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到第三次，赵晓芳终于接了，声音带些僵硬，“喂？”
“妈！早上好！”乔盈盈嗓音甜美，中气十足。
“你昨晚睡哪儿了？”
“昨天忙到很晚了，就没敢回去打扰您，我就睡老公寓了――妈，昨天我态度不好，对不起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嘿嘿！”
赵晓芳语气果然柔和下来，“要不是莫刚替你说好话，我这会儿都懒得接你电话！莫刚比你知书达理多了！”
乔盈盈恶狠狠地把玻璃渣子咽回肚子里，干笑着说：“那是！他多八面玲珑，多会哄人开心啊！活脱脱一小仙女儿！”
“你别阴阳怪气的，说吧，今天回不回来吃晚饭？我让王阿姨准备。”
“哟！够呛！”
赵晓芳又不满起来，“你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呢！”
“不是跟您说了，我在帮瑞茜的忙嘛！她和秦教授约了个书稿，要到各个村镇去搜集古语资料，现在她躺床上了，哪儿都去不了，只能我替她跑腿啦！”
赵晓芳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总算信了，但仍有些疑虑，“你又没学过，能帮得上忙吗？”
“当然能啦！瑞茜会连麦指导我，一点乱子都出不了，您就放心吧！”
“那你上点儿心，别帮倒忙，还有，搞完了赶紧回来！”
“一定一定！妈，您工作愉快！财源滚滚哈！”
“这孩子！”
乔盈盈一脸诡谲地收了线，蔡崇志全程听完，忍不住评价，“能屈能伸，巧舌如簧。”
“现在对我有没有信心？”
“还用说么！肯定比我强！”
乔盈盈朝窗外看了眼，顿时诧异，“哎！怎么上高速了？你要去的公司不在南阳了啊？”
“嗯，南阳的两家昨天都见过了，今天我们去云州。”
乔盈盈不忿，“就这么放过南阳那两个老赖了？”
蔡崇志想起昨天分别跟两家公司周旋了半天也没周旋个子丑寅卯出来，心说，我可没脸再上门了。
“他们有些流程要走，我已经交待给我的财务去办了。”他挺了挺腰身，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他完全掌握着主动。
乔盈盈转头朝他一瞥，本想再挤兑几句，到底忍住了，怎么说他现在也是自己形式上的老板，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凯迪拉克在高速上一路狂奔，乔盈盈的心情再度飞扬起来。
“云州是不是有座叫什么月的山特别有名？”
“独月山。”
“啊对！我吃过那儿产的独月枇杷，鲜甜！”提到吃的，乔盈盈更加眉飞色舞。
蔡崇志一算日子，“差不多到枇杷上市的季节了，等办完正事儿，如果有时间，我们去山上找找有没有现卖的。”
乔盈盈高兴，“我算跟对老板了！这么善解人意！”
蔡崇志也扭头赞她，“有点助理那意思了。”
乔盈盈笑，“蔡总这西装不错，穿着特别精神！”
“我助理挑的，她眼光特别好。”
“你眼光也不错，能挑到这么棒的助理。”
“你还能再谦虚点儿么？”
“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
“你作为一个 CEO，出来干活怎么连个助理都不带？”
蔡崇志说：“带助理出来干吗？看老板怎么在甲方面前挨 K？”
乔盈盈笑，“那这样好了，如果咱俩真能把钱要回来，回去我给你做助理怎么样？这样我妈就不会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数落我了。”
“我请不起你。”蔡崇志语气诚恳，“像现在这样演演戏还行，你跟我来真的我有心理压力啊！你看你昨晚上买衣服那架势，好几万的东西说买就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给你开多少薪水合适？别说助理了，我公司里一搞设计的工程师一个月薪水都不够你买件衣服的。”
“这有什么！就事论事，你该给多少就给多少呗！”
蔡崇志笑笑，不置可否，“上班就是吃苦受罪，你又不缺钱，何必去挣那份闲气？”
乔盈盈耸肩，“所以你现在懂了，不是我不想工作，是没哪家公司肯给我机会！”
“那你自己创业啊！反正你有钱。”
“然后像你这么东奔西跑地讨债？”
蔡崇志噎住，脸又有点黑。
乔盈盈意识到自己嘴毒了，道歉说：“对不起啊！没伤自尊吧？”
“呵呵，用不着道歉，你说的没错，人总得面对事实。”蔡崇志顿一下，“你怎么忽然有礼貌了？”
乔盈盈翻白眼，“不是你让我入戏的吗？”
“你悟性挺高啊！”
乔盈盈转眸，心情忽然有些惆怅，“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没谱的？除了会花钱，别的什么都不会。”
“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你家庭条件好……”
“我爸我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乔盈盈忽然说，“他俩人都挺好的，也都很能耐，各有各的事业，可在一起就是处不好。”
蔡崇志没说话，静静地听。
“我被判给了我妈，我妈超级忙，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平时很少能看见爸妈。所以我跟外公外婆比跟爸妈亲多了，哦，还有瑞茜。瑞茜住我外公家隔壁，我俩从小就玩在一块儿……说到朋友，我这二十几年，轧朋友和小熊掰苞米没两样，掰一个扔一个，有时候是我嫌弃别人，有时候是别人嫌弃我，但我跟瑞茜从来没红过脸，我脾气急，但她特有耐心，能包容我，所以我特别珍惜和她的友情。”
说到这里，乔盈盈转头看蔡崇志，眼里又有锋利的锐气，“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会疯咬住你不放了吧？没人可以欺负我最好的朋友！”
“不是说这问题暂时搁置吗？”蔡崇志嘟哝。
乔盈盈收敛了肃杀之意，继续讲父母的事。
“离婚后我爸妈可能都觉得亏欠我吧，就争着给钱，还互相攀比，我爸带我出去逛街，只要我朝哪身衣服瞄上一眼，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下来。我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
“幸福啊！”
“幸福个屁！我奋斗的动力被剥夺了！我都不知道这辈子干什么好？”
“你到底多有钱？”
“反正一辈子不用愁没钱花。我爸虽然再婚又有了孩子，可我妈没有，我是我妈唯一的孩子，如果没什么意外，她将来的财产全归我……你问这干什么？”
“看看我能不能跟你贷个款什么的。”
“不能。”
蔡崇志自嘲地笑笑，“我看出来了，你很会理财。有眼力的都不会借钱给我这种倒霉蛋儿。”
乔盈盈说：“不是这么回事！我现在还没经济独立呢，生杀大权都在我妈手里，我每个月能花多少钱也归我妈管。”
“行啦！我开玩笑的！你刚才说，你不知道这辈子干什么好？”
“是啊！我觉得我活得特没劲，像个寄生虫。”
“如果实在找不到事儿干，你可以去学点东西啊，随便什么都行，好歹能打发时间。”
“可我定不下心来。”乔盈盈苦恼，“我学过好多东西，都是一阵风，热情就过去了。所以我特别羡慕瑞茜，她就有耐心去做一件看上去很枯燥的事，而且能坚持很久，孜孜不倦，像个老古董。我根本做不到。唉，我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很可悲吧？”
蔡崇志安慰她，“别灰心，你只是还没找到值得努力的方向。”
乔盈盈勾起嘴角，这一轮天儿聊下来，她心里舒服多了，“谢谢你这么说，蔡总！”
蔡崇志听她这么礼貌，心里也相当舒服，“甭客气，乔助理！”
？？
第六章 出师不利（1）
两小时后他们抵达云州市的玉林区产业园。
时值中午十一点，临近饭点，蔡崇志觉得这个时间很尴尬，这会儿登门简直像在问客户讨饭吃。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下午再去？”
乔盈盈不同意，“你都穷到上门讨债的地步了，还那么讲礼数干吗？就得让他们为难！将他们军！走！一鼓作气把事儿办完！”
蔡崇志受了鼓舞，底气锐增，把车往客户公司门口的临时泊车点一停，两人下车，威风凛凛走向保安室――客人来访都要先做登记。
“你们找谁？”
“采购部的林部长。”蔡崇志说完又补充一句，“我跟他预约过了。”
保安从窗子里递出登记簿，蔡崇志刚要伸手接，想起自己现在是有助理的人了，遂扭头看乔盈盈。
乔盈盈不明其意，但意识到自己已正式进入“助理”的角色了，又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随便怼蔡崇志，于是朝他眨眨眼睛询问。
蔡崇志就朝放在窗框上的登记簿稍稍一勾下巴，示意她填信息，乔盈盈似懂非懂，以为他想摆威风，就伸手接过簿子，又递给他。
蔡崇志叹口气，放弃了，抓起簿子和水笔，低头刷刷地填信息。
乔盈盈站在蔡崇志身边看他写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你字写得真漂亮！”她由衷夸道，她素来欣赏字写得好的人，无论男女。？？？她从小没心性练字，赵晓芳说她的字像狗爬出来的。
蔡崇志没理她，填完信息就把簿子交回给保安，保安接过来看了眼，撕下其中一张又递回来，“记得让林部长签个字，出门要回收的。”
“我知道。”
蔡崇志伸出手，正打算接，单子被乔盈盈一把抢了去。
“我是助理，我来保管！”乔盈盈喜滋滋说。
蔡崇志在心里仰叹，姑奶奶总算开窍了啊！
前往厂区要经过一大片灰突突的水泥广场，蔡崇志一边走一边又跟乔盈盈强调，“访客单别弄丢了，一会儿见着林部长别忘了让他签个字，出门的时候咱们还得把单子还给保安。”
“我知道！刚那保安不是说过了嘛！”
“我怕你忘了。”
乔盈盈把单子塞进手包，“放心，忘不了――这公司是做什么的？”
“半导体芯片。”
“挣钱吗？”
“嗯，利润挺高的。”
“那他们还欠你钱？”
“……”
走到行政楼前，蔡崇志伸手正要推玻璃门，想到什么，转头低声叮嘱乔盈盈，“这公司比较特殊，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乔盈盈好奇，“怎么个特殊法？”
“味儿有点大。”
“啊？”
乔盈盈还没明白过来，蔡崇志已推门进去，乔盈盈忙跟上去，才往门内探了个头，一股脚臭味儿扑面袭来，熏得她往后一趔趄，逃窜了出去。
蔡崇志虽不是第一次来，也觉得恶心难忍，但他没表现出来，眼见乔盈盈一脸震惊加嫌恶地退出去，赶紧冲走向自己的保安笑了笑，彬彬有礼地也走了出去，一把将还想往台阶下退的乔盈盈拽住。
“别这么大动静！给人看见影响不好！”他低声吆喝。
乔盈盈一只脚已经踏在台阶上了，扭过头来，满脸惊恐，“靠！里面是什么大粪坑啊！”
“不是粪臭，是脚臭，这两者有明显差别――你鼻子不会有问题吧？”
“你鼻子才有问题呢！”乔盈盈怒，“我都快被熏死了……你怎么眉头都没眨一下？”
“我这叫修养！”
“屁修养，虚伪！”
玻璃门被推开，一名保安走出来，“你们找谁？”
蔡崇志忙回答：“我们来拜访林部长。”
“约过了吗？”
“昨天就约好了。我刚给他发了微信，正等消息呢！”
“哦――那你们进来等吧，外面太阳大。”
乔盈盈赶紧挡在蔡崇志面前朝保安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就在这儿等好了！”
保安盯着一身盛装的乔盈盈，笑容格外热情，“里面味道是有点大，不过习惯就好了！”
乔盈盈怎么看他那笑都带着坏水，忍不住低声嘀咕，“习惯你妈――”
保安没听见，笑眯眯地进门去了，蔡崇志听见了，回过头来狠狠瞪乔盈盈一眼。
乔盈盈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看什么看！老子是义务为你干活！”
蔡崇志心说，我也没逼着你给我干活啊！你受不了随时可以走啊！
乔盈盈见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想起来他 CEO 的身份和自己助理的身份，立刻意识到了错误，用食指轻轻戳戳他的腰，“喂！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干吗要弄得臭臭的？”
蔡崇志等气顺了才回答她，“他们做的部件洁净度要求很高，车间里不许穿鞋进去，估计鞋柜就摆在近门口吧！”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乔盈盈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操！到这儿来应聘保安是不是得先做个割鼻手术才能上岗啊？”
“没这必要，你看刚才那保安不是挺享受的？”
乔盈盈被逗乐。
“这叫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蔡崇志说着，又看了看乔盈盈，这回眼神没那么犀利了，“一会儿见到林部长千万别乱说话，也别爆粗口。”
“行啦！我有数！”
等了七八分钟，林部长终于派一名下属出来接他们去办公室。
重新走上台阶的短短几秒，乔盈盈的心情堪比上刑场，充满了悲壮。
玻璃门被推开的霎那，她赶紧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息凝神往里走，边走边四下搜索，很快看见接待台侧面有个顶天立地的大型鞋柜，里面塞着上百双形色各异的鞋子，都在热乎乎地往外冒臭气。
乔盈盈一阵窒息，赶紧把目光收回来，走在她前面的蔡崇志正与那位接待职员客套搭讪，镇定自若，笑意盎然，对满室臭味嗅若未闻，令乔盈盈自惭形秽，再落魄的 CEO 也是 CEO，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逼于后而心不惊。
好容易走完那一条不短不长的夺命走廊，等他们通过又一扇玻璃门后，空气里的脚气味儿就淡多了。乔盈盈不露声色换了会儿气，加快脚步紧跟蔡崇志。
接待员把他俩带到二楼一间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你们稍坐一会儿，林部长马上过来。”
在会议室干坐了五六分钟，乔盈盈耐不住了，问蔡崇志，“不会把咱们撂这儿不管了吧？”
“不会。”蔡崇志对这点还是有把握的，“如果不想见我，门都不会让我们进的。”
乔盈盈说：“你刚才表现真棒！”
蔡崇志看看她。
“我是说在那段气味芬芳的走廊上，你跟人谈笑风生的，就跟鼻子被摘掉了一样！特别有气势――不是讽刺啊，是夸你。”
蔡崇志说：“如果他们答应今天就把欠款给我结了，让我把那一柜子鞋抱着亲一遍我都乐意。”
乔盈盈眼里的倾佩顿时消弭，神色怪异地往后退了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