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四房的当家人赵四钱毫无睡意,“什么?金石之药?”
“嗯。确实如此。”寒江独钓说道,三更已过,他向赵四钱使了个眼色,两人在庭院孝棚里一堆纸人纸马纸房子里头低声说话。
寒江独钓把温嬷嬷验尸的初步发现告诉了赵四钱。
赵四钱连连否认,“我母亲是不可能服用金石之药的,她只喜欢赚钱,对什么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说话都嗤之以鼻,她说这辈子无怨无悔,赚了一辈子钱,她很开心,走就走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有,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
寒江独钓打断道:“那是逼得实在没办法,陆善柔不得已出的权宜之计。你看现在灵堂,老太太遗体身边围着一群人,各房都有自己的心思,温嬷嬷若动手稍慢一些,就连这些都发现不了。四钱,我也相信你是绝对清白的,你很想知道真相,对吧。”
面对着寒江独钓的诚恳态度,赵四钱一肚子怒火就是发不出来。
赵四钱深吸一口气,问道:“这都是陆善柔的主意吧?她不敢当面对我讲,就要你来当说客?”
寒江独钓没有否认,说道:“陆善柔已经和魏千户订婚了,婚期就在明年二月二十六。”
有些话,不在话里,全在话外。
寒江独钓其实不是在说陆善柔的婚期,而是在表达另一种意思。
寒江独钓对陆善柔一直很好,是亲人的那种好,像长辈,像哥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陆善柔是个漂亮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难免有些流言蜚语。
就像魏崔城也吃过寒江独钓的醋。
赵四钱听得懂,说道:“我现在很累,脑子很乱,我从来不在状态很差的时候做出任何重大的决定——这是我母亲教我的,做大决定的时候要冷静清醒,不要一时头脑发热。我明天再答复你们。”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寒江独钓说道:“你要保住身体,切莫——”
“什么人?”赵四钱耳朵一竖,将身边的纸马拨开了,“是你?”
站在纸马背后的正是她赘婿赵如海。
赵如海说道:“我找你……吃夜宵,大半夜的,都饿了,厨房新作的夜宵端上来——韩举人,一起去吃吧。”
“不用了,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寒江独钓说道:“我去棋盘街似家客栈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过来。”
因人太多,赵家楼打地铺轮番守夜都睡不过来,就把似家客栈包圆了,安排自家人和客人去住,并且和巡街的中城兵马司打好招呼,即使在宵禁期间,凡是提着赵家白灯笼的人,都可以自由的在赵家楼和似家客栈之间的路段来回走动,不会被兵马司盘查。
文虚仙姑身份特殊,她在赵家楼有个小房间,是赵老太太专门给她安排的,就在老太太卧室旁边,过年还有八月十五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文虚仙姑晚上就睡在自己房间,陆善柔陪着她,就和师姐同塌而眠。
温嬷嬷,魏崔城,寒江独钓三人一起打着灯笼,去了似家客栈休息,都不在赵家楼。
路上,踩着已经开始结霜的路面,寒江独钓说起了他和赵四钱在一堆纸扎里说话的事情,“……也不晓得赵如海在纸马后面听到了多少。”
话里话外,温嬷嬷都晓得他是什么意思,说道:“管他听到多少,一个赘婿,利益和赵四钱绑在一起,夫妻一体,他不会对别人说的。”
魏崔城已经从微醺里清醒过来,假装什么都听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酒,是白兔变成疯兔的媒介。
第67章 大灰狼守株待小狗,躲衣柜误听活春宫
棋盘街,赵家楼。
敲了四更鼓,是人最疲倦的时候, 连赵大钱和赵四钱都撑不住, 躺下睡着了,明天还有的忙。
哭声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三房人的哭声大比拼接近尾声了,嗓子哭哑了, 实在嚎不出来啊。
倒是铜盆里燃烧的纸钱一直没有断过,都知道赵老太太的爱钱,投其所好, 儿孙们不停的烧钱。
陆善柔听着躺在身边的文虚仙姑呼吸声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知道她睡沉了,就悄悄起床, 穿上鞋子。
隔壁就是赵老太太的卧房,按照规矩, 死后要点长明灯,屋里不能黑着, 陆善柔悄悄进了屋。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窥探”一个死人的卧室?
这是陆善柔以及父亲陆青天总结出来的探案经验:凶手往往喜欢在得手之后去凶案现场回味自己的“成就”。
这东西就像小狗喜欢找一棵树抬腿撒尿一样, 没有树其实也能行, 但就是忍不住找一颗树。
而陆善柔就是小狗“猎人”,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现在, 月黑风高,人疲马倦, 正是“小狗”找一棵树的时候。
陆善柔就是要守株待“狗”。
卧房被两盏长明灯照的很亮, 赵老太太喜欢钱, 觉得睡觉的地方太大了会散财, 所以,她虽然豪富,卧室却和普通人差不多大,一张拔步床,靠着东墙是一墙打到顶的书柜,前头是书桌椅子,西墙是梳妆台,一套衣柜。
所有家具都是紫檀木。
陆善柔先是打开柜子,查看里头的各种药丸子,其中就有文虚仙姑送的人参养荣丸,十全大补膏等等,都有北顶的“泰山娃娃”标记。
每一颗药丸她都打开闻过,甚至刮擦一点下来品尝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陆善柔关上柜子,接下来检查香炉——按照经验,香料也是投毒的重点,燃烧出来气雾吸入身体,时间一长,毒物在身体里沉淀,和口服一样有效果。
陆善柔闻了闻,是淡淡的安息香,用来助眠。陆善柔用两张纸,分别包了一包香料,和熏过之后的香灰。
这两包东西她会送到香铺里,请有经验的配香师傅看看里头有没有掺进去金石之毒。
先检查完入口的和吸进去的两样东西,这两样最容易出事。
接下来,陆善柔爬到拔步床上,先摸枕头被褥等床品,看是否有夹层。
全都摸了一遍,没有发现。
陆善柔开始检查拔步床里头每一个小抽屉。
拔步床就像一个小房子,有各种箱柜,以及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暗格等等。
这种事情做的多了,陆善柔能够准确的找到暗格和机关所在。
赵老太太喜欢璀璨夺目的宝石,红宝石,绿宝石,猫儿眼,还有坚硬无比的金刚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晶莹剔透,简直要闪瞎陆善柔的眼睛。
不过陆善柔对此不感兴趣,这个赵老太太的病情无关。
陆善柔继续搜,在床头的暗格里发现几根干巴巴的、像枯树枝般的东西。
啊……这……
这玩意叫做广东人事,据说是海外传过来的,只要泡在水里,就会像干海参似的膨胀泡发,用处和大明本土的角先生差不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窥探您老人家的隐私。陆善柔默默将其放回去,关上机关。
想了想,待会天亮,赵老太太子孙们肯定会翻箱倒柜找遗嘱,找到了这里,岂不尴尬?
别人也就罢了,要照顾师姐文虚仙姑的颜面。
于是,陆善柔把一包广东人事放进了烧香包里,找个机会塞进纸扎里,将来一起烧给老太太岂不更妙?
拔步床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和毒物有关的东西。
第三个重点部分查完了,陆善柔的目光转向梳妆台。
首先就是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唇脂之类,时间匆忙,来不及细瞧,匆匆检查后,依然是每一种都取了样,分门别类包进一个个小纸包里,交给懂行的人去详查。
这种细节上的东西,一百件里至少有九十九种是无用的,但是必须要做。
陆善柔连卧房里的花瓶插花和松柏盆景都不放过。
最后是靠墙的一排书架。
陆善柔匆匆扫了一遍,里头有寒江独钓写的全套《诸公案》,连刚刚出的第九卷 都有,还有她写的三卷《陆公案》。
除此之外,还有《包公案》、《拍案惊奇》等等话本小说,原来赵老太太也有此好。
当然,也有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
陆善柔随后抽出一本《诗经》,打开一瞧,并不是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大概讲述的是一个狐狸精下山报恩的故事,先遇到一个农妇,以为农妇是恩人,就结为夫妻,半年后发现不是,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以男子之身嫁给教书先生,还生了孩子?
报恩的部分写的很少,大部分描述的是睡觉的细节,且不拘于男女,男男、女女,甚至物种的隔离。
这老太太……兴趣还挺广泛。
对不起,无意冒犯。陆善柔依然把伪装成《诗经》的书也收进自己的烧香包里,找机会烧给赵老太太。
再翻一本《大学》,发现只是个封面,里头是旧账本。
接连翻了几本,要么是历年的账本,要么是历年三通商号股东们开会时的记录。
看来是赵老太太嫌弃这些太过杂乱,就用正经书的封面包裹起来,摆在书架上气派好看。
这些书籍太多了,一本本就是随便翻翻也翻不完,此时天快亮了,长明灯里的灯油不多,陆善柔担心有人进来添灯油被人发现,就打算今晚到此为止,想要回到隔壁文虚仙姑的卧房。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陆善柔赶紧躲到了衣柜里,关好了门。
有人进来赵老太太的卧室,但是从柜门外传来的脚步来看,来者不止一个人。
陆善柔听见一对男女压低声音在说话。
“你干什么!老太太尸骨未寒呢!”
“我的好姐姐,想死你了,今晚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你都不理我,乘着你进来添灯油,我悄悄跟你后面才能香个嘴儿。”
陆善柔心道:哦,是来偷情的。但不知是什么人,声音太小了,又隔着柜门。
陆善柔贴着柜门,想通过缝隙看来者何人,但是紫檀木的衣柜打的太严实了,一丝光都不透,她什么都看不见。
接下来是男女缠绵的声音。
又有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女人说道:“你要死啊!在这个地方不行的!”
男人急促的喘息,“这个地方不行,别的地方更不行,都有人。”
女人说道:“这里有老太太的鬼呢,你不怕?”
男人说道:“有那个老不死的鬼盯着看我们的活春/宫才好呢,这正是我一直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以解我多年的憋屈。”
女人还是不肯,“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你我都要完了。”
男人走过去,把门栓上了,“现在可以了。”
“老太太已经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何必如此性急。”女人还是不依,但是男人一把女人推到到拔步床上,扑了过去,怼住了女人的嘴巴。
然后,陆善柔听到一阵嗯嗯咳咳之声,还有双腿踢打床下脚踏的敲击声。
陆善柔这时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能走,走了就会暴露的。
陆善柔没得办法,但是听活春/宫实在折磨人,衣柜里刚好有一床棉褥子,她从褥子里扯出一些棉花,搓成球,堵住了耳朵。
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陆善柔揪出左耳的棉花球,听一听“进度”如何,是否要结束了。
出乎意外,没有听到可疑的动静,依旧是灵堂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除此之外,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这么快就结束了!看来两人都心虚,草草了事。
陆善柔轻轻推开衣柜,然后,她看见一个穿着白麻孝衣孝裙的女人直挺挺的吊在房梁上!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还亲亲我我的场面,怎么变成上吊了!
陆善柔反应飞快,她打开门,冲到二楼走廊上大喊:“救命啊!”
然后,跑回去抱着女人的双腿,将她从麻绳上放下来。
尸身沉重,陆善柔无法承受,被放下来的女人压趴在地下。
“师妹!”这时隔壁房间睡着的文虚仙姑听到呼救声,连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了,看到有女人压着陆善柔,连忙过来帮师妹解围。
两人齐心协力,女人被推到一边。
陆善柔从地上爬起来,把手指放在女人颈部,试探是否还有气。
没有,女人已经咽气,尸体还温的,双目圆睁,唇色青紫,舌头已经伸出牙齿之外了,两行粘稠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一直垂到胸口都不曾断了。
作者有话说:
一大早给大伙看这么劲爆的内容,很提神吧。
第68章 小丫鬟掀起大风波,有分歧姑侄起纷争
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裤管里脏污滴出来,吊死的人会失禁, 大小便齐出。
“她是谁?”陆善柔捂着鼻子问师姐, “有点脸熟。”
文虚仙姑说道:“是琥珀,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老太太喜欢宝石,丫鬟们都是以各种宝石命名。”
陆善柔想起拔步床里的各种宝石,深以为然。
这时, 闻讯赶来的各色人等本就狭小的卧室挤得满满当当。
由于赵家楼在办丧事,所有服侍的人,丫鬟婆子们都是白麻布制作的孝衣孝裙, 小厮和管家们都是穿着白麻圆领袍, 头戴白色唐巾,孝子贤孙们穿的是没有染过颜色的、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包边的麻布重孝。
白茫茫一片, 个个都哭肿了眼睛,乍一看都认不出人是谁。
“琥珀!”三个青年女子从人群里挤出来, 围着琥珀齐齐大哭。
她们是赵老太太身边的四大丫鬟,珊瑚、玛瑙和青黛。
珊瑚哭道:“琥珀, 你终究还是殉了主人。”
玛瑙哭道:“你为什么一个人走啊, 带上我们姐妹一起, 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青黛只是哭, 没有说话。
“大爷来了!”
“四小姐来了!”
一听这话, 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赵大钱和赵四钱一前一后走进卧房。
琥珀已经失禁, 卧室里的气味不好闻。
珊瑚跪在赵大钱和赵四钱面前:“奴婢和琥珀姐妹情深, 情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去黄泉之下伺候老太太!”
赵四钱说道:“我们赵家对下人素来宽厚, 没有殉活人之说。再说以母亲的性格,也不愿你们如花似玉的年龄早早就走了,休得再起这个心思。”
活人殉葬,连皇家都从正统皇帝开始废除了,区区商贾之家,怎么敢公然以活人殉葬?万一被生意场的对手抓住把柄,会很麻烦的。
做大生意的都很谨慎,赵大钱说道:“虽如此,琥珀已经殉了,覆水难收,我就认她为义女吧,把她的名字载入家谱,我们赵家的祖坟里有她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