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灯默了默,挺不好意思地开口问了句:“那……你是真的急吗?”
梁净词却说:“没那么急。”
于是,姜迎灯就这么轻信了。
毕竟在她心里,梁净词一直挺正直的,姜迎灯甚至不记得他有讲过什么下流话,很难得,京城这声色犬马养出的公子王孙里,也能出个他这样的出落不凡的存在。
心中正感叹这清水芙蓉的不俗与高洁。
某人又改了口:“就是有时候看见你――”
姜迎灯紧迫地看向他。
梁净词睨一眼过来,声线低沉道:“会有点欲望。”
看着他这双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眼,又听他讲欲望。转瞬间心潮泛滥,她放下紧绷的姿态,微微笑了笑说:“你可以多亲亲我,多抱抱我。等我慢慢地习惯了就好了。”
梁净词听得明白她过分含蓄的表达,“就好了”的意思,就可以做了。他笑着颔首说:“那我得时不时亲你一下。”
那微凉的骨节碰一碰她火热的颊:“等你投降。”
姜迎灯将脸埋进他肩窝里。
过一会儿,梁净词又问,“什么时候来的燕城?”
姜迎灯答:“初三的暑假。”
他说:“那我应该是大三的暑假。”
装作盘算了一番,她才点头说:“对。”
梁净词看怀里的人,半晌,他才说:“怎么没来见我?”
他的用字很微妙,要表达的是找,说的却是见,博大精深的文字游戏,成了耳鬓厮磨时漏出的一点绵绵情意。
真再往前推个四五年,他是不会这样问的。
姜迎灯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梁净词略感意外,不知道是为她打电话这事,还是为打不通的结果。他说:“你真打了吗?”
“……”
姜迎灯默了默,她是真的打了,不过不是在燕城打的,是在回家之后。
那日下午落了一场雨,她躲藏在家属楼的小房间里,用家里老式的座机,借着暗沉的天光,按出他的手机号,在嘟了七八声之后,她听见那头接通的气流声,而后伴随一声清懒的,沉闷的:“哪位?”
她站在那夏日的潮热里,紧紧握着电话的听筒,周身仿佛被厚重粘腻的水汽裹紧,眼周有种强烈得快要窒息的酸胀感,突然之间就丧失了说话的勇气。
她想说,我是迎灯,你最近好不好。
好简单的一句话,喉咙口就那么哽了一下,姜迎灯便没能说出口,继而她听见外面有人唤她的声音,听筒就这样被仓促撂下。
一段寂静的往事停在心脏的深处。
她没有答话。
“迎灯。”
许久,梁净词忽而轻轻地唤她的名,他的声音温情脉脉时,无限悦耳。
“嗯?”
梁净词略一沉吟,吐出四个字。“你要勇敢。”
而后看着她,说:“别人明亮也不影响你发光。”
“为谁勇敢呢?”
他说:“为你自己。”
她看着窗户外面斑驳的夜景,眼神有片刻的失焦:“可是好难啊,我真的觉得勇敢好难。可能是因为……我没有退路吧。”
少顷,梁净词掰过她的脸,看着她,坚定地说:“现在有了。”
姜迎灯愣了愣,小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梁净词浅笑一声,回溯她在谈起别的女孩时那点小小情绪:“谁让我听见小姑娘的心事?”
“……”
“心甘情愿是为你,偏爱是为你,退路也是为你。这样看,是不是也拥有了好多?”
他抚着她的发jsg端,极轻极缓地说:“迎灯,不比别人差的。”
这话听得她很想哭。
他是假的宝二爷,她是真的林妹妹。要为他还上好多的泪。【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宣示主权与站队,需要多么铿锵坚定的话才显得有力呢?
一句简简单单“我们不比别人差”,戳在她最柔软的心窝子上,让她的防线绝了堤。
脑海里莫名回想起他说的那句“迎灯没有爸爸妈妈”,她还是不禁会眼眶发热,为这不掺任何私欲的保护与怜惜。她垂下眼睛,说:“可以是可以,那你也要图我一点什么,我才能没有愧疚感。”
她的语气像做交易般郑重。
“图什么呢?”梁净词阖眸静思,片刻后,慢悠悠道,“图你记个我的好吧。”
说了等于没说。无聊又廉价的图谋,轻而易举扫掉她心头的那点阴翳。她笑起来:“能不能来点有价值的啊?”
梁净词仍旧闭着眼,但嘴角微微勾起,“也行,那你给我讲个故事。”
“好啊,你想听什么。”她什么都不多,就故事多。被夸满腹经纶,她是不会害臊的。
于是梁净词问她《长生殿》讲了什么。
姜迎灯就给她讲起内容。
讲杨玉环,讲唐玄宗,又说安史乱起,马嵬之变。
梁净词沉下心,是真在听。他定力强,常年为翻译的听力材料训练有素,无论听何等枯燥的内容都能聚精会神。
故事是经典,放到她口中娓娓地说来,又别有滋味。
快到结局部分,姜迎灯声线弱了下去,几番卡壳,梁净词以为是忘了情节,睁眼一看,她已经抱着他胳膊闭上了眼。
他哑然一笑。
行,都用不着他上阵了。
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哄睡着。
柔软的被子被盖好在她的身上,奇怪的事,梁净词替她掖紧被角的时候,姜迎灯的手指还紧攥住他的腕,是一个在梦中无意识的动作。
要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的需要某种依靠?
梁净词自觉谈不上好人,但应该也称不上渣男。
就像今天碰上杨格,恋爱的事被他知道就知道,没有太大问题。就像他妈来电问,他也没藏着掖着。他自认凡夫俗子,不是事事都能面面俱到,样样周全。但胜在这点无愧坦荡的作风,谈恋爱就认真地谈,没什么不能说的。
至于以后――有很多的发展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如果人都决定感情的走向,那世间恐怕不会再有悲剧。
杨玉环也想过与玄宗的百年好合。
迎灯睡得早,他没什么困意,梁净词起身披着浴袍,在窗前坐会儿,打算抽根烟,看向外面雾蒙蒙的大地。
来时黑云密布,这会儿就下起了雨。
三月的尾巴,迫近清明,雨水不绝,落了满城的惆,将万物写作思念。
梁净词平静地望着,手里的烟还没点着。
他恍惚听见,一声软绵绵的,梦呓一般:“梁净词……”
他忙起身,到卧室门口张望一眼。
不是梦呓,姜迎灯坐在床上,蓬着发,眯眼觑向他,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脸上写的意思是:幸好还在。
梁净词调侃她说:“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猫,没长大的时候特粘人,走哪儿跟哪儿,要是关门外边,就不停地喵喵叫。”
姜迎灯望着她,对这番话感到莫名,眼神逐渐清醒了些。
梁净词微笑着,说:“你就跟那小猫似的。”
说着,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而后温柔地安抚她说:“不走了,安心睡。”
第30章 C29
这一周结束, 姜迎灯一回到宿舍,就被围住要交代,话题绕不开:
“你男朋友在哪找的?”
“他有没有朋友, 介绍一下。”
“摩多摩多我也要。”
“……”
姜迎灯想了想梁净词的朋友,顾淙、谢添吗?不可不必。她挠一挠头, 对“在哪找的”稍作思忖, 给了个正儿八经的回答:“小时候就认识了。”
众人惊呼,啊, 青梅竹马。
算……算是吧。
就这么简单, 室友是被搪塞过去了,但她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没结束。
几天之后, 许曦文发来一个空间截图,挺乐地说:“姜迎灯,这不你男朋友吗?”
姜迎灯一看, 页面是学校表白墙的q.q,有人在梁净词来校那天偷拍了的照, 问是哪个学长, 或是大佬级别的人物?
猜测其为人物是有原因,照片里的男人静坐在教室的后排, 一身冰冰冷冷的黑,衣襟折得工整,撑着下颌的指骨节分明。他没在听课,眉目低垂, 脸上带点笑意, 好像在听见旁人说了什么话,但笑得太淡, 不及眼底,整个人周身散发着清心寡欲,波澜不兴的磁场。
照片的构图很散乱,梁净词出现在左上角,照片里大概有十几号人,有别于许多稚嫩的面孔,他这成熟矜贵的气质实在抢眼。
即便人在角落,投稿人物也没将他圈起,但这俊美出尘一张脸,也能让众人一眼捕捉到属于男主角的气场。
但姜迎灯没心情细细欣赏他的偷拍照,而是恼怒于――
拍照的人居然把她截去了,可恶得很!
“表白墙是什么?”
当她在电话里把这件事一五一十转达给梁净词并且让他看了一眼他开始流传开的照片时,梁净词只是默了默,而后淡淡问出这么一句。
姜迎灯又一五一十给他介绍表白墙的由来。
听罢,他在电话那端慢悠悠地“嗯”了一声,紧接着:“然后呢?”
姜迎灯被噎住。
他的轻描淡写让她被噎住。
见她不答,梁净词又笑了下说:“貌似没人跟我来表白。”
姜迎灯负气说:“哎呀!你怎么这样啊。”
她不会说脏话发泄不快,哎呀就是最气极的表达了。
姜迎灯看不到梁净词脸上变深的笑意,只听他说了句――“开个视频?”
她说:“有事情嘛?我一会儿要上课了。”
“没,”他说:“想看看你的小脾气。”
“……”
说好了不生气的人,为这事无端跺脚。梁净词在脑海里设想了一遍她噘嘴巴的样子,眉目舒展了些,而后聊回正轨:“号给我,我和他说一说。”
姜迎灯说:“我说过了,已经删了。”
“怎么说的?”梁净词又笑了声,压着声说,“别惦记我男朋友?”
“……”姜迎灯说,“梁净词,我真的会生气。”
她所说的生气大概共通于委屈,不甘。他能听出这些,反而觉得一点儿生气的气势也没有。梁净词说:“下次把气留到我面前再生。”
“……”
“隔那么远又亲不到。”
姜迎灯正抱着课本走进教室,为了遮脸色,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她小声说:“我上课咯。”
梁净词平平地应一声,又问:“什么课?”
姜迎灯说:“十三经。”
他沉吟少顷,没了当年那调侃她读死书的气势,只是温声说一句:“好好听讲。”
“嗯嗯。”姜迎灯坐下后,梁净词没挂电话,她也没挂,理好了课本和笔记,想起什么,对他说,“对了,我今天抢课,想上的选修没上到,手速好慢。”
她讲完有些后悔,话又顿住。因为那时候自信满满能选上课,找他做参谋,还暗讽他什么来着,不学无术?
梁净词倒也没记着她那点儿仇,笑一笑说:“随遇而安。”
姜迎灯属于道理都懂,也乖巧应了声,但还是声音软软地说一句:“有点伤心呢。”
他说:“没选上就去旁听,还不必担心成绩。多好。”
闻言,她心情真就豁然了些,慢慢笑起来:“是哦。”
-
四月,师大诗社举办春日诗会,姜迎灯去参加了几次活动,给梁净词寄去明信片,填的是他常用的工作地址。
梁净词收到快递,在办公室拆开,明信片是被折叠起来的,从纯白色的信封里取出。他看清封面上面“山川辞盈,风禾尽舞”的字样,侧面,是一张手绘插画,右下角写着:诗社x汉服社。
不难看出,应该是一个社团合作交流的活动。
他没急着拆,迎灯的电话恰好打来。
梁净词接着电话时,旁边有同事伸手过来要取他的明信片看,他握住来人的手腕,给他推了出去。
这一珍重的小举动引来同事之间眉飞色舞的交换眼神。
姜迎灯问:“你拆了么,我给你的礼物。”
梁净词说:“一张明信片。”
“嗯嗯。”
他没看,却问她:“写了什么?”
姜迎灯问:“还没有看吗?”
“想留点悬念。”
她说:“是一句词,我玩游戏的时候抽签抽到的,看到时就想到了你,所jsg以就想送给你。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梁净词轻轻地笑,问她:“活动好玩儿么。”
“好玩的。”姜迎灯说,“我们这一期主题是围绕苏轼展开的,这句词也是他写的,你猜一猜是哪句?”
梁净词捻起那张明信片,来回翻看封面。想了一想,苏轼写过什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姜迎灯说:“这不是词吧。”
他继续猜:“一蓑烟雨任平生?”
她声音高昂一些:“接近了接近了。”
梁净词略一沉吟,缓慢地开口:“也无风雨也无晴。”
姜迎灯的嗓音抑制不住的高兴:“是这句,好有默契啊,一猜就猜到了!”
为她无端的高兴,他也笑了笑,梁净词徐徐将明信片展开,看到她娟秀的字迹。
指腹触碰上去,一撇一捺,写的是洒脱的话,却好似都彰显着那通透又多愁的玲珑心。
紧接着,她兴致勃勃地讲起苏轼,说他是浪漫潇洒的天地客。有人文情怀,也有折不断的傲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有着因缘自适的从容与豁达。
梁净词平静地听着,隔着听筒,听她侃侃而谈,都不由羡慕起她被诗书浸淫出的天真烂漫。
怕她的激情慷慨显得唐突,也怕影响到他的工作,姜迎灯没有说太多,最后说了一句:“他是我最喜欢的词人。”
梁净词却问:“最喜欢的就这样拱手让人?”
姜迎灯愣了愣,声线低弱几分,怕被旁人听见似的细语:“因为你也是最喜欢的。”
顿了顿,她又说:“在我心里,你也是这样的人。”
梁净词看着那句词,嘴角微弯。方才那些对苏轼大夸特夸的台词,一瞬又成了对他的溢美。
他不置可否说:“我努力成为。”
挂掉电话,方才那位蠢蠢欲动的同事又凑过来八卦:“哇哇哇,跟女朋友打电话?”
梁净词淡淡笑着,没说话。将明信片平整地塞回信封。
“你那个还在上学的女朋友?”另一个同事也加入八卦行列。
梁净词:“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