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逢丝毫没有再理会她们的意思。
既然想明白了出路,那便要积极地准备起来了。
提着裙摆跨进母亲的院门,她拉长嗓音喊道:“娘――”
秦夫人放下手里的刺绣,推开窗户:“怎么了?”
她一手撑着窗户,另一手探进去牵母亲:“在屋里绣花,隔着窗户的光哪里够?该点灯的。”
秦夫人被她拽得身子前倾,也不得不用手撑着窗台。
“瞧得见便好,为娘我多年没有碰这些,本就绣得慢,不累眼睛。”
“那娘先放放,我们今天去清点带进宫的东西好不好?”
“我清点过好几次,能塞的都塞了。”秦夫人打量着自己的女儿,狐疑地说,“你今儿个怎么突然上起心来了?”
她目光真诚:“再有几日,我就要入宫,到时候再上心未免太仓促。”
“也是。”秦夫人被说服,扯了块布将未完成的刺绣收好,又将窗户关上避免晒到,才整理衣饰,领着女儿去看带进宫的东西。
秦玉逢封的是妃,以贵妃之礼入宫。
但也跟皇后入宫差得远,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嫁妆。
只能有十二抬行李。
这些算是她的家底。
之后再往宫里送东西,便都要过内务府的手。
所以秦夫人尽可能地把每个箱子都塞得满满当当,既顾着女儿的牌面,也塞实里子。
秦玉逢挑选了良久,才找出最不值钱的一箱,把里面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对一脸茫然的母亲说:“劳烦您帮我添置一些适合送礼的东西。”
秦夫人更茫然了:“我给你准备了的。”
“不用那么贵重,要适合做见面礼的,最好是差不多的东西,嗯……大约要个五十件。”
宫里现在拢共十个妃子,这次大选也就进了七个,五十件顶好些年了。
给每个人的都一样,才能体现出她一视同仁的端水能力。
秦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去给她准备了一小箱子的西域宝石制作的首饰。
新奇,品质不错,还很闪。
而且不是很名贵,正适合作为见面礼。
至于被倒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被她用神奇的方法塞了回去,塞不下的又塞进其他看似满满当当的箱子。
不管怎么说,女儿有“要送见面礼”的意识,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作别母亲,秦玉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思索接下来的安排。
见面礼备好,下一步就是组上队友。
她可以带四个侍女进宫,原本是打算从院子里选几个愿意进宫的就算了,现在的的情况却不适合这么做了。
在后宫里要当友好型人物,那么自己的地盘必须外松内紧。
这样才能遭得住四面而来的算计。
她需要一些神级队友。
“紫茹,将这封信送到三舅舅的府上去。”
秦玉逢的外公是异姓王唐善,她娘有一位庶兄和一位庶弟,如今都跟着外祖父一起住在唐王府。
那么这位三舅舅是何许人也?
他是唐家的远亲,远到勉强在一个族谱上。
按理说,唐觉就算是父母具亡,也不该轮到唐王府来收养。
但架不住他有钱。
有钱到能够抹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血缘的疏远。
这事要从二十一年前说起。
那时先帝正直壮年,有精力也有魄力整顿勋贵和世家。
秦玉逢的外祖父唐善跟先帝的父亲一起打江山,靠着实打实的功绩封的异姓王,自然是眼中钉级别的人物。
开国的时候很乱,大家的素质都半斤八两,几乎人人往家里捞好东西。
唐善也曾仗着跟□□过命的交情,当过肥差,饱过私囊。
虽然没有捞太多,在先帝上位之后也收敛很多,但要查他,一点罪名便足以夸大到搭进去九族的地步。
要想保住晚节,那只能赶紧把亏空补上。
但唐家人赚钱的本事没有,花起钱来却很有王府风范,翻遍仓库也补不上这么多年的亏空。
这时唐觉出现了。
唐觉情真意切自己亲生父母俱亡,族中人都觊觎他继承的遗产,让他很伤心,所以在听说京城还有自己的亲人时,决心上京投靠。
如果唐家愿意收养他,他愿意将遗产的五分之三用来给爹娘养老。
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说“只要你们收养我,我就给你们三十万两”时,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更何况是等着钱救命的唐善。
秦玉逢则知道这个事情更深一层的真相――那三十万两并不全部是遗产,其中的大部分是唐觉赚来的。
因为她跟唐觉都是穿越者,这是对方亲口告诉她的。
唐觉在赚钱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同样也知道这时代的富人必须要背靠权利才能活得安稳。
过去,他借由唐家站稳脚跟。
现在,他想要更近一步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他想在她身上押宝。
秦玉逢本只想凭借心意活完这辈子,就跟这个该死的世界说再见,不想跟他整这些吃力难讨好的事情。
但能不死还是不死。
能过得舒坦还是过得舒坦。
不就是搞事么,她也能行的!
唐觉等秦玉逢的这封信等了许久,一应准备都早已做好,所以当场就让紫茹将自己准备好的六个侍女一起带回秦府。
这六个侍女先是去了秦夫人那边,秦夫人又通知秦玉逢过去挑选。
这六人各个都身怀绝技。
她们学习的课程包括美容,医术,武艺,仿声线仿字迹……甚至还有会作诗作曲的。
可以满足宫斗的任何需求。
而她,需要在这六个人中选四个带进宫中。
秦玉逢考察她们几天,非常有求生欲地选了武艺最好的两个和医术最好的两个。
没被选中的两人遗憾离开。
留下的四人分别叫做温慧,蓬絮,壁水,星璇。
温慧体贴稳妥,蓬絮心思巧妙,壁水机灵可爱,星璇眼尖手快。
她们皆是取星辰为名,某种意义上很适合她的纤云宫,不过纤云宫的名字也是皇帝为秦玉逢改的就是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的名字取自一首描绘七夕的词。
可惜她并不是织女,皇帝也绝非牛郎,他们之间,不会有真挚动人的感情。
但要说她是从银河里落下的星星,倒是很合适。
将思绪抽回,秦玉逢按照惯例发表上司的讲话:“我这儿的规矩跟舅舅是一样的。你们能够得到的好处,必然能够配上的你们的付出。”
唐觉给的工钱等于九嫔的月俸。
而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在宫中要想成为九嫔之一或者是更进一步为妃,几乎没有可能。
而妃位的大宫女的俸禄由内务府支出,能抵得上才人的月俸。
再加上秦玉逢的打赏,四舍五入就是领三份工资。
虽然她们才相处不到五天,四人也对秦玉逢有着难以撼动的忠诚。
四人低头,异口同声地说:“奴婢必当竭尽全力。”
“反之,如果你们无法提供等价的服务,或者是犯错误,就算你们是我带进宫的陪嫁,我也有的办法让你们从我眼前消失。”
秦玉逢的凶悍名声还是很有用的。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凹一个表情,四人就脸色苍白,把头低得更狠,各种表忠心打保证。
搞得她都有点儿索然无味。
门外,秦父秦母一人扒着一边门框,看得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欣慰于女儿看起来对宫中复杂危险的情况能够拿捏。
担心的是她看起来太能拿捏了。
这阵仗看着跟斗战胜佛似的,不像是入宫为妃,倒像是要去打仗的。
他们一闭眼,眼前就是女儿拳打皇后,脚踩淑妃,还要皇帝太后给她道歉的画面。
两人揣着心口,脚步虚浮地离开。
眼看着他们是拦不住了,不妨去试试求神拜佛。
秦玉逢跟宫斗队友们畅谈了一整个下午,制定了初步战略和入宫后的安排。
医术更强的温慧与蓬絮负责她的衣食起居。
武术打遍后宫无敌手的壁水和星璇负责出行和对外交际。
库房则打算交给未来的掌宫女官。
其他的事务安排,入宫之后再安排便好。
自觉软件(人手)硬件(背景)齐全的秦玉逢高兴地上街逛了夜市。
回来时却敏锐地发现了异样。
“有人来过我房间?”
靠着门站着的紫茹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听到第二句“我爹还是我娘”的时候才猛然回神。
“老爷和夫人都来过。”
秦玉逢:“他们来干什么?”
“呃……他们带了一些书来。”
“你今日说话格外拖沓些。”
紫茹一惊,连忙恢复状态:“老爷命人将那些书铺在您的床上,夫人让给挪到床底了。然后老爷走到半道,又塞了一本在您的枕头底下。”
秦玉逢走过去,在软枕底下摸出来一本书。
她对着上面工整的“女则”二字挑眉,随手翻起来,边翻边说:“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不然我就把你当哑巴。”
紫茹一咬牙,问出心里话:“大娘子不愿意带紫茹入宫,是觉得紫茹做得不够好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十一岁。娘要你看住我,你却站在墙底下让我踩着你的肩膀翻出去自那时起,我便时常将你带在身边。”
“你我不说是情同姐妹,也有多年友谊。我很怕你入宫之后被里面的猛兽吃了呀。”
紫茹表情坚毅:“只要有您在,奴婢不怕!”
“即使她们早就将你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正等着你送上门么?”
秦玉逢不打算带紫茹。
既是想多个帮手的空位,也是替紫茹考虑。
她向来张扬,身边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落于旁人眼中,方才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紫茹留在宫外,远比陪她进宫安全。
明白这一切后,紫茹跪在地上,嗓音哽咽,字字情切:“谢大娘子替紫茹打算,我便不进宫为您添麻烦,惟愿您一切顺心,安康长乐。”
听完她的祝福内容,秦玉逢的脸上闪过笑意。
那笑像是玩味,又像是嘲讽,转瞬便被轻狂掩去。
第3章
三月十六。
桃花下山寺,美人入宫去。
秦玉逢穿着妃位的吉服,被母亲扶着,一步一步地离开秦府。
迈过门槛,她回头。
见到眼中闪着泪光与不舍的爹娘。
他们应当是很爱她的。
她恍惚地想着。
眨眼又清明起来。
但他们终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她。
无法理解这世上本该没有“女子该做的事情”。
也无法理解,君臣人伦之外,大家应该首先活得像一个人。
这世上是有人能理解她的。
她的同乡,她的三舅舅。
对方也很希望她能够认为这世上只有他是跟她在同一个层次。
真可惜啊,她没有这样的情感需求。
母亲的眼泪滴在秦玉逢的手上,唤回她的思绪。
“母亲哭得这样伤心,是怕女儿在宫中惹出什么事端来,连累家里么?”
秦夫人被她说得一噎,也顾不得伤心了,神色戚戚地说:“娘不想当秦家的罪人,你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亲自养大的女儿,她当然清楚,女儿只是狂,而不是无脑。
只要对方想,即使是最严苛的宫规也没法挑出错来。
先帝那样心思深沉的帝王,不也被哄得服服帖帖?
更何况是年轻又缺乏威望的新帝。
秦玉逢轻轻地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难得认真地说:“你们放心。”
“入宫之后,我会努力跟诸位姐妹好好相处的。”
秦父秦母都很感动,但又隐隐觉得不对。
将女儿送上轿辇之后,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一同进入佛堂,虔诚地希望女儿能够改变性格,在宫里好好过日子。
他们现在也不求女儿能当皇后了。
能保住九族就算成功。
贵妃的仪仗从皇宫的侧门浩浩荡荡地进来,那宣告的锣声,叫皇后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皇后将手中端了许久的茶放在桌上,目色沉沉。
她的面容很年轻,但皇后规制的衣服和端庄隆重的珠饰压在她身上,让人见不到一点儿年轻姑娘该有的朝气。
阴沉的气场像是即将降下雷霆的乌云。
服侍在侧的侍女劝道:“再怎么声势浩大,也不过是侧门进来的妾,皇后娘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谁敢不把她放在心上?”皇后瞥了侍女一眼,扯出一抹冷笑来,“秦玉逢最风光的时候,连当时的圣上都要退避三尺。”
秦玉逢的父亲是现任内阁首辅的半个弟子,在先帝时便很得用。
她外公又是开国功臣,唯一扛过先帝打击的异姓王,虽不干政了,威望却还在。
她本人更是很得先帝喜爱。
先帝将无法回报姐姐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莫说公主,就是当时的皇子也没有几个人有她受宠。
当年,先帝很想让秦玉逢当太子妃,或者是在诸位皇子中任选一个。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夺嫡之争便如沸水般达到顶点。
先帝被诸位皇子伤透了心,直言没有一个配得上她,便没有再提此事。
此话一出,除了新帝,又有哪个人敢娶她?
若不是今上为了韬光养晦,获得严氏一族的支持,早早地娶了严氏的嫡女,怕是要迎秦玉逢入宫为后了。
皇后一想到此事,便如鲠在喉。
“她向来是张狂的性格,在闺中便向来只有别人退让的份,若是制不住她,本宫怕是要给她当立威的垫脚石了。”
皇后饮尽杯中凉透的茶,终于做了决定。
“锦书,将我写的第一封信送去严府,你亲自去。”
她写了两封信。
第二封顾念了母仪天下之德。
但终究是送出了第一封。
没机会再离开的信被烛火点燃,火光与烟遮住皇后唇边的笑。
早从三年前起,她就是皇后了。
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不该,也不会畏惧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