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她爸孟建国,二十年前的中专生。
那年头的中专生可了不得,凭他的学历,进了体制只要好好经营,提拔的机会多的是。偏生性格沉闷老实,混了二十年愣是没混出个名堂,眼见着家里孩子一个接一个落地,基层微薄的工资逐渐负担不起四个娃的消费,便主动辞去了工作,要求进入轧钢厂当一名技术工人。
这倒不算什么稀罕事,七十年代,搞技术的比坐办公室的吃香,再说孟建国中专时期学的就是机械,进体制内那是歪打正着。
按说这会儿进厂该他发挥作用了,可惜不争气,先前在学校学的技术早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的孟建国跟学徒工也没甚两样,领的工资也就比做基层多几包烟钱。
除此之外,孟建国也是大院公认的老实人,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跳水救下厂长家的大胖猫,对上崔志民这样的刺头儿,他真半点办法拿不出,可以说很是“窝囊”了。
窝囊爹回家后,小心翼翼从蓝布包里掏出一个宝贝,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报纸。
――是一瓶茅台。
“哎哟,这金贵,哪来的?”张梅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下闪过无数念头。
孟建国眼神飘忽,捂着嘴咳嗽:“葛厂长,上回不是说给咱言言介绍个军官对象吗……”
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底气,张梅一听就炸了。
“哎呀你你你――不是说了那海岛太远咱不去吗?你咋收人家好酒了?”
张梅心道:这老孟,不会把女儿卖了吧?!
孟言却听得一个激灵――海岛?军官?
……
上星期轧钢厂的葛厂长突然问孟建国的大闺女有没有对象,说想给她介绍个在部队当军官的对象。
孟建国一听人家是军官,当即欣然接受,回家后喜滋滋地跟媳妇儿说:“梅梅啊,我给咱闺女相了部队当兵的男同志,才二十六,是个什么参谋长,军官呢,年轻有为!”
一问地点,张梅气乐了:“你知道培兰岛在哪儿吗?那可是海岛边防线啊!亏你还读过书,那岛跟咱首都隔了大半个中国,你是嫁女儿呢,还是卖女儿呢?我就说,这样的好事儿能轮得到你?推了!不许相!”
孟建国一听立马萎了,他虽然是个窝囊爹,对孩子们那真是好得没话说,聪明机灵的大闺女更是他的掌中宝,想想父女俩相隔十万八千里,一时间打起了退堂鼓。
可他都答应葛厂长了,这下该如何拒绝?最后思来想去委实拉不下脸,只好装死。
葛厂长那边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孟建国的音讯,他是人精,哪能看不出孟建国的意思,琢磨着到底舍不得放弃机会,今天大出血给送了瓶茅台。
孟建国自己还觉得挺委屈,搔搔头发:“那我该咋拒绝?这茅台直接往我手里塞,我咋好意思给人还回去……”
张梅火气窜天:“你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把你闺女卖了?脸皮重要还是你闺女重要?”
孟建国不高兴地反驳:“嘿,咋能叫卖呢,不还没答应吗?我说回去跟我媳妇儿商量商量,厂长也没逼我答应。”
“哼,你拿了人家的酒,不就是接受了吗?”张梅恨铁不成钢地拧他耳朵:“窝囊!还个酒都不好意思,我咋嫁给你这么窝囊的男人!”
争执间,几个孩子极有眼力见地闷头吃饭不语。
吵完,室内陷入短暂的宁静。
孟建国盯着手里那瓶茅台很久,馋得嘴里直冒酸水,终是狠心用长布盖上――眼不见为净。
“言言,咱厂那个叫陆杭军的男同志,真对你没意思?”
显然,他也听说了那个离谱的谣言。
嚼着寡淡的水煮白菜,孟言摇头:“没,我敢肯定他对我没意思,他们俩打架从始至终就是个误会。”
人陆杭军是男主,男主怎么会对她这小女配感兴趣。
不仅没意思,还想弄死她。
今天发工资,难得吃一回大白馍,张梅拿在手里却没有胃口:“我也寻思杭军那小子高高壮壮,还敢跟崔志民干架,你要是跟他处对象,说不定能把你护着。”
其实刚开始孟父孟母并不相信崔志民是个偏执狂,那孩子,皮是皮了点,到底也是长辈们瞧着长大的。
可轧钢厂的小罗,鞋厂的小赵,都是被他打击报复过的案例。
去年有个叫李晖的小年轻,长得挺周正,就因为孟言跟他说说笑笑,崔志民这个疯子二话不说打得人差点成瞎子,他爸妈赔了俩月工资才没让人闹到派出所。
崔志民的暴脾气来得也不是没原因,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全家七口人,五个捧铁饭碗,宠得老幺无法无天。
后来崔志民初中毕业被安排进了制衣厂当质检员,家里又多了个挣钱的,加上他当那街道革委会主任夫人的小姑,崔家人真就在宝林街横行霸道了。
崔志民家条件不错,可条件再好,张梅也做不到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他们可都没忘记崔志民说过,得不到孟言宁愿把她毁了的那句话。
孟言不赞同地摇头:“就算人家对我有意思,崔志民天天上门打架闹事的日子也不好过。”
张梅若有所思:“是,日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好。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崔家那惹是生非的咱可高攀不起。”
“妈,没事,等我再长大点就可以保护我姐了。”嚼着凉拌青瓜条,孟雷如此安慰。
张梅好笑又无语:“等你长大?多大才算大?你姐现在就需要保护,你能保护她吗?”
孟雷不说话了,因为他现在确实打不过崔志民。
“你们说,崔家那小子真敢为所欲为?不怕坐牢?”孟建国眉间褶子叠得能夹死苍蝇。
“是啊,他要是来闹事,我们不能告诉公安吗?由得他胡来?”孟雨很是气愤地说。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报警就能解决的,你们忘了去年五一那事儿?就因为打菜员中午少给了他两块肉,崔志民把人刹车给卸了,腿养到现在还没好,他要是使阴招,你抓不到他的把柄公安也拿他没办法。明的不敢,阴的他绝对敢。”
室内陷入持久的沉默,连同咀嚼青瓜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万籁俱寂间,孟言忽然放下筷子,郑重道:“爸,葛厂长介绍的军官我想试试。”
孟建国握筷子的手一抖:“言言啊,你可别跟爸开玩笑。”
“哎呀!”张梅急红了脸:“你爸说的那个军官我们只见过照片,保不齐也是个不好的人,那么远啊,你嫁过去要是受了委屈,娘家人想帮都帮不了你!”
弟弟妹妹们齐刷刷望向孟言,都希望自家大姐别嫁到偏远的南方。
孟言笑了笑:“既然人家能坐到军官位置,说明国家已经提前帮我们筛选过,再差至少不会像崔志民一样要杀我全家吧?”
“那倒是……”
之前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张梅还挺开心自家闺女被男人们争抢,以为女儿是个香饽饽,哪想这香饽饽不是被王子抢,是被野兽抢!
“而且人家军官条件也好,有军属的关系,就算我走了,崔志民也应该不敢来闹事,这是我目前能想倒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下说到了重点,张梅哑口无言,孟建国沉默以对。
“姐,姐你别走……”孟雷急得吃不下饭,把孟言锢得牢牢的,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被男人拐跑。
孟言无奈拂了拂弟弟的短寸头:“走了还能回来,又不像古代人走路,火车跑得可快了。”
孟雷扯开嗓子嚎,细瘦伶仃的两截胳膊抱得死紧:“不要,我舍不得你!”
孟菲捏着小勺,吸了吸鼻子:“我也不要姐姐走。”
二弟孟雨情绪内敛,虽心中不舍,却羞于表露,只咬着下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张梅瞧着姐弟几个依依惜别的画面,很不是滋味:“你要是真嫁过去了,咱娘儿俩几年才能见一面。”
几年不见,也好过日夜被崔志民折磨。
原著的可怕之处在于,孟言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崔志民的手掌心。
原文里孟言不止逃过一次,最远的时候从首都逃去了大西北,深居简出打扮成灰头土脸的大婶儿,最后还是被男配用作者给的“金手指”抓了回去。
后面的折磨更是暗无天日,孟言当初阅读到这几段剧情的时候都是快速划过的,凄惨到不忍多看。
而培兰岛……那里是国防边线,军队日夜驻守,普通人轻易不能上岛,崔志民就是能耐上了天也飞进不去。
她必须远走高飞,才能避免自己走上原文女配的道路。
所以,多方面考虑下来,培兰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再抬眸时,眸中迸射出坚定的光芒。
“去吧,总归不能坐以待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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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卖姐姐的糖 中二少年说话能把死人笑活
江孟两家的家长约在了后天傍晚在军区大院见面。
其实两家之前八竿子打不着,说来也是缘分,前不久老孟在轧钢厂加班,孟言给父亲送饭的时候被他们厂的厂长瞧见了,心说哪家的女娃娃生得如此天仙儿美。
一打听――呀!
那不是上回救了他家阿喵的老孟嘛!那女同志原来是孟建国的大女儿。
再一打听,孟建国正好四处托人给自家女儿寻个可靠的夫家,想起老首长交给他的任务,干脆给两家牵线搭桥。
孟家住在普通的大杂院,老首长家住军区大院,都是大院,却天壤之别。
按说首长,即使是退休了的老首长,委实不该找孟言这样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当儿媳。
无奈在于,他们的独子江少屿军队所驻扎的岛是一个环境恶劣的海岛,位于边防线,日常在危险中游走。
别看现在是和平年代,培兰岛那样的地方没少发生枪战摩擦,是身与心的双重考验。
再加上南北差异巨大,这年头出趟远门也不方便,真嫁去了那鸟不拉屎的海岛,后半辈子多半回不了几趟娘家。
为此,老首长没少托人给儿子说媒,女同志们不是嫌远就是嫌危险,或是逆子不同意。
一来二去,江少屿就给拖成了二十六岁的“老男人”。
……
怕孩子多了吵闹,只孟家夫妇俩和孟言来了,孩子们则留在家里吃中午的剩饭。
是带着礼品上门的,还把压箱底的衣裳翻出来,穿得体面些不然显得不重视。
虽如此,衣服一身的褶痕也实在让孟言无奈,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孟家两口子战战兢兢地走,一方面担心人家首长瞧不上,一方面又担心首长瞧得上,带着矛盾心理很快便到达了军区大院。
门口有穿绿军装站岗的哨兵,江首长早叮嘱过今天有姓孟的贵客到,小哨兵见到一家三口只稍稍询问了一番,便唤人将三位带去了江家。
叩叩――
开门的是头发花白的江家老母,也就是江少屿的奶奶,笑起来时眼尾带着慈祥的褶子,目光炯炯有神,是个体格健康的老太太。
一位美妇人正在厨房做饭,闻声探出头打了声招呼,见到孟言的时候,手里动作倏然停滞,直到手背被油星子溅起个小红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来啦?坐坐,里边坐。”童艳秋扶了扶后脑勺的木钗,扭头冲老妇人喊:“妈,我水壶里烧了开水,让中玮给客人们泡茶。”
老太太赶忙招呼几位进屋坐,又上里屋叫儿子。
首长家就是不一样,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客厅里还有铺了软垫的木制沙发。
张梅头一回坐这玩意儿,暗道首长真奢侈,这么大间房不拿来铺床,放这么几张加长版的椅子,挺浪费空间。
江中玮的反应比他老婆还夸张,见到孟言后又惊又喜,端茶倒水那叫一个殷切。
“坐坐,来,喝点茶,瓜子零嘴儿,吃,吃,别客气。”江老首长五十有七,一头青丝夹着白,脸膛仍是红润的颜色,瞧着神采奕奕,气势逼人。
“您客气了。”老首长一点架子也没有,跟寻常人家的父亲好像也没甚两样。
其实如果孟言有一个二十六岁还孤寡的儿子,或许就能理解老父亲的心情了。
老首长这样热情,倒是让孟家两口子惶恐,忙递上礼品:“初来乍到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带了些我们自家腌的腊肉,您笑纳。”
拢共就一条肉,还是留着过年吃的,到底送给江首长做个人情。
江中玮脸上堆满笑褶,接过腊肉交给了厨房里的童艳秋:“客气客气,来都来了带什么礼。”
孟家夫妇俩来时没料到首长是如此平易近人的老领导,江家也没料到老葛介绍的对象是位比仙女儿还漂亮的女娃娃。
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格外满意,空气里顷刻间充满快活又热络的因子。
厨房里最后一盘菜烧好,童艳秋端着一大盆砂锅白肉出来,擦了擦手,迫不及待上卧室把儿子的照片翻出来。
大概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拍的,照片中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海军制服,手拿一把冲锋枪,像一颗挺拔的劲松,站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眺望远方。
端详着照片,孟言脑海里闪过唯一一个字:
帅!
真特么帅!
黑白照片都没法掩盖的帅!
……
原书的作者极其擅长描写各类俊男美女,文中男女主、戏份较多的男配女配都是容貌出色的设定,没想到剧情之外竟还能有如此惊艳的存在,实在叫人赞叹。
可主角团们与照片里这位军官又大不相同。
陆杭军是冷静腹黑型的,偏执狂崔疯子是霸道不羁型的,而照片里这位主儿,见到他的第一眼,充斥在你脑子里的,是来自军人浑然天成的正气!
浓郁的正气!一切邪祟鬼魅都不敢靠近的正气!
这样一个威严肃杀的海军军官,他宽阔而坚实的背脊,使孟言联想到埃及遍野挺得住风暴的椰枣树,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他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
见孟言盯着照片失神,老首长笑容愈发慈祥。
“这是我儿子二十三岁刚当上中校时的模样,现在二十六了,不过变化不大。”
“哎呀!这么周正呢!”张梅一点也不吝啬夸赞,看向老夫妻:“眼睛跟首长您一模一样,这鼻子也好,跟夫人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生得这样好,感情净挑父母的好处长。”
一句话逗得夫妇俩笑呵呵,一旁老太太不断给几位碗里倒果汁。
“女娃娃也好,俊!”老太太在孟言身边落了座,看向她的眼神真跟看孙媳妇一样一样的。
孟言难为情地笑了起来,心道今天这饭,吃与不吃似乎也没什两样了。
晚间,饭桌上气氛和睦融融,相亲的事儿也谈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