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说,“师尊想要剑骨,拿去便是,只是,求你莫要赶我走。”
可祁妙还是把他推到了还魂崖下,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时移世易,命运戏剧性的再次重叠。
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祁妙的目光虚虚落在他耳垂,凝着那粒朱砂色的小痣。
“苏酩,你的剑骨,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他问:“那你要什么?”
祁妙终于肯看他的眼睛,“我要去给祁亦然找药。”
苏酩:“我和你一起。”
祁妙似笑非笑,“我还要去找几个男人,你也一起?”
苏酩瞳孔骤然一缩,“谁?”
祁妙啧了一声,“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明知故问:
“苏酩,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苏酩缄默,只是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祁妙又道:“还是说,你是想为苏家、为自己报仇?”
“我没有。”他艰难出声。
“那就这样吧,祁亦然暂时放在这里,我找到药材后就带他走。”
停了停,她又道:
“对了,那个交流会我就不去了,你对外宣称把我逐出师门也好,我突发恶疾死了也罢,总之,别连累了凌云宗。”
闻言,苏酩慢慢抬起头,眼眶通红:
“我不会再放你走。”
祁妙:“?”
“风玄草我会去找。”
他凭空变出一根捆仙绳,慢条斯理绕在她手腕上,嗓音透着寒意:
“如今的修仙界对你而言太过危险,不适合你四处走动。”
祁妙:“……”
她动动被捆住的手,察觉周身的灵力都一并被束缚,难以置信:
“你要强行关着我?”
苏酩面无表情:“师尊总是喜欢乱跑,权宜之计罢了。”
祁妙要气炸了:“你给我解开!”
担心万年玄冰的寒气伤到她,他牵着她去到另一个房间,里面有软塌与桌椅茶几等一应家具,舒适又温暖。
布局陈设竟与她从前住的屋子,一模一样。
“师尊,委屈你先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
说着,苏酩想替祁妙拂开颊边凌乱的碎发,却被她抓住机会狠狠咬住食指。
有猩红血丝从她唇畔溢出。
她睁大了眼看他,眸子里全是怒火。
苏酩也不生气,静静看着她咬,眉头也未皱一下。
祁妙心里冷笑。
很能忍是吧?
那就别怪她今天咬断他这只手!
她更加用力,细白牙齿深深嵌进他皮肉中,惹来满嘴的铁锈味。
苏酩一动不动。
只是,渐渐的,不知为何,他呼吸有些不稳,低声向她询问:
“师尊,可以了吗?”
当然不可以!
祁妙恶狠狠的瞪他。
苏酩迟疑了一下,依然没有动,只是避开她的眼,呼吸越发急促,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耳根晕开淡淡的粉色。
祁妙:“?”
咬疼了是这种反应?
007实在看不下去:“宿主,够了。”
祁妙秒回它,“你是想帮他求情?胳膊肘往外拐也不能拐到这种地步吧?我好歹对你……”
“我想说的是——”
它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咬牙道:
“请、你、不、要、再、奖、励、他、了。”
祁妙:“……”
草。
她怎么忘了,苏酩是个m。
她飞快撒开嘴,连着“呸”了几声,用力吐出嘴里的血沫子。
苏酩默默收回手,睇了眼食指上的牙印,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喂她漱口。
祁妙漱完口,又喝了杯水润喉,调整好心态,重又发怒:
“你有本事就这么关我一辈子,否则我定要让你好看!”
苏酩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放下云霞一般的床幔,压低嗓音对她道:
“师尊好好休息,弟子先行告退。”
话毕,提步离去。
“啪嗒——”
落锁。
祁妙:“。”
她自暴自弃的躺倒在床上,盯着帐子顶发呆。
“宿主,现在咋办呀?”007忧心忡忡,“他不会真要关你一辈子吧?”
祁妙负气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
“就算真关我一辈子又能怎么办,你又不能长个手出来给我解开捆仙绳。”
007:嘤,被嫌弃了。
它识趣的闭上嘴。
夜明珠光晕柔和,无声照耀着屋中,香裘软被,催人昏昏欲睡。
祁妙思考着脱身之法,考着考着,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闭上眼。
一觉醒来,桌上多了一份点心,一个个白白胖胖,还冒着袅袅热气。
不知道苏酩什么时候送来的。
这一觉睡的又长又沉,祁妙精神格外饱满。
她心情稍微好点了,一个鲤鱼打挺下床,坐到桌边,笨拙的伸手,努力想拿一块送到嘴里。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尝到了一口。
红豆馅的,齁甜。
“……苏酩他哪儿买的?跟打死了卖糖的一样。”
祁妙勉强吃完一个,嫌弃的收回手,不死心的回味了一下,直接痛苦面具。
“你关我就算了,能不能伙食弄好一点?”她扭头对着门口扬声道,“我要吃肉,食堂刚出锅的红烧猪蹄和酱牛肉!”
门口,苏酩擦擦脸上的面粉,眸中难掩失落。
*
正是饭点,自从决定全员免费后,食堂每到这时皆是人山人海。
霜岚捧着饭碗,几次端起又放下,伸长脖子往大门处张望。
“祁师妹今天也没来吃饭啊。”
身边的青珩同样心不在焉,“宗主不是说了吗,她在闭关。”
“可我两天没见到妙妙姐姐了。”元元撑着下巴,叹气,“她居然闭关整整两天——”
说到这里,她比了个手势:“两天啊,没来吃饭。”
青珩习惯性阴阳怪气:“她一个金丹境的修士,别说两天,便是两百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顶多就是饿得难受罢了。
她敲敲桌子,满脸不耐的对元元说道:
“别想别人了,赶紧吃你的饭,就这半碗饭你吃了足足一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你脸上刚长起来的二两肉又得消下去,到时候尖嘴猴腮的,丑死了。”
元元用筷子戳戳米饭,瘪着嘴,委委屈屈的回道:
“不想吃了。”
青珩眉头一皱,刚要说些什么,霜岚赶紧开口,“那就先不吃了,饿了再说。”
提起祁妙,霜岚也很愁:
“我给妙妙传讯息她也不回,去云起峰找她也没见着人影,明天就要启程去交流会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青珩抱臂往椅子上一靠,完全不当回事:
“她能出什么事?修士闭关是常有的,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太过大惊小怪。”
霜岚正要说话时,四周倏地一静,原本快要掀翻屋顶的食堂落针可闻。
她顺着大家的眼神看去,捕捉到黑衣青年的身影时,也是一惊。
“宗主怎么来了?”她暗中对青珩传音,“他来这里干什么?”
青珩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监督元元数米粒,兴致缺缺:
“来这里还能干什么,吃饭呗。”
果然,黑衣青年径直去了厨房,很快又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样式精致的食盒。
他脚步匆匆,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给别人。
不知为何,霜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犹豫再三,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宗主!”
她一路追至门外,叫住了正要御剑离开的苏酩。
苏酩脚步一顿,转头看她,“何事?”
霜岚踟蹰道:“是这样的……”
捕捉到苏酩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耐,她语速加快,一口气说完心里的问题:
“明天就要启程去交流会了,祁师妹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关呀?我害怕她赶不上。”
苏酩静静听完,冷声回道:
“我已与万仙盟打过招呼,她不去了。”
霜岚心头一震,连忙追问,“这是为何?”
苏酩想起祁妙之前说过的话,沉默一会儿后,缓缓开口:
“她,死了。”
霜岚:“???!!!!!!”
“什么?!!!”
她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声音控制不住的拔高,引起几个路过弟子好奇的视线,她却管不得这么说,反复向他确认:
“祁师妹死了?!”
苏酩颔首,“嗯。”
霜岚大脑一片空白,一叠声追问: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她,她是因为什么走的?”
苏敏:“突发恶疾。”
霜岚眼圈霎时红了,“师妹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苏酩望着她,不语。
“宗主,我可以去见师妹最后一面吗?”霜岚请求道,“让我去送送她。”
苏酩冷冷道:“不行。”
“为什么啊,”霜岚难以接受,“莫非,莫非……”
苏酩眼神微微一变。
说到这里,她悲伤的不能自抑,“莫非你已经把她烧了埋了?”
苏酩没说话,直接御剑走了。
霜岚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事儿来的太突然,她越想越难过,尤其是,当她想起祁妙还借了自己五百灵石没还的时候,瞬间更加难过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
青珩牵着元元走出食堂,奇道:
“好好的哭什么?”
霜岚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这事,几次哽咽着开口,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见她这样,青珩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双手按住她肩膀,“冷静,师姐,深呼吸。”
好半天,霜岚才平静了一点。
她顾及着元元还在,对青珩摇了摇头,两人暗中传音:
“师妹,祁师妹她,死了。”
青珩第一反应是不信:“师姐,造谣要被抓起来的。”
霜岚满脸是泪:“宗主亲口说的。”
青珩一时愕然。
“她怎么突然就死了?”她不敢置信,“她不是一直在闭关吗?”
霜岚摇头,“宗主说是突发恶疾。”
青珩也沉默下去,愣愣的盯着地面,“我还没和她一决高下……”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元元忽然摇了摇她们的手,“我也要听!”
霜岚敷衍过去,“没事儿。”
可只要留在凌云宗,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她只得勉强对元元笑笑:
“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和我们去交流会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元元开心极了,“好啊好啊,我可以和妙妙姐姐一起去了!”
话音落下,面前两个人同时背过身,肩头轻轻抽动。
一天之内,祁妙病重而亡的消息,传遍了凌云宗,众人无一不惋惜。
——主要传播源,是路过偷听的那几名弟子。
除了没有通灵石的元元,上至长老,下至看守山门的老翁,该知道的不知道的全知道了。
在祁妙还在密室费劲啃猪蹄的时候,云起峰热闹得堪比过年。
兰莳踹开水行阁的门:
“苏酩!”
刚开了个头,身后的大门再度传来一声巨响,执法长老气势汹汹赶到:
“苏酩!”
同样刚说两个字,大门又一次被踹开。
紫苏长老和死命拖着她的空寻长老也到了。
几人齐刷刷盯着苏酩,脸色铁青。
“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你到处和人说妙妙死了?”
“她的命灯突然消失不见了,宗主,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酩:“。”
他眼皮也懒待抬一下,随意一挥袖。
除了执法长老外,其余几人纷纷被移出了云起峰,结界罩下,阻断他们再次上来的所有路径。
水行阁终于安静下来。
执法长老瞪他,“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苏酩很淡定,“祁妙已经死了。”
执法长老眉头皱的能打结,“什么意思?她分明没事。”
苏酩:“就当她已经死了罢,这次的交流会,她不能去。”
执法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失声道:
“你已经确定她就是……”
苏酩道,“不管怎样,她不能出现在修仙界。”
执法长老一怔,低头沉思:
“所以直接对外宣称她死了吗?的确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只是……等等,她现在在哪里?”
他霍然抬头,厉声逼问:
“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苏酩毫不退缩,直直的与他对视:
“自然是安全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她不会再被别人打搅。”
执法长老瞥见他手上的牙印,猜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指着他的手微微颤抖:
“你竟敢,竟敢囚禁她……”
“只是不得已为之罢了。”苏酩眉梢眼角划过几分嘲弄,“她若是能乖一些,配合一些,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执法长老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混账!”
苏酩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长老还请宽心,我会将师尊养的很好,保证不会让她少一根头发。”
执法长老劈头盖脸骂道:“我凌云宗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的东西!”
苏酩低咳两声,笑意不达眼底:
“欺师灭祖?长老难道不知道吗,早在一百年前,我就是欺师灭祖的东西了。”
执法长老勉强按捺住火气,握拳在屋中踱步,“让我见见她。”
“暂时还不行。”苏酩毫不迟疑的拒绝。
“那什么时候能行?!”执法长老怒斥。
苏酩缓声道:
“等她……不再想着逃跑的时候。”
“不行,我一定要逃出去!”
啃完最后一个猪蹄,祁妙说出如上壮志豪言。
“总不能真就这么被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