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地牢里的怪物们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吵闹，他们好像是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所以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石室，见到了被锁链绑着的人，这一次，他更有了人样。
被禁锢着的人依旧满是血腥，可他外绽的皮肉似乎是愈合了许多，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恐怖，就连他的脸上也能看出愈合的趋势，只是伤疤纵横，依旧很是恐怖。
男孩远远的站着，不敢再靠近。
石床上的人眼角微弯，好似是目露欣慰，他的嗓子大概也受过伤，声音沙哑，“你的病好起来了啊，真好。”
男孩胆怯的后退一步，“你……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那人笑道:“我不仅知道你生病了，还知道你吃了我的药，所以病就好了。”
男孩愣了愣，“我吃的是你的药？”
“嗯，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能够医治世间一切病痛的药。”他扬起唇角，灰暗的眸子里都是温柔的笑意，“我不计回报的救了你，我应当能算是一个好人吧。”
男孩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他的无害所蛊惑到了，他怔怔的回答:“是，你是好人。”
他微微偏过头，一双眼注视着年幼的孩子，“你是一个好孩子，而我是一个好人，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第74章 不用道谢
小孩子天生就对未知的事物有一种探索欲，那个分明是被锁链禁锢着的人，浑身是血，却能朝着人流露出平和的笑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满身血腥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当然，被保护过度的小孩子其实也很容易被诱导。
六岁的孩子自从看到父亲生啖血肉的那一幕起，父亲在他心里的形象便渐渐的发生了变化，仿佛是多了几分令人畏惧的色彩。
而这个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人，无害到了令人心安的地步。
辛白握紧了手里的铁链，因为过于用力，指节泛白，手背上爆出了青筋，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情绪波动很大。
叶穗看着温小鹿，“辛白在说什么？”
温小鹿小小的脸上也有了复杂的表情，“辛白说……是他害死了所有的人。”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他们应该互相帮助。
记忆里的那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只不过是帮助被禁锢的朋友，拔走了刺入他胸口内的断刃，辛家就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从黑暗中醒来，一步步摸索着走出了地牢，见到月光的那一刹那，他闻到了风里送来的血腥味。
一具又一具支零破碎的尸体倒在地上，到处都是血，每往前一步，就会踏出一个血印，碎肉粘在鞋底，又落在地上，发出了恶心的黏腻声，或许是见了太多的血色，就连月光也成了那种刺目的红色。
在月影之下，那身着血衣之人冷漠的从一个男人的胸腔中收回了手，男人表情惊恐，连痛呼的机会也没有，如同一个破碎的人偶跌落在地，又溅出了血花。
红色身影的人披头散发，也不知是谁的血污染在了他的脸上，他也毫不在乎，随意的张开手，那被捏碎了的心脏如同垃圾一样碎落在地。
他看向男孩的方向，逆着光的身影，更像是被黑暗所吞噬，他扬起唇角，缓缓一笑。
男孩的本能提醒他快逃，可是恐惧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一路走来，看到了太多的尸体，那些平日里与他熟悉的人，现在都成了躺在地上的碎尸，眼前的这一切，早就超出了一个孩子的承受能力。
杀戮还在继续。
原本被关在地牢里，不成原型的妖魔出现在了宅子里的各个角落，那些曾经或是关押他们，或是欺辱他们的人类，一个个被利爪撕碎。
哀嚎声与血肉翻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这里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唇间含笑，沾着冷了的血液的手缓缓的抚摸着男孩的头顶，声音更显温和，“你不是说大人一直管着你，不让你出去玩吗？现在再也没有人会管着你了。”
他又说:“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你不用道谢。”
随着他话音落下，年幼的孩子看到了夜色里有一颗东西掉落在了他的脚边——是他父亲的头颅。
自此，年幼的孩子下意识的忘记了一切。
辛白蜷缩着身体，他一手紧紧的按着自己的头，喉间发出了破碎的悲鸣，温小鹿急忙走过去蹲下身，拿出了银针刺入了辛白头上的穴道，没过多久，辛白的身体微微放松，应当是得到了平静。
辛白小时候受了严重的刺激，所以他才会在潜意识里忘了一切，然而现在他遗忘的记忆全都回来了，便瞬间让他感到头痛欲裂。
温小鹿安抚着说:“辛白，你不要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杀人的不是你，而是骗了你的妖魔。”
辛白没有任何回应。
“辛家的人会被杀，不也是咎由自取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温小鹿与辛白都看向了说话的叶穗。
叶穗坦然的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温小鹿不满的说道:“难道辛家所有的人都是坏的吗？”
叶穗不以为意的说:“你不能要求一个被折磨成疯子的人保持理智，再说了……”
叶穗看向辛白，“你不是活下来了吗？”
温小鹿一时接不上话。
说实话，其实温小鹿也觉得辛家会覆灭那是天理循环，可是她和辛白亲近，辛白又是辛家的人，她自然会站在辛白的角度上想问题。
叶穗就像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她毫不留情的说道:“听你们所言，辛家人肯定是用了什么歪魔邪道的法子，他抓了那么多的妖魔，无非是寻找能让自己脱胎换骨的手法，显然，他成功了，可是他用的那些手段过于阴毒残忍，即使我并没有看到那些无辜的生命被他摧残的模样，哪怕是当着辛白公子的面，我也想说一句，他死得活该。”
辛白猛然抬头，面具之下，一双黑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叶穗。
温小鹿也被吓到了，“喂，你会不会说话！”
叶穗之前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不会说话的人，一个人到底是情商有多低，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他爹该死。
好吧……虽然温小鹿也觉得该死，但是这种话不是应该憋在心底里的吗！
叶穗拿出了自己那蛮不讲理的大小姐态度，她双手抱臂，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抱歉啊，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不会说假话，就算是我们浮云宗抓到了什么妖魔，也绝不会用这种手段去折磨对方，辛家人做的这些事，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辛白眸光微动，他慢慢的垂下了头。
他在海天一度受师父和其他长辈教导多年，又如何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当涉及到自身时，就会有很多事情变得无法用理智去判断。
他必须承认，他的家族所做的事情确实是错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那是他的亲人，是他的家族，一夕之间南门被杀，只有他一人幸存，这种事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也都只是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叶穗问:“你打算报仇吗？”
辛白没有反应。
温小鹿说:“辛白没有考虑好，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叶穗慢悠悠的“哦”了一声，“既然是有深仇大恨，他怎么就放过你了呢？”
辛白身影微顿。
是啊，他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第75章 叶穗是谁？
二十年前的事情，已经太过久远，很多人与很多事都已经被尘烟湮没，对于追求真相的人而言，在得知了真相的那一刻，或许也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温小鹿向当地人打探到了辛家人的埋骨之地，她陪着辛白去祭拜那已逝之人，纵使当初那些人也并不算干净，可他们毕竟是辛白的亲人，他理应去看看。
其他人则是坐在客栈里等他们回来。
当时宋清徽与楚瑶没有在场，不过他们也听说了辛家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宋清徽说道:“血肉能治愈疾病伤痛，那会是什么妖魔？”
楚瑶看了眼发呆的叶穗，不紧不慢的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为了私欲，超出常人想象的歪魔邪道也层出不穷，既然辛家出事之后，塞外便没了那些骇人的传闻，可见那些妖魔在报仇之后，也消失匿迹了。”
宋清徽点头，“楚师妹说得有理，时间过去这么久，当年的妖魔也不知还有多少存活，即使是有，只怕也早就分散各地了。”
楚瑶:“还是得劝辛白公子想开一些为好，若是执念过深，只会伤人伤己。”
听到“执念”两个字，宋清徽缄默不语。
他们修道之人，自然清楚“执念”二字对自己的影响，稍有不慎者，就会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以往这两个字与他像是绝对不会有任何联系，可是命运总会和人开玩笑，而出人意料。
叶穗突然出声，“楚瑶，你手怎么受伤了？”
宋清徽脸色微变，在他开口之前，楚瑶已经先一步说道:“找你们的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妖魔，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并不严重。”
宋清徽看向楚瑶，楚瑶回了一抹笑容，他不敢与她对视，收回目光低垂下了眼眸，伤了楚瑶这件事，还是让他心生愧疚。
去祭拜的辛白与温小鹿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他们回来之后，一行人踏上了返程的路。
一行人来的路上气氛还很融洽，回去的路上却是显得气氛诡异了许多，不只叶穗的话变少了，还有宋清徽，他本来就话不多，现在则是时常沉默，难得说上一句。
辛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从没有开过口说话，于是一路上就只能听到楚瑶陪着温小鹿聊天，好在不会让一行人觉得尴尬。
他们回到了浮云山脚下的镇子，该说是缘分使然，楚瑶恰好看到了刚从书店里出来的一个俊秀书生。
楚瑶向众人说道:“我稍后再回去，几位先行，不用等我。”
温小鹿还想听楚瑶讲故事，她张口，“等……”
下一秒，她的嘴被人捂住了。
叶穗小声说道:“小姑娘，打扰有情人相会可是会天打雷劈的。”
有情人？
温小鹿目露疑惑，她毕竟年纪尚小，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虽说如此，可是看到远处的楚瑶与那书生温情脉脉相处的画面时，她好像又有一点看懂了。
街上的人很多，可是楚瑶与柳慕之第一眼就能看到彼此，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过是背景板而已，柳慕之当然也是克己复礼的正经人，不会过多流露出自己的情绪，然而在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姑娘，他眉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温情。
楚瑶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她笑道:“好久不见。”
柳慕之目光克制的，却很是仔细的把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他问:“还好吗？”
楚瑶扬起唇角，“很好，我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受伤。”
虽然隔得远，可是对于温小鹿这样的人而言，他们也能听得清楚他们的谈话。
温小鹿好奇的问叶穗，“他们不是有情人吗？为什么他们好像对彼此一点儿都不热情呀？”
叶穗拍了拍温小鹿的头顶，“有些感情是不用流于表面的，只有他们自己能感觉到便好。”
温小鹿还是不太明白，“楚姐姐明明受了伤，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叶穗:“她不想那位公子担心呗。”
温小鹿歪头，“我师父教过我，撒谎不是好孩子。”
叶穗:“那位公子并不是修道之人，楚瑶把自己被妖魔所伤的事情告诉他，不过只是会让他更感觉自己帮不上忙，而陷入无力感罢了。”
闻言，温小鹿多看了眼柳慕之，她难以理解的说:“那他寿命不过短短百年，楚姐姐和他在一起的话，将来岂不是……”
叶穗知道温小鹿要说什么，她打断了温小鹿的话，“这些问题楚瑶应该都想过吧，不过她只想珍惜当下，而不深究未来。”
温小鹿叹气，“大人要想这么多事情，真麻烦。”
辛白递给了温小鹿一串糖葫芦，温小鹿顿时就不觉得苦恼了。
现在这个时间街上人多，有玩闹的孩子一路又跑又跳，柳慕之及时的伸出手挡住了要撞到楚瑶的孩子，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孩子连连道歉，赶紧拉着同伴走远了。
宋清徽踏出一步的脚收了回来，他只是看到那个孩子要撞到楚瑶才会忍不住想要出手，毕竟楚瑶的手臂上还有伤，那是他的错。
“大师兄。”叶穗问:“你在想什么呢？”
宋清徽收回目光，“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
他们特意走了点远路，没有打扰到那对有情人之间的温馨气氛。
宋清徽说没有想什么，这句话当然是假的，就在刚才，楚瑶朝着柳慕之走过去的那一幕，她满心满眼都是柳慕之，他们不曾有过任何出格的举止，就连牵手也没有。
而云苏苏，以往每次缠着他，抱着他的手臂喊大师兄最好了的时候，她的嘴里还有师父，还有她的那些朋友。
为什么云苏苏就不能用那种全心全意，视他为唯一的目光看着他？
走在行人渐少的街道上，柳慕之斟酌良久，终是按捺不住，隐晦的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又收了一批好书。”
楚瑶抬眸看他。
他脸上微微发热。
楚瑶说道:“我还要回师门处理很多事情。”
柳慕之心有失落，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温声说道:“你才回来，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缓缓，不要累了自己。”
“那当然不行了。”楚瑶说:“要是我不快点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那婚期就又得推迟了。”
柳慕之反应过来，明白了她之前那么一说不过是想逗逗自己，他心中欢喜，眉眼一弯，失笑出声。
眼见左右无人，就算是平日里教书育人的先生，也忍不住想要大胆一次，毕竟他们也很多天没有见面了。
柳慕之试探性的碰了碰她的指尖，见她并没有讨厌的反应，他才大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整只手，弯下腰来，他注视着她澄澈的眸子，轻声说:“瑶瑶，我很想你。”
那个“你”字落下之时，他也朝着女孩的脸低下了头，可紧接着又他人的声音传来。
“楚师姐！”
柳慕之慌忙站直身子，松开了楚瑶的手。
就算是楚瑶，心底里也难免生出了股怨气，究竟是谁这么不会看气氛，然而看向来人之后，她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
跑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白衣，娇俏可爱的云苏苏，她欣喜的跑过来抱住了楚瑶，“楚师姐，我好想你啊！”
云苏苏撞到了楚瑶受伤的手，楚瑶被疼的微微蹙了一下眉。
柳慕之故意出声:“云姑娘？”
云苏苏这才注意到了柳慕之，她放开了楚瑶，大方的看着柳慕之，笑容可爱，“是未来姐夫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