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溏溏应下,随手的事。
白祯笑眯眯地看了她两眼,才又蹦又跳地走出茶水间。
白祯是许溏溏在利用处的同事,比她小两岁。是海归硕士,能力较为突出,只是没去过基层。
性子较为活泼,妆容完整、穿衣精致,想来家里条件也不错。
平时都是她在处里张罗着活动、聚餐,被刘堃笑她是处里的管家。
如若早两年遇上许溏溏,她们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只是现在,许溏溏已经不再过分张扬,内敛了不少。
在省厅里,他们土地开发利用处虽然人多,但大多数都是抽调的市州挂职锻炼干部和技术支撑单位派驻的专业人员。
处里在编的工作人员,除了处长刘堃以外,就只有白祯、何缘元、她。
除了处长,三个人都是女生。
白祯性格外向,另一个女生何缘元性格乖巧,倒也算互补。
来了省厅之后许溏溏才明白,刘堃说的那句“处里需要她”,还真不是客道话。
利用处人少事多,又承担了不少督查和审计的问题整改。白祯、何缘元两人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哀声连连。
她的加入终于让处里喘了口气。
再加上许溏溏特有的基层锻炼的一线工作经验,让她更是在处里发挥了比较突出的作用。
甚至好些事情刘堃都会来询问她的看法。
能把文件的内容落到实处、实施得下去,才是拟制的初衷。
许溏溏回过神。
伸手想要将刚喝完的咖啡杯洗干净,她抬腕间却不小心与水龙头的金属杆碰撞在一起。
“哗啦”一声,手腕上的链条应声散落一地。
那只挂在链条上的橘猫吊坠滚落在洗手池里,沾上了水渍,狼狈不堪。
许溏溏愣了愣。
小心翼翼地将吊坠拾起,攥入手心。
这橘猫吊坠本来是项链上的。
因为本就不是贵金属所制,随着佩戴的次数增多,项链氧化尤其严重。
后来她干脆换了链子,将其做成了手链。
只是没想到,这手链也这般脆弱。
佩戴还不到半年,便彻底散成支离破碎。
手中的橘猫吊坠漆面有些掉色,看上去老旧了不少。
它翘着胡须,笑盈盈的样子不禁让她又想起了藏在厚雪里的那个人。
这还是对方在她晋升副科长时送给她的。
时光荏苒,细细想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也难怪吊坠超过了“保质期”。
“就这么喜欢?”
在积满厚雪的仰天窝,满目星空的雪夜下。
谢晴阳曾带着清冽的笑容问她。
“喜欢啊。”
许溏溏将橘猫吊坠与头顶那颗圆月重合,借着月光说:“你看,像不像是这只馋嘴猫在偷吃月亮。”
谢晴阳凑过来,用手理了下她散落在雪地上的头发,眯着眼皮睨了眼。
随后毫无情趣地说:“不像。”
许溏溏扭头瞪了他一眼。
“谢木头你真的很无趣诶,你知道吗?”
谢晴阳笑而不言。
她气不过,扭头就在对方手背上咬了一口。
对方吃痛,只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风雪交加,身上却依旧温煦。
对方将手挡在她的额前,替她遮挡所有的朔风和飘雪。
“谢晴阳。”
她抬起头问:“你当时为什么要买给我,这项链。”
将橘猫吊坠项链悬在对方眼前,许溏溏质问对方。
那时两人还没捅破窗户纸,关系朦胧。
在非男女朋友关系的情形下赠送首饰,其实行为多少显得有些暧昧。
只不过当时还未开窍的许溏溏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现在想来。
难道是……谢晴阳当时就有“僭越”之心不成?
想到这,许溏溏撑起身子勾着嘴角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当时就对本大小姐图谋不轨了?”
谢晴阳咧开嘴笑了笑,牙白一晃而过。
“并没有。”
“还说没有?”许溏溏扑过去,压住对方,用手掌在雪面上抹了把就往对方衣领子里伸。
沁凉的冰感顺着他那被解开的衬衣纽扣往里钻。
两人笑闹着推搡了几下。
谢晴阳冻得直哆嗦,投降般的嚎了句:“真不是。”
两道在雪间打闹的身影带着几分稚嫩。
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两个小孩在你追我赶。
“真不是吗?”
许溏溏也刨累了,弯下腰喘气。听闻对方最终的回答,咬了咬牙莫名心头有几分失望。
其实她还挺想听到肯定的回答。
她喜欢谢晴阳,但她更想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起也喜欢她的。
“这就不高兴了?”
谢晴阳见她侧过身想从他身上下去,一把揽在她的腰间。
指尖温热的触感分明。
许溏溏如触电般微微一跳。
警惕道:“你干嘛?”
只见对方一个翻身就让两人位置调转。
许溏溏被对方盖在身上,后脑勺刚以为要撞击在冰冷的雪地上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准时垫在她的脑后,是一片柔软。
“谢晴阳,你可别乱来。”许溏溏慌张地喃了两句,这姿势稍微有那么点危险,让她不敢动弹。
她开始后悔自己主动去逗他了。
他不会是要……
——灌她一领子雪吧?
隐隐瞥见谢晴阳伸手在雪地上抹了一把。
就在许溏溏以为自己惨了,马上要惨遭对方“毒手”而害怕地闭上眼睛时,却久久未见动静。
依稀睁开眼,瞧见谢晴阳轻轻俯在她的身前,距离她只不过一寸远,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扑来的触感。
他伸出被冰雪浸染过的手指,按压在她燥热的耳垂上。
是冰冰凉凉的触觉,有些酥麻。
指腹的触感在耳翼上滑过,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谢……”
许溏溏刚想说话,谢晴阳却不给她任何机会。
垂下眼便堵住她的嘴唇。
她睁着眼,与对方那明澈的瞳孔近距离相视。
在对方眼里,她看见了炙热。
温热的气息顺着对方的喉咙闯进她的胸腔,双颊上的闷热彻底被对方所掌控。
就连冰雪也消散不去她的焦灼。
“真不是。”
对方又说,夹杂着厚重的唇音让人听不清,有些模糊。
干嘛这时候还提这个,不是就不是。
许溏溏生气般轻合牙关,刚好将对方的柔软刺痛。
谢晴阳闷“哼”一声。
伸手抚了抚嘴角,垂眼视了她一眼,含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真不是从那时候开始。”
许溏溏手指微微一紧,揽在谢晴阳背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上几分。
或许……
“许溏溏。”
谢晴阳含糊不清地说:“我喜欢你这件事,远在你的喜欢之前。”
那日灿若繁星,树静风停。
两人在白茫茫的雪原中相拥,彼此温暖着对方。
远在她的喜欢之前?
那是在什么时候?
在经验交流上她闪闪发光时?又或是刚来天泉市时?
还是说……在她以为两人毫无交集的清大时?
许溏溏想要尝试着去思考对方的话语,可谢晴阳却没有给她机会。
如洪水般的拥吻,将她彻底淹没在对方的汹涌中。
-
手链断了,金属链条散落一地。
许溏溏趴在地上拾了许久,小心将一截截断链攥入手心。
思念这种情绪,只要稍微起了些苗头,那就如野火般蔓延,把尚存的理智逐渐吞噬殆尽。
她想谢晴阳了。
发疯般地想,想到心悸如同被人用针扎,一寸又一寸地深入脊髓。
在往年这个季节,西台县那边应该已经封山了吧。
白皑皑的山体将整个县城与世隔绝,成为一头休眠栖身的困兽。
谢晴阳是否在雪原里带着队抗寒、是否在雪山下走访住户。
他有没有记得按时吃饭?
有没有穿厚实的衣服?
有没有晚上睡觉前提前把电热毯打开?
她的眼前像是浮现出思绪万千里的那个人影。
对方颀长的身子在鹅毛般的雪雾中形单影只,残破靡靡。
许溏溏像是看见了对方穿着冲锋衣在家家户户中稽留,脸上的青茬也来不及休整的模样。
看见了日夜轮转,蜷缩在办公室折叠床上的颠沛身影。
不知道他又瘦了许多。
头发长了也记没记得去剪。
把手链的残骸小心揣入兜里。
顾不得多想。
许溏溏微微手抖着掏出手机,熟练地从微信的置顶聊天中找到对方的对话框。
抬手敲打出信息。
【谢晴阳,你近来……】
语气未免也太疏远了,删了重来。
【县里是不是又封山了?】
词不达意,删了。
【我前天在新闻上见着你了……】
删了。
犹豫许久,许溏溏敲了又删,删了又敲。
最终还是将大段大段的信息删了个干净,仅仅留下了一句话。
【谢晴阳,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刚要按下发送键。
忽而却发现,一阵系统刷新闪过。
对方的微信头像显示已经更换,始料未及地闯进她的视野里。
换……头像了?
短暂的发愣后,许溏溏将其点开。
对方的头像,已不再是她趴在桌上睡觉的那张照片。
而更换成了一处山脉和白云相间的场景照。
蓝天一望无际、叠云倾斜而来、雪山连绵入海。
西台县的景色很美。
但,对于此时屏幕前的人来说,却是……空落落的。
许溏溏的手臂软塌塌地垂下,汹涌澎湃的躁动顷刻间被彻底浇灭。
第59章 久等
◎好久不见。◎
许溏溏听白祯说, “热恋期的情侣超过三天不联系,便已经是默认分手了”。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来的情感鸡汤,听上去挺有道理但却不多。
可这还是让许溏溏不免心头一悸。
忍不住仔细想了想, 她上次与谢晴阳联系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五天前?半个月前?还是久到都记不清了。
反正三天许是超过了。
时间隔久了没联系, 反而没有了再突然发条信息过去的勇气。
仿若错失了最佳时机。
她现在和谢晴阳两人到底还算什么样的关系。
就连许溏溏自己都说不明白。
就像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渐渐淡出了谢晴阳的世界。
渐行渐远, 愈怕从此不见。
只是这个决定是她自己选择的。
应由承担其后果。
有时也会在新闻报道上或是信息推送上晃见对方的身影或名字。
和记忆中相比,像是完全换了副模样。
踌躇满志、典则俊雅, 在镜头前侃侃而谈。
却很陌生。
至少对于现在的许溏溏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
后来, 许溏溏也回过几次天泉。
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没太多逗留。
听周莹提起,谢晴阳的母亲去世了。
她短暂的震惊后,选择了第一时间请假陪对方赶了回去。
陈阿姨的葬礼,远比想象中的盛大和井然有序。
在葬礼上,许溏溏离得远远地看了谢晴阳几眼。
与工作场合并无不同的黑夹克。
和新闻里看上去一般模样。
他没有失声大哭、也没有方寸尽失。
整个人略显呆滞, 杵在墓碑前像是失语般平静,静得吓人。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脚步将碑前的雪全都踏化了。
他们或是身着正式的西装、领带, 或是统一黑色装束,有秩序地按列次前去吊唁。
场合颇为正式,还有专门的人在维护秩序,像是单位组织的。
就连身为女儿的周莹都没能插上几句话。
也不知是陈阿姨的墓碑, 还是站在墓碑旁的谢晴阳,刺痛了她的眼眶。
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
这其实是许溏溏第一次正面生离死别, 她有些手足无措。
本是想跟着队伍去陈阿姨的墓前吊唁几句, 可却总是找不准机会。
去了又能说什么呢?
这些人, 她一个都不认识。
也不知道谢晴阳在天泉非亲非故的,是哪里来的笼络不断的亲友。
听他们的交谈和口音,反而像是西台县那边的。
她在天泉工作了些时日,自然也是分得清几分。
“咦,小姑娘,你怎么不去你男朋友身边陪着?站这么远干嘛?”
原以为皆是陌生人,一道声响从她后方传来。
许溏溏转过身望了眼,是名老太坐在轮椅上,被她女儿推着过来。
她认了出来,是陈阿姨病房里的另一位老太。许溏溏前去照看陈阿姨时打过些交道。
“邱姨?”许溏溏回忆出对方的名字,“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啥啊,”邱姨摆了摆手,“我们这副样子,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每天一睁眼就数着闭眼的日子。”
许溏溏和她女儿相视一眼,看来她女儿已经习惯了她粗犷的言语,无奈地笑了笑。
“可不兴这么说。”
邱姨看了眼墓碑,脸上露出坦然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其实我倒挺羡慕她的,终于解脱了。”
“……”
许溏溏无言,她未经别人的痛苦,自是不理解这话的含义。
但她还是看得出来,邱姨嘴上虽然这样说着,眼里仍是悲悯。
谁又会真的向往死亡呢,不过是人生的无奈罢了。
邱姨叹了口气道:“哎,这命不由己的,多活一天是一天喽。”
“妈。”
她女儿出声提醒了一声。
“好、好,我不说了。”邱姨撇了撇嘴,转头朝许溏溏说:“和男朋友闹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