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大雨终于停了。
浮雨城已经是半城汪洋,城中民众皆自发到街中清淤排水。
太阳穿透薄云撒下点点金光,如给城中百姓撒下希望。
几处高地上依偎在一块的农户看着地上一片金光,相拥哭出声来。
一夜之间,他们房屋被毁,农田被淹,今后的生活定是一片惨淡。
忽然,一阵叮咚作响的马铃声由远处传来,几辆马车缓缓从布满泥沙的路上驶来。
龙沫身着青绿色长衫骑在打头的枣红马上,乌黑的长发飘于身后,伴着此时此景,如同天上下凡的仙人。
几个无家可归的农户竟看的出了神。
“夏草,拿些干粮送于他们吧!”龙沫望着坡顶,眸中尽是怜悯。
夏草抬眼向坡顶望去,五六个面色灰暗的人望向这边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期待。
一夜大雨浮雨城像这样流离失所的人满城皆是,这一路走来,遇见的人,龙沫都要分些干粮给他们,备下的食物已经施舍大半。
“龙公子,咱们所剩的干粮也不多了!”夏草捧着几个馒头,眼中露出为难。
车中云溪还在昏睡尚不知此时龙沫带着她就要出城了,这一路也不知去往何处,若是没了干粮,夏草只怕云溪受苦。
“给他们,大不了以后我少吃些!”疯道人接过夏草手里的馒头快步奔向坡顶。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几个难民接过食物感恩戴德的俯身冲疯道人磕头。
疯道人摆摆手快步下了坡,“莫谢老道,要谢就谢城中的云溪姑娘!”
车队继续前行,浮雨城的城楼就在眼前,过了城楼就出城了。
龙沫叹了口气,一马当先迈出城去。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龙沫倒希望带着云溪天涯海角。
叮铃……叮铃……
马铃声声响在耳侧,夏草回头看着满目疮痍的浮雨城,眼中尽是不舍。
疯道人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浮云山,浮云山山顶云雾缭绕,似是隐藏着无尽秘密。
直到出了城门,疯道人才回转身去,一夹马身往车队前方奔去。
……
距离浮雨城百里开外的一处林中。
周沐阳与子规正快马加鞭往回赶。
“少爷,白家的人这会怕是已经到城里了!不知夫人和少夫人怎么样了!”
周沐阳眸光凝着前方,得知白家派人去了浮雨城,他就日夜兼程往回赶,此刻更恨不能这马长上双翅膀才好!
“少爷您别太着急,前面五十里处就是驿站,咱们歇口气喂喂马,傍晚也就到家了!”
周沐阳沉着脸点点头,马儿早就跑得累了,人不歇可以,马不歇不行,好在浮雨城就在眼前他总算心宽不少。
临近午时,两人赶到驿站。
子规牵了马去马厩喂草,正遇几个客商闲聊。
“哎,听说没有,昨日浮雨城突降暴雨,城中洪水泛滥,这下子城里的百姓日子可难熬喽!”
“是啊,我也才从那边过来,路上全是逃难的村民,看样子城里受灾不轻啊!”
子规一听赶紧上前,“二位大哥,不知可打城中经过,清河县如今是何景象?”
两个客商纷纷摇头,
“那可不知道哇,入城的官道被洪水冲塌了。”
“是啊,我这一路都是绕行过来的,你是没看到那水发的有多大,可吓人了!”
备好干粮和水的周沐阳正好过来,听得浮雨城受了洪灾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他牵了还在吃草的马飞身上马,此时他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第89章 灵堂
浮雨城外百余里开外,几辆马车缓缓驶过。
昏睡了一天的云溪终于醒转过来。
一直守在车内的春兰赶紧将人扶坐起身,“小姐,喝口水吧!”
云溪接过水两眼茫然,“这是……在马车上,咱们是要去哪啊?”
春兰垂下眼不知如何回答。
云溪抿了口水,掀起帘子一看,顿时一惊,“怎么出了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沫听闻云溪的声音,赶紧调转马头奔到车前,“溪儿莫慌,是二夫人让我带你离开周府的。”
“为何离开周府?”云溪眸中尽是疑惑,“是不是……白丹琴和素奴出什么事了?”
龙沫沉了口气说到,“她俩没事,只是若她俩醒来必然会对你不利,为保你周全,二夫人让我暂且将你带离周家。”
“这怎么能行呢,娘根本就不是白丹琴的对手,赶紧调转车头送我回去!”
龙沫轻叹一口气,凝着云溪焦急的眸子,“溪儿,你不能回去!”
“我为何不能回去?如今公爹还在牢中,沐阳也不在府上,做为周家的儿媳,怎能见家中有难就逃之夭夭呢!”云溪挪着身子就要下车,“你若不送我回去,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去的!”
龙沫咬咬后槽牙,“春兰,把小姐扶回车上!”
春兰一听猛地抱住云溪的腰,哀求到,“小姐,您就听龙公子的吧,咱们出去避一避,夫人说了,等周家躲过一劫,沐阳少爷会来寻你的!”
“龙沫!”云溪大喊一声挣开春兰,“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安危着想,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此时离开,日后周家被白丹琴祸害的家破人亡,我这一辈子怎能心安?”
云溪扶着车门,步下马车,“龙沫,我问你!如若有一日遭缝大难,你我只能活一人,你可会舍我而去?”
龙沫眸光一闪,瞳孔收缩几下。
云溪凝上他的双眸,以狐族的感应力继续说到,“你我皆为狐族人,世人都说狐狸狡猾,可我们狐族之人最重情谊。此时我若丢下沐阳,丢下娘,丢下周家就为自身安危,我今后即便重获法力,还有何颜面称自己是狐族的人呐!”
骄阳下,云溪和龙沫就这样久久对视着,微风轻轻吹动两人的衣袂。
疯道人凝视两人片刻,猛一抓脑袋跺了跺脚,“要么就走,要么就回去,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
浮云山下。
一路急赶的周沐阳和子规看着被泥砂填埋的官道拧起眉头。
两人放慢步子,从稀烂的泥上踩过,不少官差正挥汗如雨地在一米多深的泥中挖着什么!
“少爷,这里好像埋了人了!”
周沐阳抬头一看,两个官差正从泥下抬出一人,看那人的穿着像是哪户人家的下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少爷!那边……”
顺着子规手指的方向,路边一排死人排成一行。
周沐阳扫了一眼,大概有二十来个人!
再往前方看去,还有几匹死掉的马,几辆刚从泥里挖出来的马车。
周沐阳心头一颤,那马车的样式怎么看怎么像白家的马车。
难不成白家的人进城时候遇到洪水,被山上倒下的山体压在了下头?
周沐阳不动声色打尸体旁走过,一具具尸体看过去,没有白丹琴。
难道白家人进城没去女牢?
若白丹琴知道白家人尽数折在这里,那周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这周沐阳一挥马鞭,朝着周家奔去。
半柱香的时间周沐阳总算赶回家中。
刚一落马周沐阳和子规就愣住了。
周府大门上竟挂着白布挽联白纸灯笼!
府上在办丧事!
周沐阳急急冲进府内,就见仆人个个也都穿了孝衣。
看门的一见周沐阳立马迎上前来,只喊了一声:“二少爷!”眼睛就红了。
“出什么事了?”周沐阳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了起来。
仆人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二少爷节哀,是二少夫人去了……”
“什么!”周沐阳只觉胸中一计得击,眼前就是一黑。
“你说谁去了?”子规一把将人抓起。
“是……二少夫人……昨日二少夫人去牢里看大夫人,回来的路上被埋到山泥里了……”
周沐阳一口气上不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突然胸口一痛,噗地喷出口血来。
子规赶紧上前将人扶住,周沐阳却已昏死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已是深夜,纪芙蓉正坐在床边时不时抹着眼泪。
“娘……”周沐阳万分虚弱地喊了一声。
纪芙蓉一抬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沐阳……你感觉怎么样?”
周沐阳眸中满是灰暗地摇摇头,他万万没想到,日夜兼程赶回府上竟然听到这样的噩耗!
“娘……云溪的灵堂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纪芙蓉按住挣扎着要起身的周沐阳,擦了擦眼角,“娘知道你伤心,溪儿她……听娘的话,还是别去看了!”
“不……我要去……我连溪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
周沐阳猛喘几口气,胸口闷的如同压了座山。
他此时万分自责,如若他能早一天回来,去牢中的就不会是云溪……
他就是个混蛋,为什么每每云溪有危险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
周沐阳脑中不断闪过那些从泥里挖出的尸体,每个尸体的脸都成了云溪的样子。
他们似乎都瞪着怨愤的眼睛,怪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为什么不救救她。
周沐阳强撑着身子下了床,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他要去云溪灵前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他最最心爱的女人,他还来得及没好好宠爱过她,她就抛下他去了!
确实,他这种夫君不值得她留恋!
她受伤,她害怕,她无助的时候,他都在哪啊!
周沐阳似乎看到陷入泥里的云溪苦苦挣扎,似乎向他伸手求救。
眼泪大滴大滴从周沐阳眸中滚落,一颗心痛到无法呼吸。
纪芙蓉紧紧跟在周沐阳的身后,狠狠咬着牙。
龙沫临行前让她对外宣称云溪已死,就是想让白丹琴醒来后不至于太过关火。
如今灵堂就摆在芷菁苑正堂之中,可只有她知道,那口红木棺只是摆摆样子的空棺!
第90章 闹鬼
纪芙蓉看着周沐阳悲痛欲绝,几次忍不住想把实情说出。
可思来想去,为了周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安危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周沐阳一路踉跄到了灵堂,堂内一口厚重的棺木搭着白绫摆在正中。
周沐雨带着一众仆人披麻戴孝跪于堂前,正一张一张往火盆中添着冥纸。
“云溪!”周沐阳哀嚎二声扑到棺前。
抱住棺材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
“哥……”周沐雨想将人扶起,周沐阳却似一滩烂泥般瘫在棺前。
周沐雨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周沐阳这般模样。
他眼神空洞,瘫坐在地上,眼泪就那么无声地从眼眶里掉出来。
周沐阳无法相信云溪就这么去了,无法相信仅仅十来天的日子,他最最心爱的人就永远的走了!
昔日两人相处的时光好似就在眼前。
云溪的一颦一笑仿似触手可及。
“娘子……”
周沐阳伸出手去,眼前的幻影瞬间消失。
“沐阳……”
纪芙蓉挑着帕子抹着眼泪,看周沐阳这般难过,她心里跟被刀割一般。
可一想到龙沫再三叮嘱,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冲入一个仆人跪倒在地,“二夫人,大夫人醒了,正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周沐阳灰暗的眸底,瞬间迸出火来!
若不是白丹琴,云溪根本就不会死!
纪芙蓉一看他脸色不对,急急让周沐雨将人按住,“沐雨先带沐阳去后堂休息!”
说话间白丹琴就进了灵堂。
原本日日穿着素衣的白丹琴,如今竟穿着一件大红色彩绣牡丹花的褙子。
周沐阳一双眼叫她这身红衣刺的生疼!
“白丹琴,这里是云溪的灵堂,你若无心祭拜,就请你滚出去!”
白丹琴轻蔑地扫了咬牙切齿的周沐阳一眼,二房的人越是伤心悲痛,她的心里就越痛快!
“周沐阳,好歹我还是这个家的大夫人,你直呼长辈名讳,这叫以下犯上,见你刚失了爱妻,大娘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向来只有晚辈祭拜长辈,何时有长辈祭拜晚辈之理,更何况我白家二十七口人一并丧命浮云山下,若不是云溪带路不查,又怎会让我白家受此损失!”
周沐阳凝着白丹琴一身鲜红的衣衫,脑中尽是云溪受伤躺于床上的情景,他恨不能冲上去把白丹琴这个毒妇撕碎,让她给云溪陪葬,可当纪芙蓉的手紧紧握上他的手腕时,他却发现他纵有满腔愤恨,却什么都不能做!
白丹琴见周沐阳默不作声,挑衅地勾了勾唇角,“来人呐,给我把棺木打开,我要亲眼看看害我们白家人无辜丧命的人是不是死的一样惨!”
周沐阳目露凶光蹭地站起,“白丹琴,你别欺人太甚!”
周沐雨死死攥紧周沐阳的手腕站起身来,“大娘,人死为大,二嫂已然不在了你又何苦这般为难!”
白丹琴冷冷一笑,抬手扶了扶鬓角簪着的艳红牡丹,“周沐雨?周家何时有你说话的份?你娘不过一个卖唱的歌妓,你一个歌妓生的杂种,也配当面指责于我?我就是想看看生前伶俐的云溪,死后是何等惨相,她死的越惨我心中就越痛快!我就是想羞辱她!你们又能奈得我何?”
“你!”周沐阳拳头握的骨节啪啪作响。
他发誓只要白丹琴敢碰云溪的棺木,绝对当场要了她这毒妇的狗命!
纪芙蓉知道周沐阳已在强压火气。赶紧将他挡在身后,冲白丹琴福了福身,“姐姐确如你所说,云溪死相并不好看,再说这大半夜的,姐姐……就不怕招惹了晦气嘛!”
白丹琴扫了纪芙蓉一眼,一步步绕着棺木行至棺后。
她想看云溪的死相是假,相确认云溪是否死透才是真。
突然,白丹琴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棺盖给我推开!”
几个下人闻声就往上冲,周沐雨,周沐阳与一众守灵的下人一并挡在棺前。
“谁敢动一下,我要了他的命!”周沐阳一声低吼,吓的众人不敢再动。
他已然万般对不住云溪,若是再让人让她死都不得安宁,他这个夫君要来还有何用!
“哼!”白丹琴眯眯眼睛凝上棺木,一脚向垫棺的长凳狠狠踹去。
就听咔嚓一声,凳脚应声折断。
厚重的棺木吱地一声向右歪倒。
“溪儿!”周沐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抵住快要倒下的棺木。
白丹琴唇角勾着个冷笑凝上周沐阳通红的眸子。
这棺木重达数百斤,下葬都需八个人才能抬起。
她倒要看看周沐阳能撑到何时!
“哥,我来帮你!”周沐雨急赶过来,用他稍显瘦弱的肩膀用力抵在棺木上。
纪芙蓉二话不说也跑了过去,三个人拼了命抵住棺木不让它倒下。
“来人,把棺盖给我掀了!”白丹琴一挥手。
带来的仆人一涌而上。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吹入灵堂,火盆中的火苗跳跃不停。
堂前的蜡烛晃着烛火几欲要灭。
纪芙蓉眼珠一转,嚎哭起来,“溪儿啊,你在天有灵就快显显灵吧!娘和沐阳就快连你的棺木都守不住了啊!”
她这一喊,白丹琴和一众仆人都有些害怕。
灵堂中一下静得只剩众人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