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逾却兀自怔住。
怎么就可以了?
她小心翼翼守着这不合理的规矩度过了最天真烂漫的年岁,却发现这规矩是能轻易被打破的,那么之前的忍耐和克制是为了什么呢?
桑逾很难过,但她为了不辜负江憬为她争取来的观影机会,装作放下心事的样子笑着点头。
她深谙怎么让人感到舒适自在。
江憬看起来不计较她的“谎话”了,她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再纠结于翻了篇的事情,就是她不懂事了。
江憬在影院的售票厅买了票,又问售票员要了三瓶矿泉水。
他谨记着赵毓芳的要求,给姐妹俩买了糖画,就没再给她们买爆米花、奶茶、可乐这样糖分爆表的零食饮料,免得甜度超标。
然后带着桑逾和桑珏姐妹俩检票进了放映厅。
走到座位前,他细心地将座板翻下来,等她们坐下了才将手收回去。
桑逾礼貌地说“谢谢”,桑逾听到后也有样学样、添油加醋地说道:“谢谢江哥哥。”
桑逾知道桑珏顽劣,也知道桑珏为什么不喜欢她还要学她。
因为赵毓芳总是耳提面命逼着桑珏以她为榜样照着做事。
桑珏不情愿,她也不轻松。
她倒是希望赵毓芳对她不要那么满意,却对桑珏那么嫌弃。
别说桑珏还小不知如何自处,连她都觉得赵毓芳的某些要求是在刻意刁难桑珏了。
怨不得桑珏这样憎恶她。
桑逾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对动画片也不感兴趣。
放映厅光线昏暗,彩光投射在银幕上产生了微小的畸变,座位柔软且符合人体工学原理,配音演员浑厚低沉而富有磁性……
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令她昏昏欲睡。
电影开场没多久她就睡着了,醒来时她歪头靠在江憬的肩头,电影已然接近尾声。
她受了惊似的,猛然坐正,不知所措,也没有话说。
还好四周黑漆漆的,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然要肯定问她为何忽然红了脸,显得局促又木讷。
江憬见她醒了,倏地笑了一声:“还以为你要睡到散场才醒呢。看你睡这么熟,都不忍心叫醒你。”
桑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同样是没有叫醒她,江憬给她的感受,和继母与妹妹给她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开坑大家给的排面!文案放了两三年,因为档期排不开,开坑时间推了又推,相信大家说期待了很久是认真的。呼声这么高是我没预料到的,但是开坑前确实做了精心的准备,放心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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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夜(四) 有江憬在的地方……
等他们回到家中,大人的事已经差不多谈妥了。
看样子是得到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江海平眉开眼笑,还将桑珏抱起来举高高,热络地调侃:“小丫头,妈妈每天给你喂的什么好吃的,把你养得这么好。是不是你爸爸总不在家,你连他那份也一并吃了?”
桑珏只会窝里横,外人开的玩笑再令她不高兴她也不会甩脸色,用得意的小眼神望着江海平说:“能吃是福――”
惹得江海平哈哈大笑。
站在他们身后不起眼的桑逾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地话了一会家常,默默去了厨房。
平时款待这些远客,临别时赵毓芳一般都会叫用人备一些茶点和水果让客人带上,能在遥远的返程途中解个馋。
今天许是桑珏没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现下又被江海平抱着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她的心思不在这等小事上,没有做这方面的安排。
桑逾对江憬有很深的好感,存了些私心。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储备的水果,挑了些又贵又甜的,转而去装茶的抽屉翻找本地赫赫有名的福鼎白茶。
江憬神出鬼没地站到了她身后,温声问:“找什么呢。”
桑逾胆子很小,很容易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尤其是她常年被忽略,没人在意她的下落也就没人来寻她,更加不知所措。
饶是他有意控制了音量,桑逾闻言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茶饼掉回了原位。
江憬拿起茶饼端详了两眼,说道:“福建省盛产茶叶,作为特产带回去的确是极好的伴手礼,但是你拿的这块茶饼太名贵了,不该是送人的。想来平日里应当不由你来置办,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为好,虽然你也是家里的小主人。”
江憬似乎是对茶很有研究的行家,知晓这茶的价值,桑逾见自己差点好心办坏事,心里打起鼓来。
江憬再次半蹲下身来,轻声安抚道:“小朋友就该有小朋友的样子,健康快乐,无忧无虑,不该承担成年人应负的责任,不该承受成年人才该有的烦恼。”
“哥哥。”桑逾沉吟片刻,叫了江憬一声。
“嗯?”江憬自然应声。
桑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清楚:“我没有撒谎,小妈真的不许我们去影院,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同意了。”
江憬笑了一下:“大人不都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定好的规矩经常变来变去。但是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我想你如今这般乖巧懂事,未必是因为他们教的有多好,而是因为你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知道该如何对待家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了一点,清越低醇地说:“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给我的感觉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孩子。我看到你在冷静地观察这个世界,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冷静地观察世界吗?
确实是这样。
从她习惯被世界遗忘的那一刻起,她就将自己剥离了出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管是对桑珏也好,还是对眼前的江憬也好,她都抱着平和的态度在观察。
所以她能做到不怨不恨,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但是她对江憬的眷恋是真的,尤其是当江憬下一秒对她说“哥哥要走了”的时候,她内心深处蓄积的不舍堆叠到了顶峰。
江憬虽然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和她相处多久,但从他出现在她的世界到即将离开的短短几个小时,身上都是带着光的。
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温柔与温暖将她包裹了起来,她对人类情感的渴望被唤醒,雕刻成了他的模样。
她在他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和关注,以及对干涸心灵的抚慰。
也许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将再无一人对毫无渊源的她投入这样的耐心。
她又该陷入无边的孤独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无声的日夜。
对她这么好的一个人,这就要走了吗?
会再也见不到了吗?
桑逾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多留他一会,剩下的能和他说话的时间不多了,抓紧最后的几分钟和他寒暄。
她没有问江憬“未来还有机会见面吗”这种他也不确定的问题。
隔着六七岁的年龄差,她能跟他聊的话题也很少。
接下来的对话很没有营养。
她能听出她话音里细微的颤抖,江憬却全程都很从容。
“哥哥,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是啊。”
“新闻上说,北京下雪了。北京的春天,是会下雪的吗?”
“没想到现在的倒春寒这么厉害,近几年的气候是有点怪异。你别光点头,知道倒春寒是什么吗?”
桑逾心想:就是春天带着温暖短暂地来了一下,又被料峭的寒冷覆盖了。
江憬说:“就是冬天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挡住春暖花开。”
……
江憬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也什么都没带走。
他脊背挺立,铮铮傲骨,如芝兰玉树,满身少年的风姿。
桑逾站在他陪她站过的位置,目送着一家三口给江海平和江憬父子俩送行。
几个人从她的视角望过去,小得像蚂蚁一样,背影都不能称为背影。
但桑逾还是看到江憬转身向她这边看来。
如果不是在仰望这栋气势恢宏的建筑,就是在看她了。
―
送走江家父子后,赵毓芳忽然和久未归家的桑黎川吵了起来。
桑逾拿着卷子找家长签字时,听见门板里露出的吵架的动静,脚步顿了下来。
“我在外面忙前忙后,回到家就是来躲清闲的,你就非得跟我吵架吗?”
“是我要跟你吵架吗?我不是心平气和地让你管教女儿吗?你倒是管啊。我告诉你,她就是仗着你给她撑腰才无法无天。你看你现在把她惯成什么样了?要女孩样没女孩样,要教养没教养,成天就知道欺负阿逾。”
“我又不在家,我怎么知道家里什么情况?你在家,家里的情况你最清楚,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有什么办法。什么叫我惯的?我不过是替孩子说了两句话,父母两个总要有一个慈一个严吧。是你要做恶人,跟我有关系吗?”
“好好好,是我吃饱了撑的非要唱这个黑脸。说白了,我就不该听你的在家照顾孩子,我也出去工作!我看这俩孩子你管是不管!”
“这房子不是我买的?两个孩子的学校不是我找的?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你看不见啊!再说,阿逾是你养的吗?你要是对她上心,当初会把那么小一个孩子扔在菜市场里过夜?要不是她自己找回来,我桑黎川就没这个女儿了!也没让你干别的,连孩子都看不好,能干什么大事。”
“桑黎川!那不是你孩子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傻,说我接盘替别的女人养孩子!我受这么多委屈我说什么了?”
“那你快别受这个委屈了,离婚吧,明天就去办手续!”
“我才不离呢!你先把外面欠的那些债还清!到时候你看我跟不跟你离!你以为要不是看在我娘家的脸面上,别人看着你债台高筑,会跟你签单?忘恩负义,真不是东西。我当初怎么会瞎眼看上了你。”
赵毓芳说完便猛然打开了门,视线和桑逾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不由愣住了。
桑逾慌乱了一瞬,举起手中的卷子,讷讷地说:“明天周一,要上学了,忽然想起月考的卷子还没拿给您签字。明天早上要交……我这两天忘记了……”
换做平时,她要是第二天要交的东西拖到最后才准备,定是要被赵毓芳苛责的。
但今天,赵毓芳在和桑黎川吵架的过程中被那句“是你要做恶人”刺激到了,深呼一口气,接过桑逾手中的卷子和笔,一气呵成将三张卷子签完了。
桑逾今年上小学六年级,试卷上的题目出得已经很刁钻了,但她的语数外三门功课都是满分一百分。
孩子这样出色,获得了如此光鲜的荣耀,不论哪家家长都会觉得骄傲。
桑黎川在公司签多了结款单,却从来没给自家孩子的试卷签过字,债欠了一屁股,荣光没沾上半分。
此时此刻,他眼看着赵毓芳给桑逾签字,别提多眼红了。
可他不愿戳破身为男人的那点脆弱的自尊心,抹不开面子开口行使作为父亲的责任,只得叹了口气,独自去书房静静了。
桑逾拿到了签好字的卷子,却没有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赵毓芳见了诧异地问:“还有事吗?”
桑逾迟疑了两秒,对赵毓芳说:“小妈,你要是觉得累的话,阿珏可以交给我来照顾。我好像还有一点余力。”
赵毓芳刚才跟桑黎川吵架的时候都没有被气哭,闻言除了眉毛,五官里的其余四个都红了起来。
她蹲下来抱了抱瘦小的桑逾,哽咽道:“小妈在呢,怎么轮得到你。”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笃定地说:“等搬到北京,小妈给她找一所管理严格一点的私立寄宿学校,把你们分开,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桑逾心下一跳。
这么快又要搬家了吗?
这次是――北京?
有江憬在的地方?。
那真的是太好了。
第5章 入夜(五) 看来是说不了晚安了。
桑逾安慰完赵毓芳回自己房间时,路过了桑珏的房间。
桑珏的房间是按照她自己的心意重新装修过的,被装点成了粉色基调的公主房。从墙体到窗帘都是视觉上极其舒适的灰粉色,墙上挂满了欧式雕花相框,关于她的各式各样的写真照镶嵌其中。
床上摆满了迪士尼周边玩偶,飘窗上堆着五花八门的抱枕。
别人家孩子的房间放了一张床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空间了,但是桑珏的闺房足够宽敞。
床边铺了勾勒出卡通风景画的手工羊毛织线地毯,地毯上七零八落地散布着五颜六色的乐高零件,还有一个缝制得很精美的布艺小恐龙,桑珏可以骑在上面晃来晃去。
此时桑珏并不在床上,而是和被赵毓芳狼狈骂跑的桑黎川挤在一顶迷你的儿童帐篷里,开着一串亮闪闪的夜读氛围灯,听桑黎川给她讲故事。
父女俩将帐篷一合便看不见帐篷外的一切了,也没有留意桑逾轻盈的脚步声。
桑黎川全神贯注地给桑珏念着一本精美却小众的儿童读物,间或从帐篷里传出桑珏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桑逾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像桑珏这么大的时候,连件像样的玩具都没有。
那时候她亲生母亲生病,一轮轮做化疗,不但病情没有好转,还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不懂事地索要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桑黎川应当是深爱着她的生母的,送她生母最后一程的时候,带着渺茫的希望,用三顾茅庐的诚意去求见一位杏林高人,可惜终究是没能救下她生母的命。
她生母亡故的第二天,桑黎川一如既往地早起煎药。
她看见桑黎川被窜起的火苗烧到手时,抱头痛哭,哭腔颤颤地说:“也不知道你这么怕疼,火化的时候会不会痛。”
有这样一位占据着他心中至关重要地位的亡妻,也不知道他对赵毓芳到底有没有一点爱。
只是他那时穷困潦倒,急需一笔钱渡过难关。
爱情终究是败给了利益。
为了那笔钱,他攀上了赵毓芳这棵高枝,从此平步青云,在工建界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界内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也不知道他是怕惹赵毓芳不高兴,还是怕看见桑逾就想起早已安息的亡妻,想起为利益妥协的那个肮脏的自己,每次回来都不怎么理会桑逾,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年幼的桑珏了。
桑逾觉得,在桑黎川眼里,她只要还活着就好,过得好不好都无所谓。
她从来没有得到甚至体会过父爱,而赵毓芳对她的感情很特殊,介于生和疏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