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江憬能把冯雅兰娶了,他和江憬又是兄弟的关系,熟人在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时候,就会考虑到是不是把江憬也骂进去了,多少会因为尴尬避而不谈。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记得他和冯雅兰有过婚约了。
到时候他还可以自主选择,娶一个公检法机关有职权的女人回家,就没人敢提起这桩旧事了。
黄颢最后蛊惑道:“江憬最近都在医院陪我未婚妻。哦,不,冯雅兰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应该说,他最近都在医院陪别的女人。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或者,他根本没有跟你说,对他在医院陪别的女人的事只字不提。”
桑逾顿时就觉得难以呼吸了。
黄颢把话送到就走了。
桑逾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拨通了江憬的电话。
“喂,哥哥,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
“你现在不是在加班吧……在医院吗?”
“嗯?你都知道了。”
“黄颢……他刚才来找过我了。”
江憬大概猜到黄颢对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了,但也没说黄颢什么坏话,只是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桑逾。
“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了多想。我现在过来找你吧,把你接过来。”
桑逾闻言心里不是滋味,不再像往常那样善解人意,一反常态地别扭道:“你过来找我是怕我不相信你,所以把我接过去亲自看看吗?”
江憬笑着说:“我在这照顾别人,难道就不能心系自家的小姑娘了吗?”
桑逾没料到他会突然叫她“自家的小姑娘”,弄得像在说情话一样,心跳当即空了一拍。
江憬接着说:“我是怕你一个人生闷气,这边又实在走不开。她刚才又发病了,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现在开始砸门了。没人安抚她的情绪,就要打镇定剂了,总药物控制对她的身体不好。她吃的药里有激素,服用以后身材会走形,只能尽可能不损伤机体了。”
真可怜啊。
要是崴个脚什么的,她还会和冯雅兰争争江憬。但是冯雅兰现在都成这副样子了,她也不好撒泼打滚让江憬为她抽身。
而且她原本就是卡着点回家的,再不回去,就算赵毓芳嘴上不说,也会在心里责怪她翅膀硬了,变野了。
她恐怕去不了。
桑逾对江憬说:“我其实是想去看望她的,但是今天太晚了。”
她只说了这一句江憬就知道她的想法了,说道:“要不是担心你一个人胡思乱想,我也不会说这么晚把你带出来。明天再说怎么样?”
桑逾理解的一个人和江憬理解的一个人不是一个意思,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一个人,我小妈在家。”
江憬忍不住笑了一声。
桑逾听见他笑,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想了想告诉他:“明天不行。马上高考分数要出来了,小妈说要带我去云居寺祈愿,晚上可能会在庙里留宿,然后斋戒几天。”
江憬听了沉静地说:“行,你就专心忙你的事吧,本来也不需要你操心这些。”
桑逾迟疑两秒,主动说:“除了去毗卢殿拜文殊菩萨,我还会去药师殿里烧香,祈祷她早日康复。还有……”
江憬笑起来:“还有?愿望就这么多吗?”
桑逾轻轻“嗯”了一声:“还有大悲殿。”
江憬对佛理没有研究,问她:“是大悲咒的那个大悲吗?”
桑逾没有回答。
云居寺的大悲殿里供的是观音菩萨,大悲殿即是观音殿。
她要去观音面前求姻缘。
第58章 寒潮(八) 菩萨,显灵了。
桑逾按照她跟江憬说的在诸佛殿里走了一遭, 焚香祷告,许下了愿望,又陪赵毓芳在寺庙里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 她没淋雨, 没吹空调,第四天准备离寺的时候却莫名发起了低烧。
整个人病恹恹的, 没精打采,浑身发冷, 食欲不振,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
于是她一回家就睡了一天, 天都黑了才被赵毓芳叫起来勉强吃了两口饭。
神佛这种玄学,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承运的时候说是佛祖保佑,遭难的时候又说是命运使然。
桑逾有气无力地问赵毓芳:“小妈,我一去寺庙就病了,是不是佛在预示我高考成绩不理想。”
赵毓芳安慰道:“瞎说, 是山里湿气重,你在干燥的地方住久了不习惯,明天我带你去刮个痧, 拔个罐,一准第二天就有精神了。”
桑逾没有吃药,灌了几杯热水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凌晨两点。
她睡得昏天黑地,头重脚轻, 迷迷糊糊给江憬发信息,说她生病了。
可江憬没有回。
其实大半夜的, 江憬应当在休息, 没回很正常, 被她吵醒了,回她的话也不一定经过大脑思考。
但是桑逾人在病中,一下变得特别脆弱,江憬不回她消息就变成了一件严重的大事儿。
冯雅兰生病的时候就有江憬陪在身边,而她生病了,江憬连消息都不回。
继而想到黄颢说的那些无中生有的谬谈,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传出了这么离谱的绯闻,自己却连提起他都小心翼翼。
以及江憬明明喜欢的是她,却在深夜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只因为该死的责任。
也不知道当初她遭袭受伤的时候江憬有没有彻夜陪过她。
或许对他来说,她和冯雅兰是一样的。
那么江憬今天喜欢她,改天说不定也会喜欢别人。
江憬为什么不可以只喜欢她一个人呢?
她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做他的女朋友。
她分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也很不想要他去陪别人。
她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度……
桑逾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说的好好的,什么怕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胡思乱想,到头来不还是让她一个人在深夜思前想后,辗转难眠吗?
她就这样想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憬终于回了她消息,问她怎么了。
她的一双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一样,都不怎么看得清屏幕上的字了。
但是抑郁的情绪已经消退了,回他没事。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江憬言简意赅地发来一句话:“我在你家门口了。”
他没让她出去,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
在她身体康健的时候,总想把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展示给他,可当自己浑身都不舒服,还满心委屈,什么体面都不想要了,她就是要让自己满脸泪痕、形容憔悴的样子被他看见,让他见了心生怜惜。
天光尚未大亮,赵毓芳还没有起床,桑逾简单梳洗了一番,穿戴整齐,出了门。
室外晨雾朦胧,可见度也就十米远的距离。
江憬的车灯亮着,桑逾根据这盏亮着的车灯准确判断出了他的位置,穿越重重迷雾来到他身边。
江憬在车外等候着她,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脸上楚楚可怜的神色,二话不说让她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桑逾只是想让他为她而来,让自己的委屈有倾诉的对象,没有想过要去医院。
她没事的,了不起多睡几顿觉。
赵毓芳也凭着经验判断过了,就是沾染了湿气,“水土不服”而已,随便刮个痧拔个罐就好了,犯不着大费周章。
可是她刚想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视线忽然模糊,随后天旋地转,摇摇欲坠,他伸手一接,她就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怎么会这么难受……
她瞬间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
一闭上眼睛,真的能从无边的黑幕中看到许多缭乱的星星,她顿时对眼冒金花有了深切的体会。
她上一秒还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下一秒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
一睁眼,原来是江憬将她打横抱起,正小心翼翼地送入车里。
她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已然觉得自己生命垂危。
在彻底人事不知之前,她脑海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可怕的想法:倘若她要是快死了,能死在江憬的怀里也挺好的。
到了医院,她依旧是被江憬抱下车的,又一路抱到了急诊室里。
江憬的骨骼很坚硬,手臂上的肌肉也很遒劲,而她只有膝下和后背两个支撑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两个点上。
一开始还好,抱久了她恍然觉得骨头都要在他疾行时的颠簸散架了,却一动不能动。
随后是麻木,没有了一点儿知觉。
这样的姿势看起来浓情蜜意,只有她与江憬知道有多难熬。
她尚且不用出力,而江憬不仅要忍受和她同等的不适,还要耗费体力坚持住,不能撒手让她摔倒。
炎炎夏日,天已经入了伏。
虽然是清晨,但只有七点钟之前的气温是较为舒适的。
七点一过,暑热的封印仿佛被解除了,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江憬早已汗流浃背,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额前渗出来,有的滴进了眼睛里,他眼都没眨,更别说腾出手来擦,有的沿着他清隽的面庞蜿蜒流淌,从他轮廓有致的下颚滴到了桑逾的胸前。
抱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他都没有撒手,单凭这点就足以让桑逾深深动容。
桑逾不禁在心里想,分明初中的时候一千五百米都能跑下来,体质应当是过硬的,除了被人弄伤,她几乎没有来过医院。
怎么如今病来如山倒,连自己走两步都做不到呢?
害得江憬也要陪她受这样的罪。
她的状态很不好,已经不容许她听清医生的诊断了。
医生说的话,乍一听像催眠曲,随后便成了紧箍咒,她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头痛欲裂,等她稍微舒服一点,头顶挂的水都滴了大半瓶了。
江憬一直守在她旁边陪她输液。
每一次她都会因占用江憬的时间产生负罪感,但这一次不会了。
她任性地想:如果她不占用他的时间,那么他的时间就会被别的女人占用,那么为什么他的时间不可以属于她呢?
江憬带她来是人情味很浓的市人民医院,病床已经优先安排给重病患者了,他们只能坐在过道上的公椅上。
桑逾勾着脖子打了半天瞌睡,后脖颈酸疼僵硬,有种头要从脖子上滚下来的感觉。
她试着抬了抬头,面前摆着一支简陋的金属支架,支架的顶端挂着两个装着药水的玻璃瓶,一瓶空了三分之二,一瓶还是密封的。
她又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江憬。
江憬一直在望着她,她一扭头,便与他四目相对,惊慌地略过他看向他身后。
他坐的那侧的尽头有一扇窗,清晨金灿灿的光映照在地面上,和窗栏的影子交错。
随即,她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声音:“要不要靠在我肩头再睡会儿?”
要的。
桑逾看向他宽阔的肩,他的衬衫衣料很有质感,笔直地勾勒出他的肩线,光是看着就有一种可靠的力量感。
桑逾小心翼翼地靠近,歪头轻轻在他肩头蹭了一下,然后枕上去,慢慢挪到他的肩窝,调整成舒适的角度。
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她也在电影院靠过他的肩,但那并不能称之为靠在他肩头,而是无意间睡着了才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这次是他主动邀请的。
她长高了,对他心生的情愫也更加缠绵悱恻了。
桑逾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颈间圆润的喉结,性别意识在她心底渐渐织出了一张网。
她知道,那是一张情网。
江憬在她靠过来的瞬间触电般一颤。
他没料到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让他敏感地放大了感官触觉,只觉得异常酥麻。
不一会儿,她温热的呼吸喷到了他的下巴上。
这一刻他不用低头也知道她在看他。
他的呼吸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急促,胸口的起伏也加剧了。
给她依靠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但是她就这样直接靠了过来,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为往常她都会犹豫。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让她丧失了部分思考能力,开始直来直去了。
他本以为她靠在他肩头能很快睡过去,没想到下一秒,桑逾的吐息就喷在了他的耳垂,娇嗔地对他说:“哥哥,我要是没有生病,你愿意这样照顾我吗?愿意这样照顾我一辈子吗?”
她自然而然的撩拨让他神魂颠倒,江憬险些说“愿意”,片刻理智回笼,他轻轻地叫桑逾的名字,说道:“还难受吗?都不清醒了,我再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吧。”
桑逾说哭就哭,哼哼唧唧地说:“我没有不清醒……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你的女朋友。你都让我等了一个月了,我等不及了……”
江憬的理智在她柔肠百转的撒娇中彻底被冲散,捧着她泪痕宛然的脸,呼吸粗重地亲上她眼角的泪珠,嗓音喑哑地说:“好,那就不等了。”
桑逾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菩萨,显灵了。
第59章 盛放(一) 平安健康。
江憬的吻很隐忍, 很克制,严格地说,并算不上是吻。
他只是用更为亲密的方式, 抹掉了她的泪。
桑逾顿时就不哭了。
原来哭真的能换来他的怜惜。
桑逾就像是一个不抱任何期望地伸手要糖, 当真要到了糖的孩子,不能置信地回味了很久。
江憬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一口, 桑逾就把头埋在他怀里沉默了好几分钟。
江憬轻笑了一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轻声细语地说:“就这么想做哥哥的女朋友啊,一个月都等不及了。”
桑逾瓮声瓮气道:“一个月真的好久了。而且, 在这一个月前,我等了好多年。哥哥你都不知道。”
“我有感觉到的,只是没办法给你回应。”江憬语重心长地说,“每一朵花都有它的花期,在它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的时候,不能去采撷它, 也不能强行掰开它的花瓣,只有这样它到了花期才可以以最美的姿态绽放。”
桑逾就说:“我的花期早就到了,哥哥怎么不早来采呢?哥哥你有好多理由, 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可我不想听。”
江憬笑着哄:“好好好,不听就不听。这不是也没让宝宝等了吗?本来还想过阵子,你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再说的, 结果给你准备的惊喜你提前拆封了。”
他居然叫她“宝宝”诶。
好羞耻,但是她怎么好喜欢他这么叫呢?
这是他对女朋友的专属称谓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更进一步了, 她以后都是他的女朋友了是吗?
不会是她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