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灯背对门坐,于是每进来一个人,她都回一下眸。
不是她要等的人。
怎么会不来呢?
来监督她,来替她参谋参谋,来会一会可能会成为她男朋友的男同学。来确认一下真不是花蝴蝶,否则怎么敢放心?
梁净词应该不会和什么人针锋相对,遑论是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孩jsg子。
却也不乏会有暗藏机锋的可能。
不知道他的机锋会如何表现,不知道他又会为这样一个人贴上什么样的标签。
无论如何,只要他出现,多多少少能够证明某一些事,即便只是对她的一点点在意。
然而,每一个刻意为之的回眸,都只会显得她的喜欢愈发单薄脆弱。
最终,天色暗了下来。
手机消息迟迟没有动静。
终于忍不住,姜迎灯找到梁净词,试探地问了句:你晚上还有工作吗?
L:没,回去了。
看着这几个字,姜迎灯陡然间觉得,她飘摇的少女心事以一种消极的跌落姿态,在这间他不会途径的小餐馆里尘埃落定了。
她咬着筷子,苦涩地想,低级的激将法彻底失败了。
原来说问一问,真的只是问一问。
原来她有没有交男朋友,他真的并不那么关心。
姜迎灯回了两个字:嗯嗯。
L:你也别太晚,吃完就赶紧回。
姜迎灯:好。
攒聚的失落让她又迫不及待提起另一件事:我找机会把衣服还给你。
L:什么衣服?
姜迎灯:就是一件外套,你之前给我的。
L:嗯。
确定话题结束,她放下手机,闷头喝一口鲜美的鸡汤。在这冬日将至的暮色里,给她最后一点能驻留在体内的温暖。
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眼睛在他身上流连的样子,不是没有听到过那些为了嫁给他而千般部署的筹谋。
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梁家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连顾淙这样的坏人都得为他而敬她三分。
姜迎灯又拿什么去赌,梁净词会对她有哪怕一丁点的好感呢?
仁至义尽的照拂,都是他对恩师的承诺。只言片语的好话,原是为她而设的机关。
姜迎灯不再回头看,耳边只剩穿堂而过的汹涌风声。
他不会来。
第19章 C18
燕城的初雪如约而至, 暮光阒寂,在一片片薄薄雪粒之中,梁净词将车在巷口短停片刻, 顶风往前走,隔一条街, 终于看到了一家沙县小吃。
店里人不算多, 他望一眼便捕捉到那熟悉的单薄背影。
大衣里的电话响起,将他绊在斑马线的这头。
梁净词在看到来电的那一秒滞住了脚步, 没有备注, 眼下这十一个数字,他算熟悉,按到接听。
庄婷端着声音, 捏紧嗓子,一副矫揉造作的甜意侵入这凛冽的风声:“这一周我要到国外进一批货,能不能麻烦你接一下老二放学?”
梁净词直言:“我没有义务替你照看孩子。”
他接着话, 没再往前走。只觑一眼对面的餐厅,因为店里暖气足, 迎灯脱下大衣, 背门而坐,毛衣是薄薄的天青色, 勾出窄肩瘦腰的形。
像一枚剔透的碧玉。
梁净词的眼波在她后颈与耳侧稍作停留。
又稍稍抬起下颌,看向她对面的男……生。
想来想去,不能称之为男人。
十八九岁大小,戴一副薄薄的眉框镜, 单薄、瘦削, 是和对面的女孩出双入对时,会被评价一句“好配”的长相。
都温柔敦厚, 都文质彬彬。当真出双入对,是会携手共赴图书馆的一对学神情侣。
庄婷的声音将她的浮想联翩扯回――
“你给安安请个保姆也行啊,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是梁净词,不是梁守行。”
他一边对电话开口,一边摸一摸口袋,捏住一个快空掉的烟盒,手指紧了紧稍作宣泄,语气还算平静:“不知道你是不是拨错电话,还请不要碰上一个姓梁的就开始行乞。如果实在不会做人,起码做一个正直的母亲。”
庄婷嫣然一笑,语气更是柔和几分:“怎么了,只是接孩子放学,帮个忙也不行?什么做人不做人的,说到底你也是他们的哥哥,这两天老大的学校申请下来了,还想说请你和大姐吃个饭,看来也不肯赏脸咯?”
梁净词只说:“体面一点,庄女士。”
庄婷说:“该做的我做了,到这份上,不体面的人恐怕不是我――算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我自个儿想办法,帮我像翎姐问好。”
他说:“她很好,六根清净。”
在女人十足讥诮的话音再冒出头之际,梁净词还算礼貌地截住,淡声道:“再会。”
再看向店里,不知道是被什么呛到,迎灯咳了两下,对面男生忙抽了三张纸,递给她。
递了个空。
姜迎灯一张都没有接,只一手捂住嘴巴,一手去抽旁边干净的纸巾。
肢体语言就是这么微妙又神奇。
人是很难藏住心事的。
无论是逻辑低级、言行俗套的外室,还是说着物色对象,又对外人放不下戒备的小女孩。
一旦被洞悉本质,所有虚情假意的成分就会逐一浮现。
梁净词决心还是不去打扰人家吃饭。
心底本有东西不轻不重地咯着,与其说是一块磨人的石头,更像是一块悬梁的冰棱,在他返程的路上,缓缓地、缓缓地消融。
梁净词走在雪中,摸出烟盒,将里面最后一根烟取出,衔进口中。
姜迎灯的消息发过来:你晚上还有工作吗?
他用指夹住烟,擦擦屏幕上两点雪痕,给她回复:没,回去了。
-
还好鸡汤很美味,姜迎灯出来的时候胃里暖暖,冲淡伤感。
周暮辞还是察觉到了些微异样:“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怎么感觉话变少了。”
姜迎灯微笑一下:“说起来也很奇怪,每次跟你在一起都碰到一些烦心事。”
“怎么了?感情纠葛?”
“可能都称不上吧。”她摇头。
他看她满脸苦涩,便点到为止没再问。
可能因为周暮辞那句“话变少”,姜迎灯努力开始找话题,热络气氛,顺便也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暮辞说:“文人多傲骨,一开始以为会有点儿倔,相处下来发现其实性子很慢悠悠的,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傻――哎,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姜迎灯大度地笑着,摇头:“看来我不是合格的文人。”
心里想的却是:有个人也这样说过她傻,不止一次。
他们走在宁静的街上。
周暮辞和她讲学校的一些事,比如兼职:“我的第一桶金是上个月赚的,给心理学的同学做测试挣钱,一份15元。”
“能给这么多?”
“因为他们的测试很长很费脑。我室友前两天去心理学部做了个测试,感觉他们那专业是真花钱,找十五个人过去监测睡眠,睡四个小时给你五百块钱。”
她不可思议问:“还有这种好事?”
周暮辞摇头:“不太好,全身插着仪器,不舒服。”
姜迎灯笑着,“感觉很有意思,有机会体验一下。”
“好啊,下次有问卷也给你发一份。”
周暮辞这个人很蓬勃,姜迎灯觉得他就像梁启超笔下志当存高远的少年人,能为她短暂驱散阴霾,把她本该精彩的校园生活拉回到正轨,让她接纳自己新鲜而朝气的十八岁。
他们的话题局限于校园。
比如功课,论文,公选课,专业课。
又或者更远一些:“如果条件允许,你也可以出国留学试试。”
姜迎灯呆呆反问:“出国吗?”
周暮辞说:“交换项目挺多的,一般是大三,早一点的话大二也可以申请。不过国内的学分也得修完,可能压力会大一点,功课忙一点。但是我觉得如果有机会,能去国外看看是很好的体验。”
姜迎灯想了想,喃喃说:“应该要花很多钱吧?”
他说:“一般院里排名靠前的同学可以免一部分学费。”
周暮辞说着,又笑一笑:“反正好好学□□没错,把绩点提上去,或许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就能派上用场了。”
姜迎灯深以为然地点头:“对,是这样的。”
安静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姜迎灯跟他谈笑风生,心底还是脱不开那个姓名。
她低头看着路,踩在湿湿的薄雪之上。
此时此刻,像一种麻木的快乐垫在皮囊之上。
她的校园生活本可以这样丰富,上课作业,游泳健身,读书写论文,和朋友出去约饭聚餐。
可是在这四平八稳的快乐之中,偏偏插进来一个让她跌宕的梁净词。
最终还是因为一句话,被轻飘飘地揭开了疤痕。
在路口,周暮辞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对了我还没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说,那一首歌对你来说很重要?”
如果他不提,迎灯都快忘记,他们认识还是最开始在军训场上,他唱了一首歌,吸引到她。jsg
姜迎灯的笑容变酸涩,她仰头看了眼飘雪的夜空,气息浮出一团一团浊白的雾气,荡在凛冽的深空。
“因为一个很喜欢的哥哥。”
-
回到学校,一切如常。
不知不觉就过去半个月,承诺给他的衣服,他没问,她就没再提。
说不定梁净词压根不记得了,他也不是缺一两件衣服的人。
临近年关,宿舍组织了一个集体跨年活动,打算在31号一起去看一出话剧。
姜迎灯本来兴高采烈打算随她们一起买票,不知道谁提到了陈钊的名字,知道有男生加入后,期待值倏地就降到最低。
姜迎灯大概是有点回避型人格,只要男孩子稍微对她表现出一丁点的在意,哪怕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久一些,她都会感到不适,对此人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哪怕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
陈钊就是在她心里“打了折”的男生之一。
也许多多少少也受到了梁净词那句评价的影响。
大概因为这点原因,导致心理暗示起作用,她在抢票环节一个失手,没抢到那场话剧的票。
姜迎灯看着“很遗憾”的提示字样,突然松了一口气一般笑一笑。
大家很热心说帮她买一张黄牛票,姜迎灯好说歹说真的不用,才在假期这天迎来一点独处的空间。
一个人跨年其实也没什么。
姜迎灯大多数时候确实喜欢自己待着。
只不过入夜后,宿舍里的死寂氛围会稍稍加剧惆怅。
她躺在床上给裴纹打了个电话,裴纹问她过年回不回家,又给她苦口婆心交代事情,姜迎灯沉默听着,浅声地应。
打完电话,外面好像有放烟花的声音,不知道哪里有跨年活动。
姜迎灯没去看,她枕在枕上,握着手机。
像是身体里有一根难以自控的神经,牵着她找到他。
反复点进某人的主页,又反复被三天可见逼退出来。一条朋友圈也不发,吝啬又无聊的大人!
在对话框,编辑无数次新年快乐,又默默删掉。
姜迎灯郁闷纠结,随便在视频网站打开了一部电影,在大过节的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一半的时候,梁净词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那时晚上九点,看到她备注的“L”来电,姜迎灯吸鼻子的声音都停得很突兀。
她忙坐起身,堵塞的鼻腔霎时疏通,姜迎灯抽了一团纸巾仓促地擦了擦眼泪,接通电话后,却怕露怯,并不开口。
梁净词那头很安静,不见她吱声,半晌才徐徐问:“不开心?”
他的声音磁沉而冷静,问的话倒是很有人情味。
这男人有千里眼、顺风耳,隔着电话线明察秋毫,即便她一点声音没发出,他也能柔下声音,精准地点破:“哭什么?”
姜迎灯擦了擦鼻子,声音囔囔地嗔怪:“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莫名其妙诌一句诗文,猜到要被耻笑。但梁净词只是沉默很久,没问什么意思,也没问忧什么,求什么。
末了浅浅笑一声,并不是嘲笑,而是轻哄的意思,他说:“来我这儿。”
姜迎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着头,揪弄纸巾。
“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婶婶,你又不是爸爸妈妈,你那里又不是我的家。”
可能哭太久,脑袋有点昏沉,豆大的勇气也随之膨胀,敢跟他表达情绪。
梁净词这回没再安慰她,只振振有词说:“哭吧,反正你的眼泪迟早是要还给我的。”
姜迎灯滞了滞。
忙说:“你也不是宝哥哥!”
他又笑了,这回是真嘲弄,漫声反问:“我怎么不是?”
姜迎灯说:“那都是开玩笑的,你不当真,我也不会当真。”
梁净词说:“宝哥哥还一堆莺莺燕燕呢,我里里外外也就一个妹妹。”
她噎住,明知故问:“哪个是你妹妹。”
“哪个?”他的声线在她耳畔轻拂,淡声的,温柔的,“现在在哄的这个。”
姜迎灯心被无形地捉紧,她嘀咕一句:“我怎么听不出你在哄人呢。”
沉吟少顷,梁净词说:“那你下楼,我当面哄。”
闻言,姜迎灯忙扣下手机,刷一下掀开床帘。
床帘之外还有窗帘。
她又噔噔噔下床,姿态急切。
梁净词听出些紧迫,笑说:“不着急,底下大堂等你。”
“……”她趴窗口看,瞧不见什么,又没头绪地在寝室里踱了几圈,又急又羞问,“你真来了啊?”
他说:“下来看看。”
怕他久等,她只套了件古旧的袄子,睡觉穿的绒裤,一双玉桂狗的棉拖。措手不及地抓了个口罩,慌慌张张迎下去。
女寝的大厅门口,梁净词长身鹤立在顶梁柱的一侧,他没越线往里面走,止步在廊下,一身贵气的黑色,身后是朦朦的清雪。
这里人流量太大,男人矜贵儒雅的气质实在难以遮掩,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线,纵使站在一盏惨败的灯下,气场不少分毫,以一己之力,让周边一切的景都失色。
“怎么戴口罩,生病了?”见迎灯过来,梁净词稍稍走近,打量她肿胀的眼皮。
她躲一下眼神,说:“没化妆。”
梁净词微笑着点一下头,理解她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