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很害怕,会有别人和他一样,被这样的梁满吸引,而那个人会比他好,让她后悔已经和自己在一起。
他很想回头去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和当时的他和梁满一样,一个讲得高兴,另一个听得入神。
可是他又不敢回头,一是怕被梁满发现,二是怕看到对方看梁满的眼神。
眼神最不会骗人,他很害怕。
“先生,您点的dirty,请慢用。”
“……谢谢。”
他回过神,抿了口咖啡,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应该。
那种“我确实是个卑鄙的人”的想法又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因为姚蕴含抱怨他不关心自己,而他心里不为所动。
梁满并不知道喻即安尾随自己也来了咖啡厅,正认真地跟杨先生介绍自己的设计方案。
结合对方的喜好,用大面积的浅肉桂色作为整个房子的主要色调,辅以沙漠棕和沙漠黄,增加空间的视觉层次感。
客餐厅和书房之间做半墙,再安装艺术复古玻璃,增强空间联动性的同时,保留各自的独立性。
阳台一定要留着,因为可以看到最美的落日……
这都是她和杨先生反复沟通后决定下来的装修元素,效果图出现的时候,她自己就觉得非常满意。
因此介绍的时候特别高兴,有点像把自己的宝贝介绍给朋友似的,讲得滔滔不绝,兴致昂扬。
杨先生听得也很起劲,不住地点头,不停地夸赞道:“太棒了,还能这样……这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感觉……太好了,我很喜欢……”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满意,在梁满介绍完方案之后,他提了几点自己的想法,都是一些细节上的小调整。
说完他还挺不好意思地冲梁满笑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爱抠细节,有时候完美主义发作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烦,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的。”梁满笑道,“你给钱了的呀,当然可以提要求了,自己的房子,谁不想尽善尽美。”
话音刚落,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
“对,她的治疗是下周一开始,我已经跟她和她家属沟通过了……副作用?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皮肤干燥?对,是有这个问题,打紫杉醇确实可能有皮肤方面的不良反应,比如色素沉着,看上去比较黯黑,而且会干燥……”
喻即安的声音,梁满绝不可能错认。
她下意识地猛一回头,看到后面隔了一张卡座的椅背上,有一个头。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发旋。
那个发旋绝逼是喻即安的!
不过很奇怪,喻即安不是说他周末要去参加学术讲座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是骗自己的?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他是跟着她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梁满想通了一切,忍不住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这该死的狗男人,居然敢跟她来这一手!
怒火开始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梁小姐在看什么?”耳边响起客户的询问。
梁满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杨先生没多想,笑道:“占用了你美好的周末,我请你吃个便饭,就当是赔礼,怎么样,梁小姐不会拒绝我吧?”
梁满抬眼,撞见对方含笑的桃花眼,心里一顿。
“杨先生这次猜错啦,我真的要拒绝你了。”她言笑晏晏,做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声音低下去,慢悠悠的,“我答应了要陪我男朋友吃饭,他还等着我去和他汇合呢。”
杨先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是么,这可真是不巧。”
顿了顿,他继续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等下一次设计方案出来,我们再聊?”
梁满笑着点头应好,谢过他请自己喝咖啡,等他一走,便即刻起身,走到喻即安身边。
喻即安还在讲电话,满嘴都是什么免疫组化、Her-2阳性、入组之类梁满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没有发现她已经到了他身边。
梁满静等了一会儿,等他电话讲得差不多了,这才在店员好奇的目光里,在喻即安对面的座位坐下。
喻即安发觉对面坐了人,猛地抬头,梁满似笑非笑的脸孔映入眼帘,他顿时一怔。
随即有被发现做了坏事的慌乱和不安汹涌而来。
他挂了电话,讷讷地叫了声她的名字:“……阿满。”
梁满一声不吭,仿佛没听到他叫自己,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垂着眼,不敢去看梁满的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只觉得脸孔发烫,不知道是羞臊的,还是被她看的。
沉默凝滞的气氛持续了大概五六分钟,梁满终于有了动静。
她屈指在桌上叩了两下,声音淡淡:“说吧,你是刚好参加讲座的地点在这附近,还是跟着我来的?”
是碰巧遇见,还是有意跟踪,总要选一个的。
喻即安闻言心里暗道不好,悄悄抬起眼,看见她脸上神情冷淡,像是覆满寒霜,一时心惊肉跳,忙又理亏地垂下眼。
他不想告诉梁满实情,但也不会说谎,支吾半天还是说了实话:“……我十点半就来了。”
梁满一听就明白了,她和杨先生约的是十点十五分,这人十点半到的,前后错开不过十五分钟,想说是巧合她的智商都不允许!
她立刻就生气了,想拍桌子,想大声骂人,又顾忌是在外头,最后只能指着他压着声音问:“喻即安,你到底什么意思?!”
喻即安不吭声,抿着嘴,神情既心虚,又倔强。
梁满顿时大为头痛,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有什么事你想知道的,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而是要用这种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下三滥。
这个词撞进喻即安的耳膜,也撞出了他心里的委屈。
她让他问她,可是他敢么,他不敢,因为他心里的话如果说了,她一定会觉得他疑神疑鬼,觉得他脑子有病,而且……
“就算问了又怎么样,解决不了问题。”他低着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梁满一愣:“……你什么意思?”
他沉默。
梁满这次真拍桌子了,嘭地一声,桌子发出好大的声音,其他客人立刻就看了过来,店员想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看他们一男一女,似乎是在解决什么私人问题,又不好过来。
眼下梁满是管不了别人的目光怎么样了,她只觉得满心烦躁,连声音都变得不耐烦:“你能不能抬头看着我说话?”
别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明明是你做错了事,能不能拎拎清楚?!
喻即安抬起头,目光闪烁飘忽,始终落不到梁满的脸上。
梁满也始终没能和他视线相触,愈发觉得窝火。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梁满平等的讨厌每一个没有边界感的人,“我很不喜欢这种行为,喻即安,你不仅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她话说得既直白,又很重,上来就用“侮辱”这样的词汇。
事情的严重性直线上升,轻松越过喻即安以为的那条线。
他有些慌了:“阿满,我没有想……”
“你可能是无心之过,但确实让我受到了伤害。”梁满越说越气,“特别是我的客户还在,他是没有发现,但是如果他发现了呢,我丢脸简直丢到外婆家了!”
“喻即安,你这是不信我,也不自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我自问平时做得不错了,从来没有跟别的异性有过超出正常尺度的交往,所以你介意什么呢?”
“你有不满,有疑问,你从来不说。可是你知道吗,不喜欢什么,就是要大大方方说出来的,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根本不介意,你想要什么,就是要摆明车马,坦坦荡荡去竞争的,不然凭什么好事轮到你头上?喻即安,你年岁比我大,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喻即安听着她的话,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在劝告,和暗示。
暗示他赶紧老实交代,把心里话都摊开来说,解释清楚,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喻即安不敢,也不想,内心所有想法,好的坏的,无所遁形的感觉会让他极度不安,觉得自己像是在裸/奔。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理智上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甚至连解决方法都知道,但就是不愿意采取行动,不愿意去碰内心深处最阴暗最软弱的部分。
他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看上去就像耳朵被关上了气的。
梁满那叫一个气啊,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她不想再跟喻即安讲道理了,直接说:“我讨厌背叛,讨厌被怀疑,喻即安,你今天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我的雷区上死命蹦Q,我对你很失望。”
之前她说多少喻即安都当没听见,反倒是这句失望,终于让他抬起头来。
这次他终于没有再躲避梁满的视线。
也让梁满看清楚了他眼里翻滚挣扎的各种情绪,有懊悔和沮丧,也有愧疚和忐忑。
“……阿满,对不起。”他嗫嚅着道歉,“我知道是我做错了,当时我……没多想,直接就跟着你出来了,我就是……”
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他说不出来,甚至觉得,哪怕憋到死,都比说出口容易。
梁满见他肯说话了,就追问:“所以为什么呢?你说啊,继续解释啊。”
她觉得自己真是优秀女朋友的典范,发生这种事,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吵闹,竟然是想引导他,帮他改掉有话不好好说的坏毛病。
然而喻即安并没有领情。
他摇摇头,又垂下头,恢复到刚才的样子,很固执,但又很悲伤。
梁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能固执别扭成这个样子。
就很离谱,她和喻即安仿佛拿错了剧本,他才是那个对男朋友患得患失、别扭又自卑的女朋友。
这一刻,梁满觉得太累了,她不想再和喻即安纠缠下去了。
也可能是热恋期过了,新鲜感已经没了,老话说么,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她对喻即安的滤镜已经没有那么厚。
“既然这样……”她沉了沉嗓音,神情也变得冷淡,“我们就不要相互折磨了,既然你需要的安全感我给不了,你也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那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喻即安,我们先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再谈以后。”
说完她拿起包,起身就走。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就是最后通牒,下一步就是心照不宣的分手。
真特么操蛋,这才几天,半年不到,小心了又小心,居然是快餐式爱情,艹!
梁满心里怒不可遏,反应到脸上,就是面沉如水。
喻即安被她这句话砸出一脑门子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下是真的玩脱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什么感受,他现在最清楚。
他连忙起身追出去,在咖啡厅外面抓住梁满的胳膊。
梁满被他拽了一下,回头竖着眉眼瞪他:“你干嘛,想在这里跟我打架?”
喻即安讷讷,看着她面露哀求:“阿满,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
“你错哪儿了?”梁满追问,“说啊,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跟踪你。”他飞快地应声。
梁满接着逼问:“还有呢?继续说!”
“还、还有……”
话又卡住了,他干脆跳过去:“我错了,阿满,你别这样对我,说好的……”
梁满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缓和了一点:“你还在这里避重就轻,喻即安,我真的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她把手抽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声音冷淡:“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又不是小孩,难道不知道口头说好的事能变?别闹,给自己多留点体面吧。”
说完她转身,大步往扶手电梯的方向走去。
喻即安在她身后追了两步,被她回头瞪了一眼,立刻就停了下来。
梁满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听到他哽咽的声音顺着空气传过来:“阿满,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注:
[1].《K歌之王》歌词。
――
阿满:不长嘴的人不配有女朋友!我说的!
喻医生(委屈):……你再等等,我马上就长了。
阿满:?你怎么不让我等你重新生一遍?
喻医生:……还没有这个科技。
阿满:你闭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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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二合一)
◎他现在开始能向她直接表达喜恶了,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不要我了, 对不对?”
男人哽咽的声音里倒没有太多情绪,除了难过和沮丧,梁满没有听出来不甘心和委屈。
好像就是……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一样。
梁满走上扶梯, 电梯向下运行, 她回头去看,看见喻即安站在栏杆边,目不转睛地往她这边看。
满目都是哀伤,眼睛红红的, 发丝都垂下来, 往日里的精气神全都不见, 怔怔的样子, 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这样没有委屈和愤懑, 只是默默接受现实的喻即安, 让梁满发现,其实她并没有非常了解喻即安。
每个人的性格里, 大部分特质都是在后天的生活和教育环境里形成的,说白了,他会这样, 必定是因为发生过什么事。
梁满不相信喻鸣和老太太会特地将喻即安养成这么别扭的性格。
因为他这种木讷寡言, 说好听点是不争不抢, 说难听就是木头疙瘩,在社会中注定是很吃亏的。
但喻即安以前发生过什么, 很多她都不知道, 也问不出来。
只知道他因为没有妈妈,所以小时候会被欺负, 家里两个大人老的老, 忙的忙, 于他的成长难免有疏漏,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心里也没什么安全感。
但说起来很奇怪,回去的路上梁满暗暗琢磨,按道理来讲,老太太和喻鸣都很疼他,生活也很稳定,应该不会这么缺乏安全感才对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没跟家里人说过?别以为学霸就不会遇到校园霸凌。
梁满越琢磨越觉得,这小子何止是油盐不进呐,简直就是貔貅,只进不出,肚子里真能憋事。
她在心里大骂喻即安一顿,回到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把麦子往喻即安那边一送,包袱款款地回南山村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