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弱地附在他肩上, 仍旧沉浸在那已然停消的乐音之中。
晏寻清用手臂将她紧紧围绕,疼惜不已。他小心看着她, 哑声问道:“这般……璎儿可还喜欢?”
扶璎倚在他的肩膀,伸手轻轻勾起他的下巴, 戏谑道:“你就不想……亲身体会么?”
青年眸光晃动, 他何曾不想, 他怎会不想。
可璎儿仍未接纳他, 他怎能恣肆。
他不忍地垂下睫, 低低道:“只要璎儿受用,我便知足。”
“真的……便能知足?”扶璎轻眯着眼,透露精明。
青年低眸无言,揽在她肩上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扶璎一手落在他的肩胛,仰头附在他耳旁低语。
“你的伤,可还能撑住?”
晏寻清蓦然张大了眸,“璎儿……”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祈求一份确定。
“阿清……我想……”
扶璎的轻声窃语,如同魔音一般挑动起青年的热血,再也抑制不能。
她望着他眼中跃动的火簇,眸光忽而深邃。
“你可要做到心无旁骛,片刻不可分神,知道了么?”
回应她的是海浪拍礁般激烈而急促的吻。
许久过后,疯狂吻着她的男子恍然回神,渐渐温柔。
他如获至宝。
雨打芭蕉,乱石穿林,山海化一。
扶璎尽心体会着这至高的奏鸣,来回之间,月裳妙法悄然运行。
她并非冲动,只是迟早都要做出抉择,她选择在今日接受赌局,便不会后悔。
必须成功。
她需相信晏寻清,更要相信做出决策的自己!
跃入天顶的一瞬,她恍惚看到了一阵白光。
转眼,她陷入了神识之中,再度来到那片虚无天地。
另个一她站在白焰灵泉边,含着微弱的淡笑远远望着她。
“如今,你知晓自己为何诞生了么。”
“你我皆是混沌,我是另一世界的混沌化身,而你属于此世。”
“于混沌之中诞生新规,便是我等使命。”
扶璎怔然望着那与她样貌别无二致的女子,口中喃喃:“诞生新规……”
女子继续道:“我们被混沌投放至各个世界,被束以各种规则,规则是对我等存续之考验,祝贺你,完成所有考验,便拥有了更改规则之权能。”
扶璎意识凝聚,忽而领悟,原来她破解的不止是“诅咒”,还有埋在她身上的一切法则。
她得以将其改写,那么混沌天中的诸多堕魔,便再也不用因受限于她,而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你我同为混沌化身,可为何这些……是你告诉我?”
对于自身持续两千余年的迷茫,扶璎心有空洞。
那女子温和抬起了唇角,目光增添一分怜爱。
“因为,我已完成自身使命,来到此处,只为提点后人。”
“此乃一切混沌化身的勾联之地,当你在自身所处的世界成功创造新规,建立起新的秩序,你也会像我一样,为其他世界的懵懂化身指点迷津。”
“想想,你所处的那方世界本为哪般,自你降生后有何变化,未来你又能带给它什么。”
扶璎眼睫微抬,端臂俯首微礼。
“我已有所悟,多谢指点。”
对面女子的身影顷刻化开,融入这虚无的混沌之中。
原来,那与她相同的面貌,仅仅是她的投影。
意识回归现实,青年紧紧拥着她的身体,呼吸清晰地荡在她耳畔。
她的身体还处在余浪之中,原来方才的神游仅仅只是一瞬。
成功了。
她蓦然触动,如同劫后余生,仿若置身梦境。
晏寻清轻垂的眼眸中,无声无息地镀上一层幽邃。
喜悦被他压在心底,他目光微移,悄然观察着扶璎。
她没事。
似乎……又跃升了,跃升到了他都难以察觉那份强大的境界。
扶璎轻巧将面前的男子推开几寸,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她。
青年透露一分无辜,“怎么了璎儿,是我做的哪里不好?”
“别装了。”
扶璎睨着他,“我知道是你。”
青年抬眉微愣,垂首低笑一阵,再抬眸时又换了一副神情,餍足、肆意而戏谑。
“真是瞒不过璎儿。”
“双修会损毁儡壳,此刻的你破绽百出。”
“呵。”晏寻清扯去儡壳,皮囊落在地上,化回了斑斓的蛇蜕。
他搂着她在唇上轻啄一口,金瞳情意绵绵。
“璎儿之所求,想必是成功了?”
扶璎轻易挣脱他的怀抱,优雅起身,理起身上半耷的衣物。
“可别对仇人这般亲近。”
男子低叹,“你我两族世仇已清,这是你说的。”
他走到扶璎身后,轻柔自持地靠在她颈间。
“未来两族和睦,才是美满。我承认先前对璎儿多有得罪,可如今我帮了你,也能将罪责赎清不是?”
扶璎轻佻一笑,怪气道:“是呢,将我作为容器,你便能突破无穷,屹立世界之巅了。”
晏寻清倒吸一口冷气,沉声苦闷道:“那时我满心仇恨,便想以此来掩盖……我视为罪孽的情意。”
扶璎:“你最初不也抱着这般心思,才与我交好?”
晏寻清走到她面前,焦心地抓着她的手,诚惶诚恐。
“我是曾有过这般恶劣心思,可直到我被仇恨占据意志之前,我从来都不舍得……”
他看着扶璎含着怨气的眼,扼住了声,片息后垂首示弱:“都是我有错,随你如何责罚,但求不要置我不理。”
“责罚……”扶璎玩味地念着这二字。
男子目不转睛望着她,满心紧张之时,她轻悠悠地冷笑:“欠着吧。”
他微微一怔,含笑舒开了眉头。
“那便等璎儿想好,我再来求罚。”
他如爱抚一件珍宝般捏玩着她的手,带着一丝央求,柔声道:“既然都允诺日后再罚,那现下是否可先将仇怨放下,重新与我……结为道侣?”
扶璎似笑非笑,她已然达成她的目标,获得超乎期望的结果,先前那些纠葛对她而言,已经不值一提。
况且,眼前这谨小慎微的妖魔至尊,已然竭尽所能自证心意,助她获得了想要的东西。
她早就释然。
只不过,看他面含愧疚地讨好于她、焦心难耐的模样,实乃难得的趣事。
“这件事,嗯……也先欠着。”扶璎表现得煞有介事。
晏寻清眸光一跳,随即黯淡下去。
曾经在她面前只会发疯的魔尊,此时显露的难过委屈,倒真像他捏造出的那位纯白青年。
“欠着便欠着,璎儿那般心善,发发慈悲能让本座亲近亲近也好啊。”
他如藤蔓一般攀上她的腰,口中说着可怜,脸颊已无赖地蹭了过来。
扶璎被他蹭得心中细痒,她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又被自己压下。
“我要谢谢燕尊助我脱困,如今扶璎的问题已然解决,燕尊是否该着手于自己的难题了?”
晏寻清抬起脑袋,靠在她肩上注视着女子细密的长睫。
“璎儿说得不错,我原本便是作此打算,但现在,我还想再和璎儿多待一会儿。”
他稍稍拢起眉头,好声道:“我以儡壳行动时,本体一切皆被隔绝,现在儡壳没了,我还痛着,璎儿便解了那咒令可好?”
扶璎侧眸看着那隐忍的脸色,伸手一指,一道无形之力自晏寻清体内荡过,他瞬间如释重负。
他欣喜地将扶璎的手捧在脸旁摩挲,“璎儿心中的咒印,我将它解了吧。”
说着,尖牙轻轻刺破如纸嫩薄的手腕,扶璎指尖轻颤,看着沉迷其中的男子,心间微微荡漾。
他咬得很轻,未让她感到多少痛意,反而酥麻而舒适。
鬼使神差的,她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的头顶,在发间轻柔抚摸。
晏寻清眯眸而笑,金瞳里溢出浅浅的光亮。
“我走后,璎儿可会想念我?”
扶璎收回手端正走到一旁,幽然道:“收起你多余的心思,免得想念不成,成了悼念。”
“呵,对璎儿的挂念可不多余。”
扶璎敛了神色,不再玩笑。她沉下一口气,道:“你还要去天靖宗?”
晏寻清:“是。”
扶璎:“可你已经失去了儡壳。”
晏寻清唇角轻抬,“每一副蛇蜕皆可制成儡壳,只是灵根独立,境界各不相同。这些年,我制造了新的儡壳,也费了极大功夫修好了先前那具超然境儡壳。”
扶璎抬眉凉笑,“一具应对我,一具用以天靖宗,燕尊真是好打算。”
青年眼波流转,无奈道:“我一片赤诚之心,怎么被璎儿说得如此不堪。”
扶璎抱起双臂,走向门口,神色淡然地望着远空。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掠走,事后又失踪多年,那些家伙只会将你视作叛徒,认你与袱姬同流合污。你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带走老魔尊的骸骨,堪称无稽之谈。”
她食指轻敲着手臂,状似打击,实则有意提醒。
她心中思忖着,收回燕千秋的尸骸乃是晏寻清多年的夙愿,她如今实力大成,只要他开口,她助他一助,并非难事。
晏寻清望着她,好似对她未曾透露的暗语心有所悟。
他面容舒展,欣然一笑。
“我自有办法。”
第75章
◎本座与她,尚有往来◎
扶璎赠予了晏寻清一枚信物, 让他得以独自穿过混沌天结界。
目送他离开,她转身宽衣沐浴,靠在池壁上望着清朗苍天, 悠悠吐出一口气。
遥遥出神,一抹无由的笑意悄然攀上嘴角。
命途无方, 但还有那么些事情值得回味。
在脑中流连几番后,她收敛游思,沉心运转神识之力,将那些她生来存有的法则破解重构。
停留在谷中的人们好似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望向同一座山崖的方向。
一时间,混沌天静悄无比。
众人如同朝拜神o一般庄重肃穆, 静静聆听着无声的神谕。
如此这般持续了良久,直到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崖边, 人们终于有所动作, 崇敬缓步至高崖之下,齐齐望向上方。
“自今日起, 诸位便是新规的铸造者。”
“真正属于混沌天的时代, 将由诸位开启。”
扶璎优雅淡笑, 清泠的声音落在大地,万众振臂高呼。
从此, 混沌根修士再不会因透露袱姬秘密而爆体而亡。
死亡不再带来反噬。
力量可通过神识之网出借给他人。
如此,混沌天便不会再有无谓的失去, 低阶修士们亦不会再因弱小而摇摇欲坠。
扶璎想通了一切。
她便是亘古不变的修真界诞生的新规。
混沌根不该是罪恶的象征, 混沌根修士们也不该被称作堕魔。
他们应当与灵根修士一样, 坦荡生存于天地间。
这是她使命完成的最后一环。
只要她想, 便能做到!
-
天靖宗大殿。
白衣青年单膝跪地, 双手抱拳,垂睫之下目光决然。
站在前方的,是掌门游百里与一众长老。
他们或古怪或凝重地盯着晏寻清,脸上无一例外写满警惕。
“当初激战之时,是你出手救走袱姬,你如何会不知?!”
大长老君承泽厉声喝道,严肃的脸上沟壑纵横。
晏寻清面色凛冽,掷地有声:“弟子这些年,的确被困在虚无之地无法脱身,从未见过袱姬,所言绝无虚假。”
他有些焦心地抬起头,朗声道:“弟子对天发誓,若弟子与堕魔有染,此身万劫不复!”
游百里略微向前倾身,“可那堕魔之主,先前与你结为道侣……”
被众人质问的白衣青年恍然大惊,眸光颤动,急忙道:“绝无此事!寻清一心求道,曾结交的道侣仅有扶璎师妹一人,她在那场大战中……命陨于庄正手下,不是么?”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说到后半句时,颤抖的几乎不成形。
众人皆是一怔。
那场战斗的见证者,根本不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可白衣青年隐忍憎恨、泫然欲泣的模样,却不似造作出的。
“掌门。”
巧殊踮起脚悄悄对游百里传话。
“袱姬狡猾至极,晏师侄也被她蒙骗戏弄的可怜人,说不定是悲痛欲绝之下,将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呢。”
游百里嗤之以鼻,低声道:“你兀自猜测可没什么用。”
他立直了身,正色望着前方的白衣青年。
“天靖宗正值用人之际,但仅凭你一面之词,还不足以服众。若你还想回到师门,需得经过考验才行。”
青年眸中透出一分光亮,他激动道:“请掌门明示。”
“堕魔之主潜伏我宗,乃是我宗莫大的耻辱。我等举数十年之力造一法阵,可观混沌,可断虚实。”
“你若能在其中待够七七四十九天,便能自证清白。”
青年不假思索:“弟子愿意一试。”
游百里讳莫如深地眯了眯眼,凉声道:“若在你身上观测出了丝毫混沌之力……亦或是断定你有所隐瞒,不等上天责罚,你的性命……可就危矣。”
白衣青年面色不改,镇定站起了身。
“弟子问心无愧,现在便可接受考验。”
不想他这般坚定,游百里等人所有所思。
晏寻清被带到了法阵前,八角的法阵中央,一柄三丈高的石剑被锁链缠绕,半悬于空,阵中隐隐有电光涌动,气息低沉而肃杀。
他望着那全然陌生的法阵,未有犹豫,提步走上前。
迈入阵中的刹那,电光霹雳大作,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将挺立的青年折倒在地。
他撑身站起,眼神锋锐冷厉,经受一道道雷电的淬炼,自始不吭一声。
长老们面面相觑,心中也拿不出结果,只能等待法阵的断定。
四十九天后,青年伤痕累累,蹒跚着迈出法阵,剑刃一般的目光定定望向众人。
“弟子……可否归宗?”
掌门低声慨叹。
他通过了考验,一言一行皆无隐瞒。
或许是他真的忘了那些往事。
也好,如此方能心无旁骛。
这些年来,众仙门损耗巨大,能迎来一位超然境高手的回归,自然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