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件事儿。医院在前面,你先去。”
“啊,好。”俞温快活地奔着医院跑去了。
等俞温的身影消失不见。
傅欣书从包侧摸了下烟盒,又松开了,取出来了旁边振动着的手机。
“傅哥,我昨晚三点多才躺下,一大早六点……”
“办好了吗?”傅欣书声音低磁。
“不办好敢给你打电话么。”另一头的沈奕安完全没了大律师的气派。
“不过,得跟你说一声,因为处理要收费,业主已经确认放弃所有行李了。我去塌房取行李,用的是她家人代理律师的身份。”
“听不懂,什么意思?”傅欣书看了看表,语气里夹着几分不耐烦。
“你这态度,是刚下夜班?意思就是,我用俞温她老公的身份去代取的行李。”沈奕安在电话里打了个哈欠。
电话挂断了。
傅欣书收了手机,从包里取出一本书。
他弯下腰,拾起刚刚飘落在草地上的梨花瓣。
小花瓣被放在手掌心里,挂着露水,映着晨光,白洁剔透。
眼看又要起风,他合掌握住花瓣,把它夹到了书里。
第10章
暴雨翌日。
医院里果然如张医生所说:人满为患。
外科门前,摔伤拧伤的轻伤患者排成了长队。
一上午忙得滴水未进。
到了中午,俞温跑去食堂领了两个烧饼,白大褂都没脱。
她跟张医生站在休息室,就着水,一起咬着烧饼。
张医生这个周末就要回宁川,今天最后一天班。
老院长坚持的送行会,硬是被她给推脱了。
老院长不死心,趁着午休买了两杯羊奶茶,跑到休息室里来动员张医生。
“老院长,拿羊奶茶贿赂咱们来了。”
张医生跟俞温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俞温微笑着接过来了奶茶,不敢揶揄。
“你自己看看窗外。这些乡亲们都是自发过来的。拒绝院里给你办送行,也太没感情了吧。”
一早上院门外就一直有当地的藏民不断地来送土特产,已经排到楼下了。
俞温不忍,放下奶茶,也跟着想劝劝张医生。
张医生笑着叼住了烧饼,也不看窗外,也不回话,一个电话把傅主任喊来了。
傅主任一进门,风尘仆仆地还飘着白大褂。
他对着老院长,也是冷峻的一张脸。
“院长,来来回回援藏的医生人不少,援藏时间有长有短。办送行会有温度差,会让本来就需要磨合期的医疗现场有隔阂。”几句话好像AI发言,根本没温度。
老院长不忍再往窗外看,“你们年轻人呐,都没人情味儿。”
“院长,我下午多排了一台手术,先走了。”傅主任也不反驳,就这么没人情味儿地要转身离开。
老院长单手按住额头,挥了挥手,“算了,去吧。”
看见老院长单手遮面,张医生有些不忍。
“小傅,老院长买的奶茶,我喝不了羊奶,你拿一杯走。”
傅主任没说话,拿起来了插着吸管的一杯。
“谢了。”他一摆手,留下两个字已经出了门。
中午是跟时间赛跑,俞温也要回科室。
几口吃完了烧饼,正要去拿奶茶,发现她那杯不见了。
她抓上另一杯奶茶,心中捉急:不好!
推开门,发现傅主任还在走廊里,她几步追了上去。
仿佛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前面的傅主任单手握着奶茶转过身来。
俞温看见傅主任含着奶茶的吸管,犹豫地挪了挪脚,慢慢低下了头。
傅主任问得利索,“俞医生,你找我?”
“那个,你喝的、是我的奶茶。”俞温晃了晃手里另一杯还没插吸管的奶茶。
傅主任举起手上的奶茶,看了看。
这一瞬,俞温一寻思,一杯奶茶而已。
想起张医生早上告诉过她的话:对傅主任,要多理解。
刚刚自己那句话一出口,明显是拒人千里的态度,哪里还有照顾……
俞温狠狠咬紧了下唇,后悔不及。
此刻,又莫名涌上来一股勇气,右脸颊上绽放着一枚梨涡,她笑得有些用力。
“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俞温想起来当初跟唐莹莹就是一起喝了一杯可乐认识的。
从那之后,她们成了不离不弃的好闺蜜。
当初她就是这么跟唐莹莹说的。
“你不嫌弃我?”傅主任一双桃花眸子里闪过寒光,让人汗毛倒立,宛若一股倒春寒。
这……俞温捋了捋发梢。
此刻,耳畔响起唐莹莹当初跟她说过的话。
“温宝儿,我喝了你的肥水,以后我罩着你!”
内心澎湃,她紧张地鼓膜要裂开了。
面对傅主任的沉默。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再次鼓起勇气,俞温模仿着唐莹莹当初跟她说话的口气,“你喝了我的可乐,以后我、我罩着你。”中间喘了一口气才说完,她声音都颤抖起来。
“可乐?”傅主任举起来了还剩下的半杯奶茶,又看了看。
他狭长的眼线一挑,声音清冽,“这不是奶茶吗?”
俞温把头埋地很深,再难开口。
“这是让我记着还你一杯?”
傅主任倒是大方,嘴角一抽,“可以。”
说完他把奶茶拎在手上,迈开大长腿,没再等俞温。
俞温一个人留在走廊里,双手捧着的奶茶上,挂满了液化水珠。
她好像看见了错觉:傅主任刚刚是、……笑了?
一个人继续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好像不是还一杯奶茶的问题吧。
回到科室,一忙就是一下午,奶茶的涟漪很快被繁忙的工作吹平了。
到了傍晚,总算能喘口气。
张医生收拾好了挂号单子,笑道,“小俞,今晚咱们早点儿回去,隔壁那屋儿,还能做好吃的。”
肚子饿地叫了起来,俞温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点了点头。
今晚是张医生最后一班岗,她收好了自己的行李。
之后,她把当地的藏民们硬留下的念想,都一件件收好,默默往背包里装。
看见抽屉里一样一样拿出来的还有变硬了的烧饼,腌久了的鸡蛋……
俞温明明也看到了张医生的那份不舍,她并没催促,也不忍去戳破。
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先离开了诊室,等在外面。
眼看斜阳收尽了最后一缕余晖。
突然,门口救护车的警笛响彻全院,划破了宁静的日落时分。
“紧急2号手术室,张医生,有人落崖,胸骨折断。快――”
同时,张医生旁边的座机响了。
张医生放下了电话,“小俞,傅主任的小女儿状况不是很好,他现在在手术室里出不来。他屋里的人来的联系。你快去。”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俞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随时都能出门。
她没太听懂,“傅主任的小女儿?”
“对,快!直接去傅主任家。”张医生已经转身离去。
面对急救,援藏无期限。
每一个援藏医都有她的义不容辞――
俞温来不及问清楚状况,张医生已经换了衣服,飞一般进了手术室。
她不敢耽搁,一路跑着赶了回去。
刚到了走廊,就看见昨晚戴着围裙的男人已经抱着个小女孩儿,正要锁门离开。
男人拿着钥匙的手上微颤,神色略显慌张。
“我是医生,住隔壁。别慌。”俞温声音清晰。
男人看着俞温说:“医生,她在哮喘,很突然,我没给她吃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喊‘爸爸’。”
蓓蓓??
俞温一下子怔住了……
傅主任的小女儿,是蓓蓓?!
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思绪万千,但此刻她是一名医生。
俞温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而,眼前的蓓蓓,不是哮喘,而是出现了轻度癫痫症状。
她没做多余的解释,“孩子给我,我们先进屋。”
俞温直接朝着男人伸过去了双手,把蓓蓓接了过来。
怀里的女孩儿呼吸艰难。
小小的身子抽搐地厉害。
圆圆的小脸已经没了血色。
可爱的大眼睛紧紧合着。
羊角辫儿,梳成了头顶一个偏辫子,别着一只漂亮的发夹,却被蹭歪了。
……
真的是蓓蓓!
俞温横抱着蓓蓓直接进了屋子里。
穿过玄关走廊,她把怀里的蓓蓓轻轻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蓓蓓,记得俞姐姐吗?姐姐好想蓓蓓呢。”俞温轻抚了下蓓蓓的软发,声音温柔。
然而,蓓蓓嘴角边有白色唾沫,没有回应。
“把窗帘拉开,窗户打开,屋里太暗。”
俞温回头快速嘱咐之后,轻轻摩擦着蓓蓓的胸口,她依然跟蓓蓓柔声说着话。
“这里是蓓蓓的家吗?蓓蓓的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俞温环视着温馨的厨房设计,“粉色的厨房,好像小公主的屋子呢。俞姐姐也想要。”
需要原始关爱。
俞温很清楚蓓蓓的病情,她必须陪着她说着话。
“蓓蓓的爸爸,让姐姐先过来跟蓓蓓玩会儿,爸爸一会儿就下班了。”
她的手一直轻按着蓓蓓的脖颈,边说着话,边摸着蓓蓓的脉搏。
抽搐平缓,脉搏渐渐平稳,心率也一点点规整了。
俞温接过温水杯,扶起蓓蓓,给她喂了口水喝。
“咦?俞姐姐?是你吗?”沙发上的蓓蓓忽然能正常说话了。
她睁开了眼睛,小胖手揉了眼角,冲着俞温张开了双臂。
“厉害。真是了不起。你们做医生的可真是神奇。”俞温身后的男人双手捂在了嘴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连着夸赞了几句。
“没事儿了。”俞温转身跟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面对罕见疑难病症,医学上的对策也还是不明朗。
她只是牢记着“原始关爱”,尽可能去像面对一个正常孩子一般跟蓓蓓接触。
也许是因为跟蓓蓓接触过一段时间,又仿佛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她很快帮助蓓蓓恢复了平静。
俞温被蓓蓓的小手拉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间屋子,比隔壁张医生那间,还要大一些。
绕过客厅。
蓓蓓推开了一扇粉色的木门。
里面是粉色的世界。
粉色的窗帘,淡粉色的星空壁纸。
桃色的小小桌子,小椅子……屋子里还掉着月季花样的吊床。
枕头边上,一只俞温曾经在火车上就见过的粉色长耳绒兔,终于在这里见面了。
原来贝丽丝兔,傅主任是买给蓓蓓的!
“这里是蓓蓓的屋子。”
蓓蓓奶声奶气地告诉俞温,“爸爸说了,在医院跟小朋友们住的,是白色的屋子。回家了,就是粉色的蓓蓓屋了。”
俞温眼角润湿晶莹,看见眼前粉色暖心的公主屋,让她那颗一直牵挂着蓓蓓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蓓蓓……”她失声喊着蓓蓓的名字,哽咽了下,“嗯,真漂亮。”
俞温很擅长跟孩子玩儿。
她陪着她讲了个故事,又一起抱着粉色的长耳兔过家家……
听见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俞温还抱着长耳兔。
看了眼戴着围裙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有些害羞地放下了小兔子。
“俞姐姐,这是江叔叔,是爸爸最最好的朋友。”蓓蓓拉着江过的大手,主动介绍给了俞温。
俞温从早上见过眼前的男人,有了一天的思想准备。
但听见蓓蓓嘴里甜甜的一声“江叔叔”,想到他跟傅主任的关系――她还是一下子脸上发烧,不敢抬头看眼前身材魁梧的男人。
“蓓蓓,晚上想吃什么?”戴着粉色围裙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蹲下身,凑到了蓓蓓身边。
“江叔叔,我想请俞姐姐吃我最喜欢的意面。”
“蓓蓓最喜欢的意面,是太阳色的番茄口味,还是梨花色的牛奶口味呢?”戴着围裙的男人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跟小孩子交流,声音低磁却很友爱。
“俞姐姐喜欢牛奶口味吗?”小蓓蓓并不急着选。
两个人一起看向了俞温。
俞温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喜欢,蓓蓓喜欢的,姐姐都喜欢。”
“俞医生,你有什么忌口吗?”男人转过身问地礼貌客气。
“没有。”
她低着头,轻声说,“不麻烦了。等傅主任回来,我一会儿就回去。”
突然蓓蓓好像听懂了,仰着小脸,嘟嘟着嘴,要哭了一样,“俞姐姐要走了吗?”她急得跺起了脚。
俞温赶紧一把将蓓蓓搂在怀里,“蓓蓓的爸爸回来之前。俞姐姐哪儿都不去。”
“俞医生,耽误你时间了。我去催一催傅欣书。”戴着围裙的男人在茶几上放了杯茶。
他站起身,很客气地跟俞温让了让茶才离开。
蓓蓓听不太懂大人的话,听见要催爸爸,她好像犯了错误一样,有些脸红了。
她抓住俞温的手说,“俞姐姐,蓓蓓其实也很勇敢,没有一直缠着爸爸的。”
“是么?蓓蓓很勇敢?”俞温抿着茶,轻轻揉了揉蓓蓓的小脸蛋儿。
“真的,蓓蓓昨晚是一个人睡。”蓓蓓很认真很自豪地说,“爸爸是跟江叔叔一起睡的……”
“噗――”俞温一口茶没忍住,喷了出来,差点儿呛到了。
旁边戴着围裙的男人赶紧放下电话,双手递了过来一条新毛巾。
“俞医生,对不起啊。茶太热,我忘说了。没烫到吧。”
茶水并不烫。
俞温难掩尴尬。
她暗自感叹:眼前的男人虽然魁梧,却是言语温柔又细心,跟傅主任的性子不太一样。
她接过来了毛巾,擦着湿了的衣角,被让进了卫生间。
只留下了戴着围裙的男人蹲在沙发旁边,默默收拾着茶几,擦着地板上的茶水……
咔嚓。
大门响了。
甜甜的几声“爸爸”,在卫生间里的俞温也听得清楚。
“江过,你蹲在那儿干什么?”傅主任的声音有些急促,“赶紧过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