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戒——勖力【完结】
时间:2023-06-23 17:11:08

  后来随着曲松年的名声大噪,有关他早年家庭、妻儿乃至他个人的露面新闻都被按下了。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纸媒、网媒上是以他笔名名义的讣告:
  曲同先生于二五年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三时因身体突发疾病救援不及时不幸去世,时年三十九岁。
  媒体披露和读者圈扼腕的都是曲同天不假年,对于身后事和遗孀孤女更是爱屋及乌地保护,呼吁不去打扰。
  殊不知,彼时曲松年早已与妻子离婚。他们这桩婚姻维持了十一年,甚者,他过世的时候,前妻已经再婚了,新婚丈夫是曲松年微时的好友。
  那年,曲开颜十二岁。父亲的身亡,对她着实是个打击。因为那晚她就在家里,别墅楼上下三层,开颜发现的时候,爸爸……都僵硬了……
  她连奔带哭地跑出去喊救命,救护车和警车陆续到场,开颜赤着脚,一袭素色长袍睡衣。空落落的身子,像没有悬梁的孤鬼。一口气没上来,轱辘一声从楼梯口滚落下去。
  初中整整三年,她一直不爱说话。也惧怕一切忽而的高声。
  姜秧穗每每去看她,她总没什么好言语,母女俩回回打官司般地拉锯,最后总是曲开颜那句:“我想一个人静静。”
  今晚也不例外。
  曲开颜的求证没有得到掷地有声的反驳,同样,也没有顺理成章的首肯。
  姜秧穗只是用一种惶惶的目光注视着女儿。
  喃喃几次,都话不成句,“开颜……”
  “我没有记错就行。其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想一个人静静。”
  “……”
  “可以吗?”
  姜秧穗到底下楼去了。临去前,交代女儿,“你走之前,同舅舅他们打个招呼。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是舅舅舅妈那头想着你今年三十岁,问问你想怎么办的。”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湮灭去,曲开颜把手里的桔子罐头搁到几案、坐回沙发上,自顾自翻包里的烟,烟找到了,却发现没带火机。
  挫败之余,生生把手里的软烟盒揉皱了,扔到一隅角落里。
  与此同时,阳台角落重帘之后有湿雨的风撩动了下。伴随着些嗡嗡声,机械且规律,随即戛然而止。
  沙发上的人鬼使神差般地窥视着那一隅须臾,忖度的眉眼,她没有动弹,只是口吻不大好的冲着那一处,“听够了吧!”
  她一向听觉很灵敏,即便气性大得很,也不影响判断,刚刚那是手机的震动声。
  因为某些缘故,曲开颜耳濡目染娱乐圈许多下作的手段。
  陈家今天混进来些狗仔私家侦探也不是没可能,曲开颜和江岑可是有保密协议的。她想着刚才她浑说了些什么,家务事不要紧,牵扯到江岑那厮,他又要号丧了。
  “有胆量听,没胆量出来了?告诉你,哥们,你除非从阳台上翻下去,不然,你休想出得了陈家的门。”
  曲开颜还坐在沙发上,撩头发拢衣服的,她一顿火来得快去得也快。闺蜜圈里那些个姐妹老打趣她,哪怕是去死的路上,开颜都得惦记着诈尸起来补个妆。
  是的,曲开颜这个人,死也要死得最漂亮。
  她一心一意当外面那个是没品的娱记,正摆她大小姐兼江岑前女友的谱呢,绿丝绒幕后,有人挑帘而出。
  目光短阵相接,曲开颜愣了一下……这一愣反倒是破功了,像那烧红的火剪,一下子投进冷水里,滋滋冒响地……被迫降温了。
  随即目光一紧,呵,真有个大活人。
  还是个衣冠楚楚的大高个儿,目测180+。长得……她一时词穷。
  脑海里只想到陈心扉她们这个年纪,怎么描述江岑的,哦――
  让人着迷觉得自己恋爱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失恋了。
  原来美这种东西,让人这么有得失心。
  对面,周乘既几步走进厅里,手上的手机落袋去,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声,用一种自认理亏但光明利落的口吻郑重解释也作抱歉,“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我只是在外面接了通电话。”
  真诚是必杀技,然而,他的脸比他的话杀人些。
  曲开颜岿然不动,收收刚才扬起的下巴,同时,也收敛起一时的审美心,重新抱起几案上那瓶她怎么也打不开的罐头。该死的,她原本想骂人的,于是顺势牵连的口吻,“我不稀罕信你们任何人。”
  周乘既无可无不可地礼貌颔首,随即,抬脚想离开。
  听到对面女人再问他,“你确定不是狗仔?”
  “我确定。”
  “那一个大男人趴人家墙角?”
  周乘既轻微地蹙眉,他不介意再解释一遍,他为什么缘故、“先”她之前跑到阳台上去的。
  “那打完电话为什么不出来?”
  “因为小姐你来了、”
  “……”沙发上的女人闻言,傲慢如斯地撩撩眼皮投一眼他,听他再道:“并和陈总的女儿……无缝连接地吵起嘴来。”
  “听到了些什么?”大小姐说话很不客气,大有威逼警告的傲慢。
  有人再一次直给,“除了明白了你与陈总家庭的社会既定事实关系,其他都没往心里记。”
  曲开颜这才仰头,视线全落在他的脸上。他站的位置,正好遮住了头顶上的光。
  “你是陈适逢的员工?”
  “是。”
  对面人即刻没了兴趣。
  周乘既看在眼里,打破沉默的诘问,“需要给你看一下证件吗?”
  曲开颜起身就要走。风风火火地,大衣外套、名牌手袋,手里那瓶古早的桔子罐头。
  她的脚步声到达楼梯口,里头的周乘既才动身的。
  不巧,刻意落后的几步,还是被楼下上来的不速之客截住了。
  曲开颜前脚停在楼梯口,周乘既后脚非主观意愿地跟上了。
  她傲慢落拓地挡在楼梯口,造成的“交通堵塞”在楼下涉级上来的二人眼里,就有点不伦不类的……“邂逅”嫌疑。
第03章
  姜柏亭见小妹从楼上下来,一脸的懊糟样,就晓得母女俩又不对付了。于是即刻从络绎的敬酒队伍里脱身出来,身后跟着的顾家的小子,顾东民追求开颜好长时间了。
  作为娘舅,姜柏亭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外甥女自认一碗水端平。但这些年,窝里斗的你多我少的没消停过。
  姜柏亭不是小妹,训斥起来,还是说开颜的多。你是姐姐,你大些,这老和妹妹不一团和气的,传出去,要说你不懂事、刻薄的。
  “这是要走?”舅舅见开颜大拿小抱的,不时开口。
  楼梯一级级上来,不算逼仄的通道,周乘既不想参与人家家务事,先前社交范畴介绍时也听说陈总这位郎舅省政府任职。今日不是家宴,他们这种级别的也轻易不会露面。
  周乘既从容地与这位姜秘书颔首,随即想从边上识趣走开的。身边一身香水味拢着烟酒气的绿衣大小姐手臂一拦,却是把手里的罐头递给他,用一种毫无破绽的口吻跟他说话,“我打不开,帮我一下。”
  清泠的话一出,楼梯间一上一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状。
  属跟着姜柏亭身后的顾东民最盛。
  他用一种倒吸凉气的眼神剜着开颜,再瞥一眼她身边的男人,衣着傍身间,就看得出来,无名之辈罢了。
  这位大少爷,被家里惯坏了,也被他那些前仆后继的过去式骗傻了。仿佛不斗个家世他那二两重的自尊心就没地搁了。
  “开颜。”顾东民喊她。
  站在几级之上的人,自顾自朝身边人继续,也是渗透,“帮我。”
  周乘既侧目之余,大小姐已经把那罐头塞到他手里了。
  又听她漫不经心回舅舅,“嗯,我要走了。”
  “你一天不和你妈干仗就骨头痒。”
  “嗯呐。”有人受教得很。
  姜柏亭没想到她今天这么服帖,没办法她,就盘桓地问起她身边人,先前没留意,“这位是?”
  “我朋友。别打听,和您老不是一路的。”
  姜柏亭一啧嘴,很不爱听的样子,再旁敲侧击地问对方哪里人。
  周乘既把手里的玻璃罐翻了个个,底朝上地拍了两下,再去旋那瓶盖,确实不太好开,她瞎拧得滑牙了。他也用了些劲,这才听到铁皮盖子松开真空,啪地一声清脆响。
  饶是他手上很稳,也洒出些汁水来。
  曲开颜成心的,作怪得很。她包里没带纸巾,干脆扯手袋上绑着的那块丝巾给她的解围人揩。
  丝巾连在手袋提手上,她挨过去,外人眼里,暧昧、甚至奸/情都没得跑了。
  都知道,曲家开颜相男人,向来只凭她心意。
  顾东民只觉得绿帽子从天而降,恨不打一处来,只求姜伯伯做主的样子。曲开颜这些年,真正能作得了她主的只剩这位舅舅了。
  姜柏亭看着外甥女那不值钱的殷勤,有点不争气的觉悟,再瞥顾家那小子,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他两头都不站,于是继续盘问了点长辈该知晓的。
  周乘既听闻姜秘书问他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自己做什么行业的。
  他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重复了一句,是先前陈总给大家互相引见时说的,“姜秘书,很荣幸认识您,您是我本科的校友。”
  姜柏亭这才恍然大悟,是陈适逢的下属。老陈相中且亲自提携的,想也应该有他的缘故。
  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从开颜的胡闹里择出来了。
  “我楼下还有同事,姜秘书,您二位慢聊。”
  ……
  曲开颜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趴墙角”的伪君子大步流星之态下楼去了,却忍俊不禁,问舅舅,“他说您二位是指我和你吧。”
  边上的顾东民快气炸了。“开颜,你搞这么多动作,不如直截了当地拒绝我。”
  “想多了。”
  “什么?”
  曲开颜意兴阑珊之态,“小顾总想多了,我对于不喜欢的,不接受不配合就是最严厉的拒绝。我要是每天都和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人解释拒绝的,我得累死。”
  “你!”顾东民要吐血。
  到底是有些脾气的主,随即冷脸而去。
  姜柏亭当即呵斥,“像什么话,姑娘家!”
  曲开颜付之一笑,“你们兄妹俩真是一家人,都爱说,像什么话。”
  “你又和你妈说什么了?”
  “疏桐什么时候回国?”
  “我和你说东,你扯西。”姜柏亭板着脸,“陈适逢这一病,你妈也跟着吃了不少罪,她那个人,处处不放心别人,老陈住了多久的医院,她也跟着陪了多久。肾脏的毛病,不是小事。颜颜,你哪怕不当他是继父,也是个长辈,再不济是你妈妈的丈夫。这一向,小半年,你一脚没上门,说不过去的。”
  曲开颜目光低垂,形容平和。她反问舅舅,“我来不来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你是她的女儿。”
  “可那不是我爸。”曲开颜斩钉截铁,“老姜,我求你了,别对我要求这么高。我不是疏桐,我做不来干部子女的,我没她的觉悟没她的温柔没她的人情世故。”
  “你光比她漂亮了,是吧!”
  “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甥舅俩打嘴仗,舅舅再问开颜,“那你今天怎么舍得来了?”
  “你和舅妈一味地喊呀。”
  “哦,你这么不通人情世故的,怎么还带了个那么大的红包来啊。你舅妈看过了,起码一万块。”
  曲开颜鄙视舅舅,“喂,你们看主家的红包干嘛,有没有边界感啊。”
  “你少打岔!”
  “本来啊,我给他们又不要顾着什么咯。不像你,外甥女送个礼物,你还三查四检的,不让舅妈和疏桐用。”曲开颜念叨舅舅,“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真没意思,连爱马仕都不能用了。”
  姜柏亭摆出威严的立场,“不用爱马仕也可以过得很好。人要学会祛魅。”
  甥舅二人有着如同父子的插科打诨,这是一种亲切的舒适区。曲开颜犀利拆穿,“老男人自洽的话术罢了。”
  就这么站在楼梯口聊了些近况,姜柏亭问开颜,她三十岁预备怎么过?
  “行了,不要口口声声提醒我三十岁了。我不要过,我和朋友一块吃顿饭就好了。”
  “你舅妈要接你去A城过呢。”回他们地盘,也算是开颜老家。这样,陈适逢这头出面去,大家彼此自在。
  “等疏桐回来再说吧。”反正生日还有段时间。
  家常絮完,正巧姜柏亭的联络员过来找他谈公事,曲开颜也趁着借口开拔要溜。
  姜柏亭提醒她,“下楼借着跟你舅妈打招呼,和你妈说一声。”
  “知道了。”
  曲开颜笃笃下楼去,她不需言声,自成一道风景。
  在场的大多数宾客都晓得这是陈总太太头一任丈夫的女儿,看这位大小姐出入自由的样子,就晓得陈总多体恤妻子了。
  杯盏余声里,有看客禁不住戏谑了,“能不体恤嘛,他陈某人当年也算朋友妻,尽可欺了。”
  这大女儿大衣挽在手臂上,着一身点眼的绿对襟毛衣,黑色修身长裤。高挑亮丽,江南妩媚里添一些风流灵动的英气。
  鬈发散在腰间,却遮不住她那一对用来御寒的暖宝贴。
  看客一时惊叹,也一时揶揄。
  曲开颜自若地走过去与舅妈打招呼,两个人甚至还挽手说了些体己话。舅母沈若虞说要给开颜打一个金镯子,也给疏桐补一个,“她去年三十岁,我要给她打的,她嫌土。”
  曲开颜翻翻白眼,说讨厌你们这些没有边界感的人,一个劲地提醒她三十了。
  “还有,你打两个拳头大的金镯子额要紧啊?别害老姜被查哦。”这样戏谑的俏皮话,只有开颜敢讲。
  沈若虞作势要打她。
  姜秧穗冷眼旁观地看着女儿和大嫂热络亲近。临了,曲开颜也没受教地认真和母亲说再会,只轻飘飘朝她们方向笼统说先走了。
  夜宴盈香里,提前走这么一个人,该丝毫未觉的。
  偏曲开颜蹁跹花蝴蝶般。临走前,还闹了个小插曲。
  她没有刻意从谁身边走开,而是恰巧经过,经过刚才趴她墙角的某人身边。这人一手插袋,一手擎着郁金香杯。举高的这只手,无名指上干干净净。碍于他刚才配合地帮了她,碍于他骄傲地挤兑了下顾东民,也碍于……他说和舅舅是校友,那么就是P大毕业的。
  周乘既抿了口气泡水,只觉身边有人擦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大小姐把手里那瓶已经打开的桔子罐头搁到他面前的高脚圆桌上。
  有意促狭他,“谢了,刚才。”还有半句,
  道地的江南口音,“再会。”
第04章
  周乘既来江南分司的第二个工作周就忙到盲拳打死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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