。
蓦地,地牢再次陷入无边黑暗。
“你究竟是谁!”
宁氏这次是真的慌了,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身上的铁链也因为她身子不停地颤抖,「哗啦」响着。
第139章 将死之人其言也真
“弟妹,”
那声音忽然近在身前,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伴随着声音栅栏外的风灯忽然一亮,宁氏骤然屏住呼吸。
一个一身月蓝色衣裳的女子,披头散发就站在栅栏之外,那身形,那长相,还有她脖子上那道白痕,都和印象里的她一模一样。
“你,你是大嫂?”
栅栏的人影没有说话,飘飘离去。
宁氏单手紧抓胸口的衣襟,大口喘着气,忽然一双棕茶色的云头履就踩在眼前青石板上地上……
她呼吸一滞,顿时意识到什么,这双鞋是江陵阿娘也就是大嫂装棺入殓时所穿的那双。
又着意朝她身边看了一眼,地上没有影子。
她一点点顺着袍子往上看,黑色镶边的曲裾上绣着樱桃花,宁氏的视线骤然停在她手上,不敢再往上看。
左手的虎口位置有一块红色胎记……
就是她!
“你,你来找我做什么!”宁氏心中一紧,立马双手抱头。
那声音冷笑,“宁心云,我当初待你不薄,我死后房屋田契都给了你,可你是又怎么对待我女儿的?一次次逼迫她,如今又不惜搭上自己性命来陷害她!今日我便来取你性命!”
“她不是安然无恙吗!当初,我可没有害你,你要索命找不到我头上,”
宁氏抱膝蜷缩成一团。
“我女儿江陵更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如此苦待于她?”
“还不是因为你!你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去勾引他,他把整颗心都掏给了你,对我不闻不问,他曾经那样宠我,爱我,把我捧在手心。可自从他见到你以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就是因为你,我只能嫁给江子郡那个窝囊废!”
江陵脑中快速回忆,只可惜她那时年纪尚小。除了斯时左邻右舍外,实在想不起还有谁同阿娘有联系。
可听到她这样评价二叔父,江陵心里不由还是要为叔父叫屈。尽管他遇事不决,又时常首鼠两端,可他对叔母却是真心的好,从来舍不得跟她红脸,一句大声的话也从没在她面前说过。
听她阿娘说,当初宁氏在生二姐姐的时候难产,整整生了两天一夜孩子都没有下来,眼看宁氏精疲力尽,稳婆跑出来问江子郡,母子二人只能保一个,保大还是保小,江子郡当时想也没想便一口回说保大。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事到如今,二叔父在她眼中竟是这样的人。
“二弟他人那么好,对你百依百顺,万事交给你,他哪里对不起你,”
“江子郡吗?他如何能跟那个人相提并论,不过是个百无用处的书呆了罢了,我这辈子嫁给他算是彻底完了……倒是你,宁愿嫁给江浔那个穷书生,却多一眼也不肯看他,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嫉妒吗!”
看来,宁氏对那个人用情颇深,至今难以忘怀。
若直接问她那人是谁,只怕会在她面前漏了陷,宁氏与一般妇人不同,她心智坚韧,不是那种色厉内荏的妇人。
于是,她决定诈她一诈。
“你别否认了,当初就是你们两个联起手将我害死,为了掩盖真相,你们将我尸身只在院中停放了半日,便被你们殓埋入土,你已被打入死牢,无需我亲自动手,今日我便是来报当日之仇的!”
宁氏慌了,她急忙跪倒在江陵脚边,“你不要去害他,也不要带他走,”
她拍了拍胸脯,“反正我已是要死之人,大嫂,就当是我这些年来对不住你,对不住江陵,你千万不要去找他!你不是想报仇吗?我这条命就在这里,你尽管拿走,只要你不去伤害他,”
想到殷红之前在她面前说了一半的话,江陵继续道:“当年殷红好心劝你,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对此事一直耿耿于心,记恨于她,若不是她,”
“若不是她,我起码现在日子过得比她强!又怎会几十年如一日住在安平坊的那间小宅子里,与那些贩夫走卒为邻。我又会岂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林仲卿那个小娘养的!我的琪儿还有h儿就应该同那些高门荀贵的小姐们一般,闲来对月弹琴,赏花烹茶,诗酒风流,宴饮歌欢……”
“那不过是你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了,为了实现你的愿望,不惜强加在琪儿身上,终致毁了她,可你口口声声爱你的孩子。在我看来,你就是自私罢了,除了你自己以外,其实你谁都不爱,更别说当年那人,你爱的只不过是他手里富贵和权柄,”
宁氏摇着头,“你不能这么说,当年我对他是真心的,他,”
宁氏正说着,不知怎的突然停了下来,江陵低头一看,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出,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上去十分痛苦。
她吓得后退一步,大喊一声――“快来人呀!”
江子郡第一个冲了过来,呆呆地站在栅栏外看了眼宁氏片刻,立即开门扑到宁氏身边。
他蹲在地上,小心将宁氏抱起,声音哽咽问道:“心云,你这是怎么了?”
宁氏半躺在他怀中,虚弱睁眼,见是江子郡,似乎有些失望,“你,怎么来了,我方才说那些话,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