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除干净了,明天找木匠瓦匠过来修补屋顶和梁柱,还有窗户烂的不成样子,拆下来全部换成新的吧。”
魏崔城说道:“行,我想把窗户上的窗格都换成贝壳的明窗,这样即使关着窗户,光也能照进来,善柔写书的时候眼睛就不会累了。”
大明的明窗是用打磨成半透明的贝壳、镶嵌在窗格里而成,比糊窗户纸或者窗纱明亮多了,就是造价很贵。
温嬷嬷替两人过日子,说道:“也不必都换成明窗,这东西太贵了,你就把书房、花厅还有卧房换成明窗即可。”
听人劝,吃饱饭,魏崔城说道:“好,还有花园里的池塘,都快成臭水沟了,温嬷嬷,以前这块是死水吗?”
温嬷嬷说道:“当然不是,是引了地下的泉水,多少年不修整,估计泉眼都堵死了,明天找人把池塘好好淘一淘,把池子里的落叶淤泥树枝什么都挖出来,刚好堆在花园里当花肥,明年开了春,多多移植一些花卉树木,养个两年,这个花园就能彻底回春了。”
又指着东南角一大块烧成灰的平整的地,“这块以前是陆家的菜地,有韭菜、香葱、白菜什么的,平时陆家吃的常见的小菜都不用上街采买,后来沈翰林家趁火打劫,低价买了这个后花园,把菜地推平了,改成一个捶丸场地(注:捶丸类似现代的高尔夫,以棍棒敲击小球进地洞)。”
“现在捶丸场地成了一片杂草地,下午你去兑换银票的时候,我一把火把这些草都烧了,明天找人把这块地深耕一遍,冬天好好冻一冻,等开了春就是一块肥沃的菜地。一切变得和以前一样。”
温嬷嬷出了一口恶气,很是爽快。
温嬷嬷还带着魏崔城去西北角的一处太湖石垒成的假山,走进山洞,温嬷嬷在石头缝里头摸索,不知动了那里,轰隆一声,有机括的响动,一块石头移开,地底出现一个黑洞!
温嬷嬷说道:“沈翰林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地窖,冬天的时候,里头很暖和,陆家会在里头种韭黄、养蘑菇,冬天新鲜蔬菜难得,有了这个,就不用总是吃大白菜和萝卜了,连我跟着沾光,冬天的时候炒个新鲜的韭黄,用蘑菇涮一个锅子,比肉还好吃!”
魏崔城探头下去看了看,“梯子已经腐朽了,现在下不去。”
温嬷嬷说道:“你拿一根竹竿捅下去,测一下梯子的尺寸,要木匠做梯子,然后你自己把新梯子装好——这个地窖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就我,还有你们小两口知道。”
魏崔城一一应下了,心想:学会装楼梯、种韭黄、养蘑菇,要成为陆家的女婿,要学的东西可真不少啊。
因要帮忙修缮房子和后花园,温嬷嬷当晚就住在乾鱼胡同里,和凤姐作伴。
魏崔城还牵挂着赵家楼的陆善柔,晚上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要去看她。
凤姐拿了一包衣服给他,“昨天陆宜人走的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这个拿给她。”
魏崔城踏着夜色,匆匆赶往赵家楼。
赵家楼这边,赵大钱和赵四钱好容易以“赵家家事”以及“二房未归”的理由把钱孙两大股东以及山西商会会长、山西钱庄会馆馆长打发走了。
兄妹从地下密室回到地面,正好看到黄昏最后一丝光芒,顿时有种“回到人间,重新做人”之感!
赵四钱感叹:“今天和这群老头子开会,才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
赵大钱又何尝不是?他也是六十四岁的老头子,平日觉得自己还行,今天和这群老狐狸们比起来,觉得自己太嫩!
赵大钱毕竟六十多岁了,觉得头晕眼花,说道:“先吃饭吧,保住身体要紧。”
兄妹两个刚坐在饭桌上,还没举筷子呢,京城五个三通钱庄的掌柜齐齐找过来。
掌柜们都在说一件事:受到谣言影响,今天三通钱庄银票的兑换比往日至少多出一倍!
一个掌柜说道:“若是在重大节日之前,人们都要兑换现银买东西,增加一倍的兑换倒也寻常,但是现在才刚刚过了八月十五,这不年不节的,这个兑换量就很令人担忧了。”
另一个掌柜说道:“没错,离九月九日重阳节还有二十几天,我查过账本,往年的今天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兑换量。”
第三个掌柜说道:“今天有一位住在乾鱼胡同的客人,兑换了将近五千两的银票,我们这个分店的地库差点被他搬空了。我斗胆问了一句,客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那客人说不是,说他成亲要用。”
这是今天兑现银票最大的数目,赵四钱问:“这个客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好好调查一下,有可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故意大额兑换银票,用来制造恐慌。”
掌柜说道:“这个……这个人不太可能,官府应该不会叫掺和到我们钱庄生意里头来。他是锦衣卫的千户大人,叫做魏崔城,家住乾鱼胡同那个出名的鬼宅里。”
赵四钱惊讶道:“这不是陆宜人的未婚夫吗!”
赵大钱说道:“魏千户应该只是巧合,他昨天是第一批来吊唁的客人——与寒江独钓一起来的。”
听到寒江独钓,赵四钱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嗯,魏千户兑换大量银票的确是为了准备结婚用的,你们不用调查了。但是从明日起,只要超过一百两的银票兑换一定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上一次浙东派钱庄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恶意挤兑,这次我们若能及时将他们揪出来,报给山西商会,商会上头有人,朝廷不会放任不管的。”
赵大钱说道:“明日估计比今日兑换的银票更多,你们要做好准备,今晚从库银里调出比平时多出两倍的银钱,把各个分店的地库填满为止。明天千万不要出现兑现不了的情况。若出现库房锐减,立刻报给赵钱孙三大股东知道。”
“是。”五个掌柜领命而去。
兄妹两个食不知味的吃了晚饭,又一起去灵堂举哀,这一回,兄妹哭的很真诚,没了老母亲,压力如泰山压顶,砸向他们的肩膀。
文虚仙姑和陆善柔在二楼看着灵堂上嚎哭烧纸的兄妹,她们两个也是一脸疲色。
陆善柔拿出小册子上记下来的长长的名单:“这是我今天观察的、符合描述的嫌疑人,唉,这男人身上怎么那么容易有伤疤,赵大钱的右耳朵,赵如海的右手腕,还有那些身强力壮的侄儿孙儿,可能是年纪轻,又熬夜的缘故,脸上坑坑洼洼的长痘,天知道是痘坑还是抓伤。”
本以为抓住了关键线索,没想到还是大海捞针。
这时,魏崔城的身影出现在楼下院子里。
文虚仙姑说道:“魏千户来了,你们说话,我进去歇一会。”
文虚仙姑识趣的回房,魏崔城背着一个包袱上了二楼,递给陆善柔,“这是换洗的衣服。”
说完,就把今天他和温嬷嬷凤姐他们修缮后花园的进度和她说了,“……那个地窖梯子都烂了,我还没进去过。”
后花园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那时候陆善柔还是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少女。
陆善柔眼睛有些红了,“那个地窖除了冬天种韭黄,养蘑菇,我们还在地窖下面挖了一个冰窖,专门用来储存冰块,夏天的时候用。”
魏崔城说道:“等冬天到了,我们也冻一些干净的水,储到冰窖里头。”
这样一想,居然很期盼寒冷的冬天早点到来呢!
一股柔情从陆善柔冰封的心里漫溢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一边是哭声震天办丧事,一边是欢天喜地办喜事。有种割裂之感,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循环啊
第72章 打商战对手使阴招,寻镖银旧爱妒新欢
“……道士在绣楼里做法事,把一窝小狐狸吓出来跑了,原来狐狸在这里做了个窝, 把绣楼当成自己家了。”
魏崔城讲着修缮后花园的趣事, 陆善柔一颗心都快飞过去了,第三次婚姻原本是一场算计,现在她却有了真心,期待着和魏崔城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那应该……会很不错吧。
“你等一会。”陆善柔去了房间, 拿出一摞还散发着墨香的书稿,说道:“这是我今天刚写的新一回故事。”
投其所好,以前陆善柔用文稿来“勾引”魏崔城, 而现在, 她只是想让他开心,对他好一点而已。
就像他用心对待她一样, 投之桃李,报以琼浆, 爱是相互的。
“我又是第一个看的。”魏崔城兴奋极了,读起了新故事。
这个故事是陆善柔今天临时起意抽空写的, 就是以十三年前的三通钱庄镖银失踪案。
十三年前, 三通钱庄的生意在北方蒸蒸日上, 成为大明十大钱庄之一, 生意跨越了长江, 在南方拓展版图。
南方富足,三通钱庄开张营业之地, 大量吸收当地闲碎银子, 换成大额银票来进行流通, 这些现银一部分用于南方当地三通钱庄分店的运营, 一部分运到了三通钱庄京城总店的地库。
案发时正值夏天,三通镖局护送着南方三通钱庄各个分店累积的五万两银子北上,前往京城总店地库。
然而,当十艘大船在通州港靠岸,要转陆上运输到京城时,负责接应五万两银子的赵四钱先上船验货。
赵四钱发现,只有货仓最靠外的一箱银子是满的,其余全部都是砖头!
一共五万两银子,只剩五千两了,剩下四万五千两银子都离奇失踪!
这个惊天大消息很快传到京城。
由于三通钱庄往南方扩张,抢了很多生意,盘踞在南方多年的浙东派钱庄趁机反击,他们在暗中以一成的高额补偿,专门吸收三通钱庄的银票,然后雇佣人去三通钱庄排队,兑换现银。
钱庄的收入主要来自于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兑换时的“贴水”。比如把银换成铜钱,把铜钱换成银子,把银子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等等,这一部分贴水是钱庄收入的小头,是用来方便客人的。
钱庄的收入大头来自与第二部 分,那就是通过吸纳客人的闲散银子,以银票作为给付凭证,把现成的金银聚集起来,积少成多,积沙成塔,借贷给其他商人,来收取利息,赚个差价。
这个利息差价才是钱庄收益的大头。
但是,从借贷现银,到收回本金和利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则一年,长的连十年都有!
而客人一旦拿着银票来钱庄兑换银子,钱庄必须立刻拿出银子给客人。
一般情况下,钱庄都是存银子换银票的多,拿银票兑换银子的少,这样钱庄就可以把其中的“差价”拿出去借贷给商人,收取利息。
倘若在很短的时间内,客人都拿着银票去兑换现银,无人往里头存银子,那么就会形成挤兑现象,把地库现有的银子榨干。
到时候放出的借贷因期限太长无法及时收回本金和利息,再强大的钱庄,也会在挤兑中倒闭。
浙东派钱庄就是利用这一点,高价吸收三通钱庄的银票,故意雇人排队兑换现银,这是钱庄之间常见的商战手段。
但是老百姓那里晓得这些啊!他们看到钱庄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三通钱庄”的镖银失窃案闹得满城风雨,“三通钱庄倒闭了!”的谣言满天飞。
种种诱因之下,看到人们都在排队,家里有三通钱庄银票的老百姓也跟着排队,兑换现银——万一真的倒闭了呢?手中的银票就成了废纸!一生的积蓄化为虚无。
好比六百年后,各种网红的奶茶店、网红店等等门口排大队,路人本来不想卖的,但是若恰好没有急事,一般路人看到排大队,就有一种“来都来了”、“大家都在排队我也排一下”的从众心理,也跟着排队。
如此这般,各个三通钱庄前门排队兑换现银的队伍越排越长,民众越来越恐慌,前来挤兑的队伍就越长,最长的队伍就是三通钱庄的总店,从棋盘街一直排到了紫禁城承天门门口!
连弘治帝都被惊动了,下令限期破案,莫要在民间制造更大的恐慌。
镖银失窃案不出意外的到了陆青天手上。
陆青天凭借多少年的经验,判断如此庞大的银子消失,一定有人里应外合,团伙作案,要先揪出内鬼,再通过内鬼顺藤摸瓜,找到团伙,再找到失窃的银子。
陆青天聪明绝顶,他想到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让内鬼自己“站”出来。
陆青天先召集三通钱庄赵钱孙三个大股东开会,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你们要立刻秘密筹集四万五千两银子,把这些银子都放在通州港的大船上,贴上我们顺天府查封的封条。”
当时还是刑名师爷的寒江独钓将封条递上来。
“其次,我在码头上宣布,因盗贼团伙内讧,有人向官府投诚,交代镖银被劫所在,自此,三通钱庄镖银失窃案已经告破,所有镖银物归原主,我们顺天府提刑所会在码头将脏银当场清点,交接给你们三通钱庄。”
当时赵老太太立刻明白了陆青天的用意,“陆推官的意思,是先安抚民心,平息恐慌,三通钱庄不会倒闭,让他们不再排长队挤兑。”
“没错。”陆青天说道:“赵老板最好就在当天临时增加十几个银票兑换点,以我的经验,排队的队伍越短,想要排队的人就越少,挤兑风波就会尽快结束。”
先安抚民心,再破案。
钱老板和孙老板也表示支持,钱老板说道:“如此甚好,四万五千两银子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天拿出来,如果这些银子能够让客人不再排队挤兑,三通钱庄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即使将来揪不出内鬼,找不到脏银也无所谓了。”
孙老板也说道:“没错,只要钱庄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些银子迟早都能赚回来。”
顺利的话,一两年就能赚回来,就当破财免灾了.
赵老太太也点头支持,不过她还有一些顾虑,说道:“可是,浙东派钱庄那边恐怕又要雇人排队,增加的银票兑换点人数怕也不会变少。”
陆青天说道:“我会和浙东商会打招呼,浙东人在京城的案子我也破过不少,他们会给我几分薄面。这一次闹的动静太大,都惊动了皇上,对你们双方都不好。”
做生意的,谁敢明目张胆的和朝廷对着干啊!
本来商战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次浙东派钱庄把动静弄的太大,想一口把三通钱庄给吞下来,殊不知惹怒了天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了朝廷撑腰兜底,赵钱孙三大股东齐齐表示,会按照陆青天说的办。
陆青天说道:“在平息挤兑风波的时候。我们会细查所有与此案相关镖师的底细,并暗中跟踪走访,内鬼与团伙里应外合,无非是为了钱,总会露出马脚的。“
这是陆青天想出来的独特的手段,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然后再破案,对于受害者而言,保住生意比破案更重要。
对于下达“限期破案”的朝廷而言,社会稳定也比破案更重要。
一个月的跟踪排查,陆青天发现三通镖局的王总镖头有重大作案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