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7:18

  他温柔说:“生病了得不偿失。”
  衣裳里面温温的,但她的心在此刻滚烫难安。
  “谢谢,改天还你。”姜迎灯颤着声,小心地跟他说道别。
  “嗯,去吧。”梁净词淡淡应。
  -
  不知道他用什么洗衣,衣服上沾染一种很好闻的冷感香调,让她贪恋地在独行的路上放慢脚步。
  快到楼上时,姜迎灯把他外套脱了下来,为掩人耳目,揉成团背在身后。
  “穿这么靓,去见哪个小哥哥了?”林好过来掐她脸。
  姜迎灯讪笑:“没啊,平时也很靓好不好。”
  许曦文闻声望过来:“你跟谁啊?”
  林好:“我猜是,那个周、周……”
  姜迎灯矢口否认:“才不是。”
  她越过众人,要去里面衣柜,被人发现端倪:“嘿!谁的衣服!”
  姜迎灯一惊,忙把被拽去一个袖管的外套往怀里拉,珍惜道:“不要,不要扯坏了。”
  紧接着,在众人议论纷纷“迎灯是不是谈恋爱了”的声音里,她紧急地把外套抻平整,挂进了衣柜,藏在她花花绿绿的裙子中间。
  异样的两种香气在交织。
  姜迎灯站在柜前,嘴角先是轻盈扬起,又很快黯然坠下。
  顾影――
  从那天听到她自报姓名时,姜迎灯就隐隐觉得这个名字会与他发生些什么。
  这是由古怪的第六感产生的失落。
  如今还真应了验。
  姜迎灯靠着柜门,看黑咕隆咚的柜子里的衣服,又低头玩了会儿指甲。
  今天看的书是《朗读者》,梁净词借给她的。
  姜迎灯看的不是书,是他的批注。
  他在原版正文上做过一些简简单单的勾画,基本都是标注字词的含义与翻译。德语是他的二外,姜迎灯一个字都看不懂,但又翻得津津有味。
  看那些变浑浊的字迹,看他阅读时的小小想法。
  “啪。”
  有人把灯关了,姜迎灯只好合上书本。
  她到床上,打开手机,夜深人静处,更容易多思多虑,尽管提醒自己不要乱想,又实在忍不住。
  姜迎灯打开搜索框,在里面堪堪输入“顾影”两个字。
  偏巧,梁净词的电话在这时打来。
  姜迎灯心一坠。
  过十几秒,她忐忑接通。
  梁净词开口便问:“在看书?”
  姜迎灯一讶:“刚刚看完,你怎么知道?”
  他像是笑了声,但气音很轻。
  彼此沉默了会儿,姜迎灯低低提醒:“你有话要说吗?”
  他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事,听听你的声音。”
  她第一反应是好奇:“我的声音怎么了?”
  讲完,才发觉这话有多么意义深厚。
  在她还为这愚钝的反问而难堪的时间里,梁净词已然又轻飘飘开口:“我妈让我联系顾影,请她吃个饭,你觉得呢?”
  顾影这两个字让她紧了紧牙关,姜迎灯半张脸埋进枕头,又借浑浊的光去看那褪色墙皮。
  半晌,她说:“我jsg觉得她挺好的呀,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情商也――”
  梁净词声音扬了扬,打断她说:“问你这个了?”
  “……”
  “请不请?帮我拿个主意。”
  姜迎灯抬起指,去碰那鲜明的裂痕,百感交集地问了一句:“我的意见重要吗?”
  他声线磁沉,不假思索说道:“至关重要。”
  同一时间,在自家客厅里,梁净词松弛静坐着,一手举着手机,听她讲话。
  另一只手指间夹一张名片,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将那脆薄的小方片在沙发扶手上转了几圈。
  而后将卡片扣下。
  他抬手去取茶几上的一张照片。
  如果不是杨翎提起这回事,他还真忘了,他跟迎灯有一张合影。
  照片是他大二那年冬天拍的。
  那是梁净词头一回在异乡过年,姜兆林不忍见他一个人,于是请他一同去家里吃年夜饭,没问他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只是宽厚施恩,和和气气,没给他丝毫的冷落。
  江都有句俗语,“上灯元宵落灯面”。
  上灯是十三,迎灯是十五,落灯是十八。
  这天便是上灯,按习俗要吃圆子,是姜兆林亲手煮的。夜里,迎灯又说想去水边看灯。
  照片是那天,姜兆林提出给他们拍的。
  迎灯个小,梁净词计算着拍照距离,怕身高差异成片不美观,揣摩着姿势,问她:“把你抱起来拍?”
  姜迎灯闻言脊背一绷,小声说了句:“抱不动的。”
  梁净词望着她,又看向水里那点影影绰绰的影子,笑了:“就这么点大,怎么会抱不动?”
  她不语,低头玩指甲。耳廓又明显的红了红。
  “要不要?”他又问一遍。
  小朋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于是就没抱。
  照片里,他们站在凉廊的彩灯下。他平平地笑着,迎灯倚向他。
  梁净词也是今天重温照片才发觉,她当时大概是想勾住他的手臂,小小的手指捏住他手肘的袖,兴许是想挽上来有很难为情,于是就这样尴尬地攥住一角。
  不上不下的。
  为这点奇妙的发现,他不由笑了声。
  照片背面,八字小楷。姜兆林题的。
  【正月十三,迎灯净词】
  她那年的发型也是落在肩头的长度,这发型大概是叫蘑菇头,但她发薄脸小,不贴颊面,并不像蘑菇。
  分明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姿态,但小孩长到十八,就总觉得哪里变了。
  要说迎灯于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梁净词脑海里浮现一句贴切的诗文:“应似飞鸿踏雪泥”。
  人的一生会遇多少过客?很难讲。
  能拍张照,留张合影,因缘际会,也算是雪泥鸿爪,在心底踩下一个姓名。
  她的烙印,兴许还要再浅一些。
  若不是“迎灯”这两个字还算有记忆点,梁净词恐怕在喊出她的名字时,也得磕巴两下。
  他翻箱倒柜半小时,为了找这么张照片,周边物品还散乱着,柜门也没逐一合上。
  说起来有些浪费时间,但看着照片上萧萧瑟瑟的褪色灯影,一别经年的含蓄笑容,又并不觉得浪费。
  “至关重要”这话是假的。
  想听听她怎么说是真的。
第18章 C17
  梁净词不知道, 有人因他这句“至关重要”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的轻描淡写却令她翻天覆地。
  姜迎灯把床上小灯打开,她握着手机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看墙上和灯影交织的月影,久久不能够平静呼吸, 心跳重得很鲜明。
  姜迎灯踌躇半晌, 实在没有对付他的本领,最终还是给了个折中的主意:“我不知道, 你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梁净词坦然道:“我没有想法。”
  “我也没有。”
  她能怎么做?只好把原话奉还给他。
  良久, 梁净词说:“知道了,休息吧。”
  “好,晚安。”
  挂掉电话, 姜迎灯又倒头躺下。但心脏好像被他戳了一下似的,酸酸疼疼,也有一些酥麻, 睡不安生。
  好坏的男人,存心毁人的夜。
  她睡不着, 又看了会儿小说。忽而坐起, 听见外面的萧萧风声。
  快入冬了,最近气温骤降。
  姜迎灯下床上了个厕所, 寝室里有人已经入睡了,她听见隐隐鼾声。在狭小的过道里,姜迎灯站在床前,生了个念头, 于是脚步一转, 走向衣柜。
  因为宿舍人员太多,个人空间被压缩得很小, 姜迎灯的衣柜只有半米宽,许多的衣服只能堆叠在下边。
  她在柜前呆呆站了会儿。
  在想,外面风这么大,她的被子还只有薄薄一层,容易着凉,“得不偿失”,这是某人说的。
  所以拿一件衣服盖一下,情有可原。
  嗯……
  于是那件与她的风格格格不入的黑色外套被她取出。
  姜迎灯把衣服铺在被子上,而后躺下。
  但是这衣服实在太轻了,压在她身上毫无存在感。
  她又拎着领口,往上拎了拎。
  还是很轻。
  于是又拎了拎,最终,姜迎灯将衣服盖住自己的半边脸颊。
  她把脸埋在里面,为这行为难为情地笑起来。
  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紧的,没有人看见,那就……不算变态!
  那凛冽的冷香缓缓落在她的额角,眉梢,慢慢地将她裹紧。
  抱着梁净词的衣服睡一整夜,姜迎灯做了好几个美梦。
  -
  第二天,第一节 课是东方文学,老师在上面讲着东瀛美学,姜迎灯在下面做笔记,不知道林好夜里和谁在聊天,每天深更半夜才睡,于是在课上趴了好一会儿。
  外面天色阴郁,的确令人兴致缺缺。
  前排的脑袋低下去一片。
  在这凄风苦雨中,姜迎灯也略略走神,笔尖滞住,看向窗外的淅沥。
  昨天心脏被他戳的那一下,似乎还没复原。许多烦乱交织的信息堆在一起,压迫着她脆弱的交感神经。
  如顾影、如他那句脱口而出的“至关重要”,却又并不明晰的语义。
  还有许多未发生但她已经开始顾虑的结果,比如他跟顾影的光明的将来,或者他和姜迎灯之间很有可能说断就断的缘分。
  她好像总是跟在梁净词的身后,而他已经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
  在大雾的天气里,红线的那端也被掩藏在冷雾之中。
  就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浓烈的惆怅。
  林好睡醒,挤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一眼黑板,问旁边的姜迎灯:“物哀是什么意思?”
  姜迎灯也回神,继续抄笔记:“大概就是触景生情吧。当你觉得一个东西很美的时候,它很快就会消逝。就像那片叶子,美则美矣,马上就要凋了。”
  林好听得五官皱起来:“小日本还真是多愁善感啊。”
  姜迎灯笑了下:“日本文化就是这样,很含蓄,表达方式也很模糊,有点像电影里的留白手法,很抽象很朦胧。他们甚至有一种名词被归为暧昧语,习惯性地不会把话说得太满,拒绝也不直接say no,要让你去猜。”
  “做作的要命,跟这种人相处真累。”林好一边打呵欠一边吐槽。
  “哪种人?日本人?”
  她停笔,望向忽然忿忿的林好。
  “我是说所有玩暧昧的人啊,”林好托着腮,语气不悦,低下来一节说,“就像我昨天面基的那个二号体育生。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但是吧,我又感觉他看谁都有意思。我这个人呢属于特直接,受不了这种的,你懂不懂?”
  姜迎灯望着她,许久才应一声:“我懂,就像你说你喜欢他,他指着外面说:啊,叶子要凋了。”
  林好:“妈的,就是这样。”
  姜迎灯在答话,又像想起什么,嘴角扬起一个微涩的笑。
  “你还会日语?”林好又问。
  “前段时间不是看动漫么,字幕组出的太慢了,我就自己学了点。”姜迎灯说着,也八卦问她,“你又面基,怎么又是体院的?”
  “肌肉太man了,我真把持不住。”林好抓住她胳膊,“啊啊啊帅死了!”
  姜迎灯苦笑一声。
  中途休息,她拿手机看一眼,没有什么人给她发消息,数不清多少次,偷偷潜入和梁净词的对话框,很想知道昨晚、他最后做出的抉择。
  但有什么东西拦着姜迎灯。
  她处在劣势的下风口,什么都没有,只有梗在她脚前的一点自尊,撑着她不让她继续往下滚落。
  姜迎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在桌上趴下。
  林好和人手机聊天聊得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见她结束,姜迎灯才小心翼翼地jsg问一句:“你那天说的高手,是什么意思啊?”
  林好说:“很简单,如果你感觉自己被吊着,那多半就是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对这个人春心荡漾,人对无感的人都是万敌不侵。”
  姜迎灯想了想,气馁地说:“可是我连有没有被他吊着我都不知道。”
  所有让她“春心荡漾”的细枝末节,在他的口中、行为里,却总是发生得那么顺其自然。
  就好像说就说了,做就做了,倒也没有太多目的,她的多心就真成了多心。
  连嘴角那点清浅而勾人的笑意都仿佛是浑然天成的。
  林好说:“是什么人啊?”
  在众多的标签里,姜迎灯选择向她透露一点点:“一个比我大很多的人。”
  “老男人啊?”
  “不老,二十五六,正年轻呢。”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姜迎灯摇头,“应该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利用这点去做什么,或者觉得优越。就是怎么说呢,好像他完全不在意这些。我喜不喜欢他,都不会影响到他什么。”
  林好揣摩一番,说道:“哎,我教你个办法,可以浅浅判断一下。”
  迎灯忙问:“怎么做?”
  “你找个男人激一下他。”
  “具体一点呢?”
  “就是稍微给他透露透露,你要交男朋友了,然后看看他什么反应。他要是急了,你不就反向拿捏了吗?”
  姜迎灯坐直身子,觉得这法子听起来有效。
  林好:“不过这一招只能在你俩快捅破窗户纸的时候用。太早的话,男人会觉得丢了这条线上的鱼也没什么损失,放就放了。你懂不懂?”
  略懂一二,但姜迎灯说:“我连窗户纸在哪都摸不着。”
  林好笑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苦笑:“我真的不知道。”
  “老男人,哎,祝你好运吧。”
  姜迎灯:“不老,年轻呢。”
  “好好好,不老。”
  姜迎灯又伏下,林好揪着她浅色的发梢在玩,迎灯偏过头看窗外,不料短短十分钟,那片叶果真落了。
  -
  燕城入了冬。
  姜迎灯照常每周末去顾家。
  顾妙妙绞尽脑汁写完一篇作文,接下来的闲暇时间里,姜迎灯陪她读了两小时的书,因为加入了诗社,她最近偏好诗歌。但念给小朋友听,她就会觉得不耐,觉得无聊。
  姜迎灯发觉,人对文字的悟性与灵敏是与生俱来的,生来没有,那就是没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