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什么东西啊?”
小宝:“你说啊,我们帮你一起找。”
姜迎灯说:“他的签名。”
“签……签名?”
“什么签名?明星的?”
“不是啊,她不追星,是不是小说书的?”
“快找找,书柜里。签名……什么签名?”
姜迎灯找不动了,她疲惫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从心里被硬生生剜走了一个他,又弄丢了19岁的他。
那个名字随着她颠沛,最终又遗失在迢迢的途中,落进了茫茫的沧海千山。
就再也找不到了。
人们都说,旧伤的消弭都伴随着希望的新生。
――梁净词,我就姑且信了时过能境迁吧。
-
过完年回到燕城,姜迎灯又在宿舍翻箱倒柜,最后她确信,那张卷子是真没了。她只能收拾好情绪和行李,准备下一场远行。
有一部分东西是要给梁净词的,怕他当面不会收,她选择邮寄回檀桥。
他送礼是用心的,从不是用些天价细软随意打发。一根玉簪,配她的冰清玉洁,一件旗袍,衬她的山清水秀。
最终犹豫之后,姜迎灯把簪子退了回去,衣服她留下了。
梁净词来的那天没提这事,这态度应该就是默许了她的退还。
他今天自己没开车,请来个司机,是姜迎灯不认识的脸,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梁净词也没说话。
司机倒jsg是挺热情地过来喊了声“姜小姐”而后帮她提了行李,往后备箱塞。
梁净词就面无表情地坐车里看着。
他看起来有些倦,如果不是很累或者消沉到一种地步,他不会请人开车。
“走吧。”
等人上车坐好,他才开口低低地讲了这两个字。
是跟司机说的。
刚过完年,年味没散完,路过古色古香的胡同,姜迎灯遥遥看去,千家万户的门上还挂着一盏盏红灯,雪水在地面融化,青砖上落着一面面如镜般水塘。
飘摇的烛火,琳琅的灯影,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心里憋了句没说出口的各自珍重。
梁净词将人送到登机口,立在迎灯身前,他说最后告别的话:“不管今后如何,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变。学业,就业,或是生活上,有困难随时找我。”
姜迎灯收下她的好意,点着头应。
话到这里,就该告辞了,梁净词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雨过天晴的笑,收掉所有不快的情绪。
“祝你看到更好的风景,也能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姜迎灯看着他,手指不动声色在拉杆上收紧。她咬着牙在屏息,半天没出声。
他这双眼里,除了责任与怜爱、疼惜,还有别的东西吗?可惜她看不透的,他太冷静,太深邃了。
雨过天晴,这一团意外被打湿、粘在他肩上的柳絮,也该离开她安错的家了。
姜迎灯只剩下最后一点强颜欢笑的力气,收回视线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要是后悔怎么办?”
梁净词缄默着,看她良久,末了,郑重地说:“后悔也可以。”
姜迎灯别过眼去,在想要怎么藏住眼里的热气。
梁净词跨前一步,将她虚虚地揽入怀中,用手掌轻抚着迎灯的后脑,一下又一下地哄:“不哭。”
很难让人信服,这样温柔的安抚是不带有感情的。
他明明还是那么疼她。
人生还很长,但是姜迎灯却笃定,她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了。
“没哭。”她把伤感咽回肚子,艰难地、莞尔一笑说,“好了,这出还泪的戏,就陪你演到这儿了。以后你就不是梁二爷了。”
姜迎灯贴在他胸膛,也大方地回抱住他,说:“后会有期啊,净词哥哥。”
沉吟片刻,他说:“后会有期。”
那天,林好问她,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姜迎灯想了很久,是什么呢?
是百转千回又三缄其口的暗恋。
是刻骨铭心、而不愿再回望的初恋。
是躲不开的劫,过不了的关。
但她思考了那么长时间,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一场下不完的雨。”
让她滋润,也让她潮湿,为她的生命总留有一方淅沥不止的记忆,在沉烟的水雾里,将她的心迹一点一滴淹没的雨。
-
那一年,她十九岁,送他一本自印的诗集,名为《流俗雨》。
他没有读诗的喜好,只简单翻一翻首页与末页。
匆匆两眼,便随手合上了。
被埋进暗处的字句与诗篇,就连同她顾影自怜的青春年华,在这场雨里永恒地沉溺了。
第45章 C01
燕城四月, 倒春寒的时节。
姜迎灯裹着两层被子睡得正香,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就隔一堵墙, 无比的娇软,做作。她闻声, 倏地睁开眼。打开手机一看, 好家伙,七点整, 每天比闹钟还准时!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无烦躁地把手机屏幕“咚”的一声往床上一扣。
卧室里还有些冷气森森,她没放纵自己再睡下去,蹭一下坐起来, 掀开被子去洗漱。
“嗯嗯啊啊”还在持续。
姜迎灯看着手表,淡定地刷着牙,洗了把脸。然后靠在门上, 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很好,战斗准时结束。
燕城北漂, 租房遇到最倒霉的事情之一被她碰上, 隔壁合租室友,干柴烈火的大学生, 隔三差五就要早上来一炮。没办法用语言形容这种奇葩行为给她带来的精神损害,去敲过门,去讲过道理,人家也有道理:“合同上也没写不能带男人回来呀, 姐姐, 你带的话我也不会说你呀。”
看着小姑娘那双涉世未深的清纯大眼眨巴眨巴,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嗲兮兮的“你也带你也带”, 姜迎灯吸一口气:靠!
几次三番说教无果后,她慢慢发现一个规律:七点开始,七点零三结束,不会撑到零五。
传说中的人菜瘾大,不外如是。
姜迎灯登时就释然很多,且心生悲悯。
她推开窗,试了下外面的气温,在衣柜里挑出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将纤细的长腿套进面料纤柔的米色阔腿裤,往上一提,腰绳系紧,头发一松,蓬松慵懒的长卷发铺满背部,一身温柔知性的颜色,衬这阴雨季节的冷寂春光。
站在镜前十分钟,飞速地化完一个服服帖帖、我见犹怜的伪素颜妆。吃完早餐,再添两笔轻薄的淡色口红。
周暮辞的电话打来:“勘景的照片别忘了带。”
姜迎灯说:“记得。”
她从书架上取出相机,掰开里面的sd卡,塞进包包。
姜迎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成为工作狂的一天。
这是她本科毕业的第二年春天,已经连续过了一个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生活,这时候就不由想起,当初裴纹说让她回到江都,给她找个舒舒服服的班上,姜迎灯那时站在风口想了一想,把心一横,选择留在了燕城,挤进了这举目无亲、又人才济济的首都。
“创业”这两个字很新鲜,能碰上一个好的团队也是不容易,姜迎灯不是非要留在大城市拼个你死我活的人,她只是觉得找到合适的人共事很舒服也很难得,所以打算抓住这机遇试一试。
她还很年轻,不想扎进一眼看到头的生活。等真的累了,干不动了。回老家再图安逸,到时候被安排去相亲,结婚,生子,也都能坦然接受了。
不过有一个想法不会变,她不会留在燕城,将来横竖还是要回江都的。
这地方对她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
在路上接到裴纹的电话,最近小宝读高三,裴纹陪读很累,姜迎灯也不能让家里人操心,就跟她讲“都好都好,都挺好的,工资也涨了。”
裴纹问:“室友吵你的事情怎么解决的呢?有没有沟通好。”
姜迎灯说:“我打算搬走了。”
裴纹是个脾气急躁的:“胡扯么,不是你的问题你怎么能搬!要搬也是她搬!你不能这么软弱妥协!”
姜迎灯笑了,好声好气给她解释:“不是,最近正好公司也搬地方了,我想换个离得近些的住处,现在住的这地方,地铁站离小区两公里,七点起床我都抢不到一辆共享单车。每天通勤俩小时,我天天在地铁上都快被挤死了,早就不想在这住了。而且那个女生年纪也小,没法沟通,我就想算了。”
人呢,一旦被贴上“过来人”的标签后,对很多事情谈不上多理解,但的确愿意多一点宽容。
裴纹这才缓下一口气。
今天姜迎灯出门不顺,到工作室新乔迁的写字楼门口,才发现带错了卡,在闸口处给周暮辞打电话。
很快,他下来接应。
这天有会要开,因此周暮辞难得穿得正式,一身挺括西装,把他这精瘦的腰身也撑了起来。这人天生长了一张少年感的脸,于是即便这样一身装束,少点职场上干练的气魄,多些儒雅谦和的文气。
姜迎灯进了闸口,赔笑说:“抱歉抱歉,还没适应新环境。麻烦您了,周老板。”
周暮辞想笑:“俗死了,你还是喊我周导吧。”
“好的周老板。”
她笑着说,把包里的sd卡给他。
周暮辞开的工作室,他哥做大股东,新媒体运营,拍文艺风格的纪录片,主要是在国内几个视频网站做账号,有时候也会接央视栏目组外包的活儿。姜迎灯属于最早一批跟他打江山的同志,江山落了地,她运气不错,捡到个文艺总监的小官做做,这头衔是不是浪得虚名另说,至少听起来牛气,让裴纹觉得她在这儿没白混就行。
随电梯上行,姜迎灯问他:“下期也是人物专题吗?”
周暮辞说:“对,是一个明末崇祯年间的官员,叫梁朔,挺牛的一个人,搞政治搞文艺都很厉害,你去网上搜一下,先了解了解他的生平。”
“梁朔?”jsg姜迎灯闻言,视线一瞬收紧:“姓……梁吗?”
“嗯,怎么了?”
“没、没。那我要去哪里勘景啊。”
周暮辞想了想:“这人故居挺多的,我上次大概看了下,好像有一处是在燕城的北郊,我到时候让统筹的老师问一下具体的位置,应该会有梁家人的联系方式,我要到了就给你。”
“啊、我……梁家人……那个……行吧。”
期期艾艾一顿,姜迎灯闭了麦。
“P大有个老师也在做他的研究,手头可能有一些古籍资料,你到时候一块儿采集一下。你主要看看他们家的祠堂能不能进,族谱能不能拍,可能国家博物馆还有一些藏品,你得去看看。”
族、族谱……?姜迎灯心脏又一抽,混乱地点着头:“好。”
心里默念:应该没那么巧,应该没那么巧……
“对了,”到39楼,办公室门口,周暮辞忽然停下脚步,搓了搓手指,讳莫如深地跟她说,“融资解决了。”
姜迎灯眼睛一亮:“真的?”
“我哥介绍了个金主爸爸,”周暮辞竖起大拇指,“大佬。”
“多大的大佬?”
“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报他的名字,在咱们整个上海滩金融界横着走。”
“叫什么名字?”
他卖了个关子:“过两天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憋着笑,也憋着没问,只是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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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节目不是个早九晚五的规律工作,姜迎灯只能抽空补眠,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一份盒饭被堆在桌角放凉了。她在桌上趴了会儿,耳畔传来遥遥的雷声,晚上九点,黑云压城。
“天哪!”
旁边的实习生时以宁突然喊了一声。
姜迎灯以为她是工作哪个环节出岔子了,赶紧睁眼看过来:“怎么回事?”
时以宁却握着手机在惨叫:“我发现我前任把我屏蔽了!一条灰线是什么意思啊?这是没内容了还是把我屏蔽了啊?不会把我删了吧。卧槽,气死我了!!他怎么这样?!”
“……”
姜迎灯揉了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拆开实习生给她带的奶茶,是她喜欢的牛油果酸奶,一抹让人心旷神怡的绿缓解了一些大脑的不适,姜迎灯心满意足地喝上一口。
另一侧的同事章园给她出主意:“你点转账试试,能转就是没删。”
时以宁咬牙切齿地照做,半分钟后,她扶着心口说:“哎哟吓死了,还好没有,还以为他把我删了。”
章园说:“删了不也正常吗,都说前任了。”
“那也不行,又没搞得鱼死网破,好端端干嘛删我,我最讨厌别人删我了!”
时以宁说着,又问:“不会吧,你们分手都会删前任吗?”
章园说:“当然了,微博都取关了。我还改了名,生怕被他找到。”
“你呢,学姐。”时以宁问迎灯。
姜迎灯捧着奶茶喝,应,“早删光了。”
时以宁:“妈呀,这么绝情呢?”
她笑笑说:“以绝后患,免生事端。”
“留着可以偶尔视奸一下啊,你不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吗?新的女朋友有没有比你好看,一点都不好奇吗?”
“他从不发朋友圈,况且我也真不想知道。”姜迎灯想了想,声音低弱了下来:“我估计他……都已经结婚了吧。”
又看向窗外,眼波有着不易被察觉的黯然:“好多年了。”
章园说:“对啊,不删干什么?留着藕断丝连么。”
姜迎灯笑:“我看她有这个意思。”
时以宁:“不是,诶,你们心都这么大呀,不觉得看到前男友过得不如自己很爽吗!”
姜迎灯笑着摇头,没再跟他们插科打诨下去,她将没吃的那份盒饭装进包里,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不说了我撤了,明天见。”
“好的呢,学姐拜拜。”时以宁甜丝丝地冲她笑。
姜迎灯也莞尔。
这实习生是周暮辞本科老师的侄女,才大二,学校要实习证明,家里人才给安插过来的,时以宁脑子有点钝,做事情不太利索,处事能力也不算好。但心地不错,人也天真,有时候会让姜迎灯想起从前的自己。
包里装了饭,就不能再装书了。
工作太忙,她有好一阵没空看书,放在桌面的一本白先勇文集,翻了一个月都没见底,今天回得还算早,姜迎灯决定腾出一点阅读的时间。
书和伞被她捏在手中。
眼见一场暴雨将至,姜迎灯看了眼时间,下了电梯就往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