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念头发生的时机太糟糕。
她年纪太小。
而他的身边,确实有着那么多令人百般无奈的阻碍,一时间无法肃清。
他没有办法在一个危险动荡的环境里,轻易地给她许下未来。梁净词也不想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等我”这样的话,叫人等,何尝不是误人青春的罪过?
太过谨慎的坏处,就是令他错失一切能够开口的良机。
姜迎灯听完,闭了闭眼,在忍受着克制着什么。这样的神色,不知道是释然或是悲痛,或许是有些失控,她过好久才道:“你能不能……现在离开?立刻。”
梁净词尊重她的意愿,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任何。将她的毛巾归位,走时说了晚安,但没有听到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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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一趟,寸草不生。
姜迎灯回到办公室后,整天没有话讲,时以宁还在把她的前男友挂嘴边,咒着男人快快入土。所有人已经被迫听了好多遍她呕心沥血的爱情故事,麻木地附和,又各自忙碌。
姜迎灯在电脑上剪片子,即便心里装着事,工作效率也出奇的高。
他说她工作辛苦,却没见过她最辛苦的时光。
最开始还没有这么多同事帮忙,从策划到后期,全都是固定的几个人在做,一天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男丁不够用,姜迎灯要提着沉重的脚架在外面奔波,所幸她的学习与适应能力还可以,有点累,那也是身体上的。
人的韧性是能锻炼捶打出来的。
裴纹在晚上发来消息,问她是不是还在工作,又给她传了个男人的微信名片过来。
姜迎灯瞄了一眼就搁一旁了。
她不拒绝相亲,但不接受主动。对待感情,对待不喜欢的人,一副麻木而消极的心理。
于是很快,男人的好友申请就发了过来。
附上他的名字,姓郑。
郑某:你好,你婶婶叫我加你。
姜迎灯放下手里的工作文件,回:嗯嗯。
郑某:你在燕城工作吗?
她窝进沙发,休息下来,手里抓了一个三文鱼饭团在吃,一边回复男人:对。
郑某:可能一上来说这个有点冒昧,不过既然是相亲,我想大家都不会想浪费时间,我问你一个问jsg题,你别生气哈。
姜迎灯有种不祥预感:什么。
郑某:你有生孩子的想法吗?
姜迎灯:?
郑某:因为我上一个女朋友,我们都快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她突然跟我说她是丁克,我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苦涩][苦涩],所以要问问清楚,因为我明确是一定会要孩子的,如果你有别的想法,麻烦现在提出来。
姜迎灯扶着涨涨的太阳穴,快速地回了一串字:我婶婶没跟你说吗?我是去年离的婚,有一个女儿快两岁了,刚生完二胎在坐月子,丁克是不能丁克的,放心啦~[可爱]
郑某:[惊恐][惊恐]
郑某:打扰了[抱拳]。
姜迎灯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一旁。
话不投机半句多,又黄了一个。
想起周暮辞问她,那样的男人会不会把你的眼光拔高。姜迎灯有时也偶尔反思一下,是不是真的她要求太高。
是不是梁净词把她的眼光养得过于刁钻了?
可是妥协好难,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好难。一辈子的事情,她真的不懂如何将就。
饭团被塞进口中,迎灯拿起手机,看到还没退出的聊天界面。
孩子这个词,又让她眼波一滞。
那天他说:连孩子都想到了,怎么会没想过娶你。
梁净词明明说了那么多话,统统被这句轻飘飘盖过,不复存焉,唯有“娶你”二字,动人心魄,萦绕耳梢,久久的,挥之不去。
慢慢地,随时间推移,那沉沉的低音,变得与她梦境的场景无异。
她恍惚在想,他是不是真的说了这句话?
她是不是那天喝多了在做梦?
仿佛要将屏幕看穿,姜迎灯盯着看许久,直到旁边的章园拍她肩膀:“姜迎灯,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什么。”她蓦然回神。
章园指着外面:“快看快看!飞过来了!”
39楼的落地窗边,几个好奇的人眼巴巴趴在窗口,观察那升腾起来的孔明灯。
章园说:“好漂亮,是不是给你放的?”
姜迎灯遽然起身,拨开人群走到最前边。
灯很大,一米多高,正慢腾腾上移,将潇潇的夜空照得恍如白昼。薄薄的纸面很干净,没有写字,没有落款,被烛心染成明黄的色,今天没有风,因而它动作轻盈,左摇右晃,优哉游哉,不疾不徐。
倒有某些人的风范。
姜迎灯不禁失笑一声。
踌躇着,她按下拨号键。
对面的人接听很快。
她问:“这个灯……是什么回事啊?”
梁净词装模作样,语气悠悠:“什么灯。”
姜迎灯眉心一蹙。
跟他没有关系吗?
而后又听见他声音低懒地说了句:“飞你那儿去了?”
姜迎灯心里五味杂陈,化成表情,还是苦涩又无奈的笑:“对,有一盏孔明灯。”
“看来我们挺有缘,”梁净词轻轻应一声,承认道,“是我放的,这叫听天由命灯,谁看到,谁有缘。”
姜迎灯哭笑不得。
什么听天由命灯?某些硬要凑缘分的人,真是会乱诌。
梁净词又问:“从上面看什么样?拍我看看。”
姜迎灯没急着拍,忽然想到什么,她望一望底下的繁华都市,压着声,不无担心地问他:“这是在市区哎,可以放这个吗?你会不会被抓起来啊?”
听她这一本正经的担忧,梁净词浅浅地笑了声,像是在笑她这点天真而多此一举的一问,童言无忌地捅破了什么,他只说:“能放。”
姜迎灯又坚持问真的假的。
梁净词笑意无奈,改了口说:“我能。”
姜迎灯愣了下,而后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理。目送着灯又往高处去,她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佯装思索,片刻后慢悠悠“嗯”了一声:“好像还真是个节日。”
她看一下办公室墙上的电子钟。
赫然在目的日期是:6月1日。
“就当随便哄一哄小朋友吧。”
不知不觉,姜迎灯眼睛潮了些。
“迎灯。”
梁净词的声音低低凉凉的,却又令她感到不可替代的温暖。
他说:“认识十年了。”
第53章 C09
不明用意, 他又给她点了一次灯。
姜迎灯没有说话,她看着那盏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他们的十年不一样,谁又能与谁感同身受?
这层楼的海拔已经很高, 灯亮了没多久,再往上攀升一些就支撑不住, 微弱的火光熄灭, 夜空再度陷入阒寂,隐隐可见一道袅袅青烟。
姜迎灯看着那惨白的灯罩, 想说句:以后别这样了, 却没有理由。
人家说了,是给有缘的人放的,是听天由命灯。
她将手机贴在耳畔, 攥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梁净词。”
他平平地应,“嗯。”
“我那天喝多了, 口不择言。”
梁净词呼吸声平静,不答, 用沉默等待她的后话。
姜迎灯继续说:“你如果还参与我们的拍摄项目的话……如果没有办法避免碰面, 还是装作不认识吧。”
他沉吟几秒,不置可否:“然后?”
迎灯挪步, 到书架的后侧,避开人群,让那宽大的芭蕉叶挡住她此刻难以平衡的表情,一口气讲出一些话。
“在这个城市打拼的人很多, 不缺我一个。别人吃得了苦, 我也可以。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我不想跟你再有瓜葛。
“我现在, 挺好的。
“你也不用担心你无法和我爸爸交代,等我们再见面,我会和他说明一切――好吗?”
梁净词听着,安静等她说完,他轻缓地应了一声,嗓音很低很沉,压抑也克制着,以至于被办公室里嘈杂的攀谈声盖过。想了一想,随后他只是淡声地开口,提了句别的:“工作之余,注意休息,过节就别这么劳碌了。”
他这样八风不动的姿态,若无其事,只是平平静静地叮嘱。也不知道她的那些话,究竟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姜迎灯也不正面答,坚持地把话扯回去:“还有,我在相亲了,婶婶在给我介绍。”
这一回,梁净词沉默许久,说一声:“知道。”
姜迎灯:“再见。”
每一回交流都耗费她的心力,明明也没有声嘶力竭地争执什么。姜迎灯坐回桌前,翻阅周暮辞给她的那本《溯溪县志》,看到“梁”那一篇,却烫手一般,飞速掠过去,当作课外书,她不务正业地读起无关紧要的字句。
“是不是在追你?”章园过来问。
姜迎灯愣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摇头:“当然不是。”又失笑问:“怎么会觉得和我有关。”
章园笑笑说:“没,就是直觉,真跟你有关?”
她想了想,“谈不上追。”
“不追你搞那么大阵仗干嘛?”
她苦笑:“不知道,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姜迎灯话音未落,时以宁提着从便利店买的一堆饮料风风火火冲上来:“家人们!有没有看到外面那个灯!好大好亮,太牛逼了!不知道又是哪个霸道总裁在哄老婆,燕城真的是有钱人辈出!”
姜迎灯不再出声,不动声色地翻书。
章园呛她:“孔明灯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吃点好的吧你。”
“那也要看是在哪里放好不好,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事,显然就是为了哄老婆的,说不定总裁老婆就在咱们楼里上班呢!”
章园憋着笑,瞄一瞄面不改色的姜迎灯,没吱声,她也不好捅破什么。
时以宁看到姜迎灯手上的书,问:“下个月去溯溪拍啊。”
章园说:“对,去那边看看梁朔给妾室买的园子。”
时以宁又瞎感叹:“哎呀,有钱人真好啊,给小老婆也能买大别野。”
姜迎灯正好在做着下一阶段的拍摄计划,想着能回去一趟,看看裴纹,裴纹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过来。被那灯打了个岔,她差点都忘了刚刚那不欢而散的相亲对象。
“怎么回事呢,聊掰了?”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算了,婶婶。”她苦涩地笑一声,“爱自有天意,你也别给我找男朋友了,顺其自然吧。”
裴纹沉默,是有点被这话噎住的样子,而后说:“迎迎啊,虽然你现在年纪还不算大,但是你要考虑到――”
“我知道,你讲过很多遍了。”姜迎灯很真诚地告诉她说,“可是无论如何提不起兴趣的人,我真的不懂要怎么接受。”
在裴纹再度沉默的时候,她又说:“可能我有点感情洁癖吧,我还是把爱看得太重要。”
裴纹个性是强势的,她对姜迎灯固然好,但起分歧的时候,话里总会不经意带点勒令的意思,这是为人长辈无可厚非的控制欲。
谈情说爱jsg这事,也要耳提面命地讲一讲道理。有了代沟,话说不到一起去,姜迎灯多半在退让妥协,说是是是,好好好。
婶婶毕竟不是妈妈,人家为你操劳,是情分不是本分,所以她很少顶嘴说不。
挂掉电话,姜迎灯又听见时以宁尖锐的声音:“偷偷告诉你们,我查到梁净词了。”
她这个语调,很不偷偷。
转着笔的手停下,姜迎灯缓缓地挪眼看去。
“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外交部男神!太顶了!”
章园挺好奇地转着椅子凑过去:“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时以宁说:“没照片,不过我搜到一个视频,在南大的论坛里扒出来的。好多年前的了,画质巨渣。”
章园:“什么视频。”
“就是他们南大运动会,梁净词跳高第一名,成绩到现在都没破。”
姜迎灯握笔的手指紧了紧。
时以宁点开电脑屏幕上的视频,那些轰动的、热烈的欢呼声传来。
姜迎灯也跟着她们浅浅瞥一眼屏幕,分辨率差到离谱的视频,几乎看不清人的模样,影影绰绰的,男人高瘦挺拔的身影鹤立在人山人海之中,他弹跳力极好,一段简短的助跑后,背身、在那细细的杆上一跃而过,弧线近乎完美。
拍摄的角度太偏斜,看也仅能看个大概。
掌声和尖叫一直没停过,连多年之后的屏幕外的人也不禁呜哇感叹――
背越式跳高,梁净词的第一名好成绩,至今无人能破。
在返程的路上,姜迎灯坐在出租车上,疲倦地看燕城疾驰而过的霓虹。遥想他意气风发、青春年少的时光,在画面的噪点之外,她是真真切切地见证过的。
在车上,意外地收到了谢添发来的消息,简单几个字:周末,组局,来玩。
果真资本家,这就有了领导派头了。
姜迎灯跟他还能有些往日交情,有着坦诚拒绝的底气:不去,累死了,我想休息。
谢添:你主角,必须到场。
姜迎灯:为什么主角?
谢添没再发言。
姜迎灯也没再逼他说清楚。
她只好谨慎地给周暮辞发消息:周末有什么活动吗?
周暮辞:金主爸爸喊吃饭,你去吗?
姜迎灯:……好吧。
姜迎灯:我考虑一下。
不要单独见就好,她不想跟梁净词有瓜葛,除此之外,也不愿和他们那个圈子的任何人另有私交。
放下手机,她去冲了个澡,出来时,已觉天气炎热,姜迎灯取出一堆入夏的衣服,准备冲洗晾晒拿出来穿。
成堆的衣裳里,赫然看见那件松绿色的软烟罗旗袍。
即便多年过去,关于他的很多痕迹,还是很难消除。
姜迎灯手指顿了顿,稍后,将旗袍挑了出来。抻平衣衫角角落落,挂进衣橱。
本来打算加夜班再做会儿策划,实在脑袋昏昏沉沉干不了活,姜迎灯便打开电脑看了会儿小说。
心里不免腹诽,都怪梁净词,都怪那盏灯。
人一犯脾气,就得找个出气筒,推卸推卸责任。
窝进床中央,又辗转好久才睡着。
因为小宝见过他一次,估计嘴快走漏了风声,后来裴纹还是知道了姜迎灯在过去交往过一个男朋友的事。她也隐隐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的影响之深。
那天苦口婆心讲完相亲的话,裴纹又发消息给她:要慢慢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