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如果你需要个买包的托辞,我可以付八万,八十万,都可以。但你得让我知道。不然、”
“不然呢?”她已经没气力去说个长句子,只能捡着他说过的几个字,重复着。
“不然,我可以是你说的那个柳下惠。”
“柳下惠?”俞温转过身,歪着头。
“嗯,那个可怜的柳下惠。”
俞温抿了抿嘴,顶着嘴角边的梨涡,发梢还是湿的,“傅主任还可怜?”
她贴在他的肩膀上,已经看见了他渐渐绷起来的肌肉线条,脖颈的青筋也越来越明显,“那你敢吗?”这几个字,用的是她的浑身气力。
他早已看清了她的意图,但成年人,需要一句明示。他拿到了。
他不动声色,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同时,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几句话就脸红,刚碰一下就浑身打颤,我都怀疑你哪儿来的勇气一次次挑衅。”他的声音竟然还是平时那带着责怪的平淡。
“去哪儿?”她一只手抬起来揪住了他胸口的衬衫扣子。
“床上。”他只回了低哑昏沉的两个字。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已经要把她焚烧成灰,又让她早已抛净的欲念死灰复燃。
主动说想看的人明明是她,帷幕拉开的时候,她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俞温使劲儿闭着眼睛,她只记得连嗓子里都变得灼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白色寡淡的天棚。
头发下面有点儿湿,侧过身看了眼枕头,湿透了。
白色的枕巾上有几道血痕。
床边坐着的人,端着杯水,“起来喝口水?”
她点了点头,被扶着坐了起来。
水是温的,入喉温热,刚刚好。
屋子里开着床头灯,灯光有些暗。
她没敢抬头,没敢去看眼前的人。
正抬手要松开水杯的时候,才注意到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贴着创可贴。
俞温像是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她不顾傅主任阻拦,迅速拨开了食指的创可贴。
她的手被他抓过去,一把握在了手掌心里。
他离得很近,一双眸子正对着她,有几分黯然无光,却丝毫没有躲闪。
她看的清楚:他英俊的脸庞上,多了几道抓痕。
一道落在他左眼睑上,剑眉下方,红印弯曲刚好是一道指甲的弧度,位置渗人。
另外几道都在他的下颌上,平时剃地干净利索的一层薄须,今夜在她面前,仿佛一个刚会剃须的少年,深浅不同的几道血印子,不细看真的像是剃刀胡乱刮出的……
她猛一用力,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了自己的手。
一把扯开了他系到了领口的衬衫。
果然,他的胸口也有几道让人不敢直视的抓痕,像是野猫狂抓的爪痕。
中指上的创可贴也被她剥掉了。
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都锋利如刀刃,指肚上就算被处理过了,还留着战斗过的痕迹……
她不记得了,她的记忆里只有她自己的小鹿乱撞和颅内拉丝。
一个绵长的吻之后,她记得他沉声问过她,记得他轻抚过她的脖颈,之后她仿佛晕厥了过去,寻不到半分记忆。
俞温已经不在乎他就坐在眼前,把另一只手伸进裤子里自己胡乱摸了一把。
她狠劲咬了咬唇,“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做,对吗?”
他还是把她的手拉了过去,轻轻揉着她温软的手,“俞温,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了,是么?”这一点他需要确认。
“嗯。”她点了点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过话。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儿了。今晚累了,就在这儿好好休息。”
看着他正要站起来走开,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你别走,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他声音平淡,如若平常。
他很坦然,不能算不太记得,只是,她扯着嗓子喊得太尖锐。
一切来的太突然,她咬破指甲开始抓他挠他,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躲闪。
惊愕中,他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你也不记得了?”俞温坐直了身子,“好,那我能求你件事儿吗?”
“怎么了?”他坐下来,看着她,眼睛里平静如水。
“傅主任,求你别再喜欢我了。”她本来镇定地张开了嘴,一句话之后,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泉涌般溢了出来。
“我求求你。”俞温哽咽着,手背狠劲儿擦了把眼泪,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然,我会受不了、受不了自己。我求你……”
“俞温,别说这些。”傅主任拿过来床头上温热的毛巾,递给了她,“先擦擦脸。”
“能一辈子守着你,就足够了。”他弯了弯唇角,一双桃花眸子微微挑起来脉脉含情。
“其他的,我不需要。”
俞温知道,说不过他。
洗过了脸,渐渐平静了下来。
“梅姨说,蓓蓓起夜了。”傅主任把手机递给了俞温,“今晚你在这儿休息,我先回去,明天早上来接你。”
她从箱子里取出来了外套,刷一下子利索地拉上了拉锁,“我跟你回去。我一个人在外面,这让梅姨怎么想。”
他没拒绝。
他知道,俞温的性子放不下蓓蓓,放不下梅姨,甚至萍水相逢的溺水人她都放不下。
唯独,却可以放下他。
回去之后,哄好了蓓蓓已经是下半夜,两人一夜再无话。
俞温的微信里多了3万2千块。
第二天,甚至第三天,他都一如既往地对她。
只是,微信的转账窗口,再没更新了。
俞温想不明白,她到底哪儿值得他喜欢。
他永远是阳光下最夺人眼目的一个人。
而她,仿佛阴沟里最肮脏的一只老鼠。
经过了那样一夜,她越来越讨厌自己,可是,为什么他还不肯放弃。
到了周二晚上,傅主任去值夜班,梅姨跟蓓蓓已经睡了。
俞温睡不安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悄悄换上衣服,打开了大门。
对面新搬来的父子俩。
周日上午给他们送来了一瓶泸市红酒。
周一早上给蓓蓓送来了一条泸市公主裙。
今天还没来过。
俞温在走廊里徘徊了十几分钟,她还是没有勇气去敲响那扇门。
突然,门被推开了。
“小俞。”推门出来的顾教授笑得慈祥,主动跟她打招呼。
“这么晚了,小俞要出门?我是出来抽颗烟,小放管得严,不让我在家里抽。”顾教授在走廊里跟她隔着两米多,一直说着话。
她没回应。
“蓓蓓睡了吧。对了,还有梅姨。老人孩子睡得早。”顾教授依然站在门口,“进来坐坐?小俞,不怕你笑话,小放订了个梅姨介绍的洗碗机,好像跟你们家是同一款,忙乎一晚上了也没按上。”
俞温进去了,刚被让进屋里,顾教授就招呼着顾放,“把你的茶杯收了,换杯新的。”
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有个讲究的七宝烧带着托盘的茶杯,里面剩着半杯茶。
俞温没说什么,父子两个人在家里喝茶,应该用不上这种给客人用的茶杯套装,这间屋子里,刚刚也是来了客人吧。
她没多话,去了厨房,的确有台洗碗机。几下帮忙按好了。
“小俞,尝尝我们的茶。蒲公英茶,助眠的。”老教授只让茶,也没提别的。
坐了半个钟头,俞温始终说不出话来,茶,喝完了。
顾放讲着各种追剧新款游戏,她只是礼貌笑笑。
而对面的顾教授,喝茶的时候,就是个贤者老人,也一句话没说,看看表十点过了。
他没挽留,站起身,送客的态度,“小俞,有空再来喝茶。我这儿的茶喝好了,大家都会再来。”
果然,这一宿,俞温睡得很好,一觉睡到天亮。
周四,俞温值夜班。
鬼使神差地,她去夜班之前,还是巧合地撞上了顾教授,又去喝了杯茶才离开。
一周过去,又到了周二。
俞温已经早早换好了衣服,晚上十点,开门的时候,顾教授已经打开大门,等着她了。
一杯茶让好,这次顾教授主动开了口。
“小俞,重新认识下吧。我和我的儿子都是心理医生,我们会对来拜访我们的朋友所有信息保密,就算跟她的家人,也会保密。”
他笑着补充说,“我们尊重来访者的隐私,对谈话的所有信息都会保密。”
顾教授推开茶杯,跟顾放说,“今晚给我换杯咖啡。”
他笑眯眯地看着俞温,“小俞,说实话,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来挖人的。但挖人得挖的动才行,解决了你的困难,小傅才会搭理我。所以,我会全力以赴配合。”
“顾教授怎么知道我会来?”俞温还是第一次开口。
“一般在我这儿喝过三杯茶的人,都会回来。”顾教授抿了口咖啡,轻轻放下了。
顾教授双手交叠很正式地看着她,“小俞,关于你的事儿,我跟小放做了些功课才过来的,你可以信任我们。”
俞温不懈地轻轻怼了句,“功课?就是从陈飞嘴里知道我家的地址,突然跑到京市,去找我的奶奶?”
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俞医生,不是这样的,父亲也不忍叨扰老人家,其实,我们是拦住了陈飞……”
顾放在旁边还要继续解释,被俞温打断了。
“顾教授,就算您出于好意,我希望您以后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应该的。我保证。”顾教授落落大方。
“顾教授,我们直接说正事儿吧。”俞温也不矫情。
“请讲。”
“我跟您的目标,恐怕是一样的。”俞温还是很紧张,双膝并拢,双手抓紧了双膝。
“是吗?那我们算不谋而合?不过,也未必。”老教授笑了,在咖啡里加了块方糖,慢慢搅拌起来。
俞温看着羹匙在咖啡中一点点融化,她深吸了口气,“我也不想耽误傅主任的前途。顾教授,您如果真的有本事,劝劝他,让他离开吧。”这句话,她从一周前就打算告诉他了。
她是真心的。
“哦?小俞,那我可能帮不上忙。”老教授温和慈祥,并不着急的样子。
顾放在一旁插了句嘴,“俞医生,你想想,就算父亲答应了,帮了你。有一天傅主任知道你离开的原因是父亲在背后棒打鸳鸯,你说他怎么可能去泸医大,恐怕要一辈子恨死父亲了。”
“那顾教授找我干什么?”俞温撇了撇嘴,并不完全相信。
“小俞,其实你没有发现,不是我找的你,是你主动来找的我。如果你不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我其实爱莫能助。”顾教授端起来了咖啡,这次他对加了糖的咖啡好像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顾教授,隔壁蓓蓓也许还会起夜,我不能出来太久。我听不懂顾教授在说什么,教授要帮我什么?”
顾教授一字一顿,“帮你们,夫妻圆满。”
“什么?”俞温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绯红。
“小俞,你先坐下。只有夫妻圆满,小傅才不会介意出差离开,不然,他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你。”
俞温对搓着双手,耳膜灌水了一样,反复重复着这四个字:夫妻圆满。
“小俞,你们俩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是伤害。你们成了坦诚相对的夫妻,他才会有心思想工作的事儿,你也是。”老教授像是在讲坛上,几句话都带着抑扬,不紧不慢。
俞温微微蹙眉,“顾教授怎么知道我们就不圆满?又怎么见得就有信心帮我们?”
“其实,还真不知道。今晚刚知道,小俞,是你刚刚告诉我的。”老教授几分悠哉。
“顾教授这是在套话?”俞温锁紧了双眉,已经站了起来。
但来之前,她悄悄查过,顾教授的确是如今泸市公认最有名的心理医生,网上已经不再约新患来访了。
“我不是什么坏人。老伴走后,我只想做点儿事儿,虽然我能做的事儿不多,但三十年的经验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俞温本来走进这间屋子,只为了从傅主任那个完美到不真实的家里全身而退,可这会儿,她似乎被说动了。
“小俞,你应该能懂我这份心思。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不惜一切去帮助一个孩子,包括也不限于蓓蓓。不然,你不会这么热衷于一个儿科医生的职位,跟奶奶分开跑到这儿来。”
听着老教授的话,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坐下。
“小俞,我结过婚,有过两个孩子,一辈子只喜欢过老伴一个人,没有绯闻,自诩不算猥琐。今天能聊到这儿,算是有进步了。”
“我不会跟小傅提到我们见面的事儿。你可以回去想一想,也可以跟他商量。如果你觉得合适,再来找我。”
“找您?!”俞温只想离开。
“对。帮你们夫妻圆满,做对儿真夫妻。”最后,顾教授终于把话说开了。
俞温什么都没说,推开门就跑了出来。
“傅主任?”本来该在值班的傅主任竟然倚在家门口。
俞温想起“夫妻圆满”四个字,脸上的红霜在走廊的白炽灯下,映的更红了。
“过来。”他的身上还透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
俞温走了过去,靠近了才嗅到了他嘴角边的烟草味儿。
“怎么回来了?”她靠了过去,仰着头看着他。
从湖边回来,一周了。
他们一周都没亲密接触过。
“想你了。”他双臂一揽,把人搂在了怀里。
“俞温,我们屋里的事情,我们屋里解决,嗯?”他声音低沉,是问句,却不容置疑。
她没说话,只伸出手抱上了他,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第47章
翌日一大早, 俞温查看信箱取牛奶的时候,多了本杂志。
封面上几个大字《遗忘, 无法帮你从创伤中走出来》。
她顺手把杂志丢进了垃圾桶里。
站在楼梯上马上到五楼了, 听见了顾家父子的吵架声。
此时,对面的父子俩也敞开了大门,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在嚷嚷着。
“爸, 你今早都喝过牛奶了。快回来。”
“不可能, 我没喝。”
“不是,你这健忘也太可怕了。”
“没喝就是没喝,你别瞎引导。”
顾放一跺脚,“你自己的事儿, 早上吃了什么转眼就忘,怎么给别人当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