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凉风扫落叶,卷得疏狂。
姜迎灯迅速把伞撑开,一阵狂风顶来,她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一步,抖落伞面时,后面有小姑娘惊叹了一声:“我的天,这妖风……”
嘈杂的声响混在一起,因而她没有听见有东西从纸张的夹层间掉下。
坏了灯的写字楼门前,长长的檐廊尽头,她站在最左侧,余光里,最右边,好像站着一个人。
伞被吹得东摇西晃,姜迎灯在控制伞柄时,不受控地往那头瞄了一眼,瞥见了站在那里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姜迎灯怔住。
遗世独立一般的男人,好像并不站在这狂风暴雨的侵袭之中,唯他不慌不忙,淡然平静。
风雨丝毫干扰不到他。
匆匆一面,大概一秒的时间都没有,姜迎灯便迅速别开脸,但瞥过去的那一帧画面,却稳稳地落在她的视网膜上,散不开。
那一端的人被伞面遮去了面孔,她看到的只是暗黑色丝绒质地的西服一角,垂坠感很好的西裤,插在裤兜里的手,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背和腕骨。
似乎还有一块让她颇为眼熟的表,在风中散着猎猎的冷光。
而整个人像是被笼在水雾之中,与她像是隔着结界,仿若有一些距离。
姜迎灯就为这模糊不清的一眼加重了心跳,她下了阶梯就往前跑。
从身后跟过来的周暮辞,亲眼看着从姜迎灯的书里掉出来的一个东西。
就落在了门口台阶上。
周暮辞凑近时,一侧西装笔挺的男人正躬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探出去,将要触碰到那一枚小小的橘红色书签。
两人同时看清,是一枚定制的小灯笼。
周暮辞眼疾手快,在对方指尖将要碰到的一瞬,“诶,等等。”
他抢先一步将东西捡起来:“谢谢啊,我朋友的。”
那只捡了空的手,修长的指,便凌空顿住两三秒,而后缓慢收回进西裤的口袋。
他没应声。
周暮辞看了一眼男人深邃俊美的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恍惚一瞬。
但紧要关头,他也没想太多,急急追上前面的女人:“姜迎灯!你什么东西掉了?”
姜迎灯一滞,回过头,就接过周暮辞递过来的小灯笼。
“这什么?书签啊?”
她惊魂未定:“天,我都没发现,还好被你捡到了。”
她擦擦书签上一抹灰,珍重地将之塞回背包的夹层。
周暮辞:“干嘛跑这么急?”
她说:“我要赶最后一班地铁。”
他看一眼天色:“那快走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好。”
听完寥寥几句对白,檐下的人仍然站着未动,男人抬起眼看向薄薄的雨幕。
撞进他视线的,是交接书签的纤细指尖,与急速下落的伞沿。
两人行色匆匆走进夜幕,夜幕的尽头,道路被零落的花瓣铺陈,暮春的雨,打落了一地雪色的梨。
第46章 C02
雨来得挺急的, 伞撑不住了,到地铁口还有一段,姜迎灯裤子都湿了大半, 紧急地站在一个便利店门口躲雨,周暮辞付完三明治的钱出来, 说:“这么大的雨, 别省那钱了,你打个车吧――我帮你打。”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姜迎灯赶忙拦住:“好了, 我自己来。”
在这儿等雨停, 也让怦然的心跳缓了缓。刚才在门口就该叫车的,不过那如芒在背的一眼让她没什么思考空间就落荒而逃了。
匆匆一瞥太仓促,连脸都没看清。只靠那模糊的所谓“感觉”认人, 太过草率,感觉有误也说不准。
大概率是认错人了。
姜迎灯看着周暮辞,脑子里却在想别的。
“你知道咱们那楼里除了企业的工作人员, 还有什么人进出吗?”
他看过来一眼。
姜迎灯意识到这么问可能让人摸不清头脑,她想了想该怎么形容梁净词这样的人。
周暮辞却好像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似的:“旁边B座好像是有几个富人会所, 有的公子哥会来这儿潇洒。”
怪不得……
这样的话, 是不是他好jsg像都说得通了。
姜迎灯问:“会所里有什么啊?”
“那可就丰富了。”周暮辞笑了下,“只有你想不到, 没有他们玩不了的。”
这话讲得很隐晦,姜迎灯听出来一点灰色地带的可能。
据她所知,他几乎不去那种地方,从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人。
梁净词身上没一点纨绔的陋习与秉性, 倒不是说多么清高, 不屑于他们为伍,只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 不必要的酒席都很少参与。还记得他曾经跟她说起顾淙这帮人:年纪轻轻,腌入味儿了。
惟妙惟肖的形容,让她笑起来。
涵养能让人脱离浊气,梁净词的自矜自律向来是刻在骨子里的。要不是底线画得分明,怎么会让人觉得干干净净?
当然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他一直有着私人交际圈,只不过是没有被她察觉。
姜迎灯不该自信多么了解他。
就等车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思绪就不由飘飘然了。
直到车停在跟前,她顷刻回神,跟周暮辞说拜拜。
-
姜迎灯回到家里,说看书,但在床上躺下后,就完全没有心思了。
她捏着那枚小小的灯笼,翻来覆去地看,很热烈的橘红色,仍旧崭新如初,姜迎灯不懂材质什么的,只觉得似玉似石,可能是一种钟乳。虽然不识货,但这经年不褪的鲜亮色泽,彰显着不凡的贵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宝贝。
只不过一个小小书签而已。
时间沉淀,才透过这书签看深他的为人,礼物的每一处细节,都是能落实的慷慨。
手机响了下。
是租房中介打来电话。
“姜迎灯是吧?我今天帮你查了下,西牌楼北苑这儿有一套空出来的,租户下周搬走,你要不要来看一下房。”
她问:“西牌楼在哪儿?”
“檀桥地铁站出来,走七百米就到。到时候给你发定位。”
“檀桥……?”姜迎灯抿着唇沉默几秒,“还有别的吗?”
“最近临近毕业季实习生多,房源紧俏,这间我还是偷偷给你预留的,排队的学生多嘞。”
她想了想:“好吧,那我周末先去看房。”
不知道为什么,姜迎灯觉得今晚格外的精疲力尽。疲倦到实在看不动书,就把书签卡在书页里,倒在枕上昏昏睡去了。
融资的事被周暮辞的哥哥,工作室的大股东周彦提上日程。
工作室的员工多起来,初具规模,在平台的反响也很好,视频点击量很高,每次出新的内容都会冲一次热搜。想把这小小工作室发展壮大,周彦有把它做成上市公司的企划,目前遇到的坎是缺资金。
传闻中呼风唤雨的金融界大佬来的那天,姜迎灯有些没睡醒,在会议室里捏本笔记本,什么也没听进,就藏在人后眯眼欲睡,实在怪这段时间拍片子拍得太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周彦在前面放ppt,讲公司规划。这人比周暮辞大个五六岁,大厂离职选手,十足的野心家、实干派。什么都好,就是呢,讲话忒催眠了。
姜迎灯不知道眯了多久,听见身侧窃窃:
“我去,也没人说啊,咱这金主爸爸这么帅!”
“这么年轻这么有钱,妈的富二代就是豪横,也不知道结没结婚。”
“诶诶,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刚看了眼,好像姓谢,叫谢什么?――谢添?”
听见这个名字,她脑袋猛地一点,把自己盹醒了。
她的视线随众人投向会议室门口,两个人正在交谈,周彦对面面带和煦微笑的男人,身影被门板遮去一半,姜迎灯一下就撞上那双同样也睇过来的眼。
男人穿件轻薄的烟灰色衬衣,风流地挑开几颗扣子,袖子习惯性地叠上去一部分。
“……!!”
居然真的是谢添。
不知道报他的名字谁会在上海滩横着走,但是听见他的名字,姜迎灯一定会掘地三尺找缝钻。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口罩。
没有什么躲躲藏藏的必要性,但是姜迎灯跟时以宁说的那句想要“免生事端”是真的,她心知肚明谢添就是个伸伸手指帮他们把资金链搅活的资本家,他不干这一行,也接触不到他们的工作。
不过能避而不见的话,会议一结束,她选择跑得比谁都快。
怕什么来什么这话是有点根据的。虽然隔了些距离,谢添分明也是见到她了。
他腿长,追得也够快。
姜迎灯还没到电梯口,领子就被人提住――
“唷,这谁啊?”
她回眸,对上花花公子那双玩世不恭的笑眼。
姜迎灯眼瞅四周,缩了缩肩:“谢添,你别揪着我呀。”
他气笑,说:“人家还知道喊句金主爸爸,你就跟我谢添谢添的是吧。”
姜迎灯整了整被他扯皱的衬衫衣领,讪讪一笑说:“好吧,谢总。”
“女大十八变啊,都这么靓了。”
谢添说着便上下打量她一圈,用赞许的眼光看向姜迎灯,看她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看她涂得恰到好处的温柔唇色,看她挂在性感锁骨上的蝴蝶项链,质地轻薄的薄荷绿衬衣,带着些穿衣技巧地解开几颗扣,下摆不规则地扎了一部分在牛仔裤里,他笑着,不由啧啧感叹,又夸一遍,“也没毕业多久吧,这么漂亮,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姜迎灯说:“以前也靓啊。”
谢添煞有其事地回忆一番:“以前啊,就是一小屁孩儿,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差点想翻白眼,姜迎灯没什么笑意地扬起唇角,也不怎么客气地回:“是,你有男人味,浑身上下都是男人味,可惜了,这么有男人味的男人还不是被渣的死去活来。”
“怎么说话呢,什么陈年旧事了还拉出来说。”
谢添笑着嗔,并没跟她太计较,又将人提走:“走走走,请你吃饭。”
就这样晕晕乎乎上了贼船。
姜迎灯不讨厌谢添,他很平易近人。
连吃饭选地方都是顺着她的,他随意简单得很。一间法式餐厅,谢添坐窗前,懒懒散散翘着腿,也没怎么进食,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对“女大十八变”的新奇感还没过去。
姜迎灯对他漫长的打量丝毫不奇怪,谢添这种人几乎把“我爱美女”写在脸上,对女人的外貌总有过分刁钻苛刻的研究,上下看了她好几圈,才说回正事。
公司的事,姜迎灯不无期待地说:“我现在也是个总监呢,等真上市了,身价也能大涨,工资翻个倍不过分吧,也算对得起我这么拼死拼活地上班吧?”
刚心中还想着她成熟多了,眼下这满心欢喜讲涨工资的姿态,又让他看出些往日的影子。
“涨个工资这么高兴?”谢添不由笑说:“你说你一小姑娘,怎么钻钱眼里了啊。”
这似曾相识的评价,让姜迎灯嘴角的笑意滞住一瞬,她反驳回去说:“因为钱很重要啊,谁不钻钱眼里?有钱才有底气好不好。”
谢添何不食肉糜得很:“有什么重要,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姜迎灯说:“当然为了生活啊,我不要买房买车、恋爱结婚么,我不要给自己攒嫁妆吗?你是不是没过过缺钱的日子,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她说着,又深谙这人并不能跟她共情,言多必失,关系又不比当年亲密,姜迎灯忍着没再说下去,闷闷地低头吃沙拉。
“原来是想着恋爱结婚。”他看着她如今的精致面容,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声线凉凉的。
谢添对她这一通输出的确表现得轻描淡写,显然他不能够感同身受,只轻轻在桌面转着烟盒,这样保持沉默本就可以了,但他非要意味深长地评价一句:“果然,贪财的女人都很薄情。”
姜迎灯怔住,猝然看他,听见了好一个刺耳的薄情。
她咬住后槽牙,垂下眼眸,避开谢添意有所指的视线。
这看似平易近人的饭桌两端,坐的显然已经不是当年关系单纯的哥哥妹妹了,她怕再辩下去真影响到他人的利益,人在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人家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金主爸爸,于是她只能皮笑肉不笑说了句:“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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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下完,到五月中旬。
外面的樟树叶抽出了新芽,闪着嫩绿的光。
梁净词抽空又来了一趟这栋写字楼的律师事务所,这是第二回 。办完事后,他倒是没急着走,就在一楼的贵宾休息室待了会儿。
落地的窗,他面朝着大楼门口的旋转门,几分悠闲地坐着。桌前放着一杯太妃芝士,还有一份文件袋。咖啡没喝,文件也没再取出来看。
梁净词很少这样空jsg耗时间,在忙忙碌碌的工作日下午,他漫无目的地在店里就这么干坐着,手撑着眉骨,斜倚在沙发靠背,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外边,眸色懒懒淡淡,闲云野鹤。
门口来来回回穿梭着一些陌生面孔,不知不觉就过去二十分钟。直到面前的咖啡变冷,压在文件袋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睨一眼过去,是杨翎的电话。
“怎么样?”她问。
梁净词简单交代说:“跟沈明谈过了,交了几份材料。”
杨翎又问:“几成胜算?”
“难说。”他波澜不惊地答一句,闭上眼,揉了揉鼻梁,又道,“不过我问了一圈,这团队打离婚官司几乎没失手过,你等他们联络。”
杨翎稍稍沉默,说:“行,我知道了。”
又问,“你几点到家?趁着外公外婆在,今天一块儿吃个晚饭。”
梁净词想了一想,沉沉说:“再等会儿。”
杨翎问他:“忙什么呢?”
忙什么呢?
他可以不答,也不知道怎么答,但她刚讲完这话,梁净词一抬眸就看到正往旋转门里面走来的男人和女人,脑子里就跳出了一个词――
守株待兔。
姜迎灯和一个男人正有说有笑往里面走,手里提了两份盒饭,两人取出工作卡,刷在闸口,但失效了,估计是带错了卡,旁边的保安过来让登记,男人便接过笔,低头唰唰写字。
姜迎灯在他身侧站着,等了半分钟。
又过去跟他讲,要怎么填写。
女人的长发铺展在腰间,蓬松柔软,在光下泛着天然的淡淡的栗,茂盛的发衬得本就头包脸的精致面容更为小巧,下颌的线条紧收,耳廓透光,淡淡的瞳色在西斜的光影中柔美而温暖。
燕城这地方,说大也不大,兜兜转转总要碰上,躲不开的,是狭路相逢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