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半天,墙外的人原来是重溟。
“你最好不要再穿这身衣裳,”她幽幽道,“容易被打。”
“我找你的路上已经打听清楚,”他心有余悸,“听说这是某宗主的衣服,被一个女变态潜进浴场偷了。”
“实不相瞒,”祁妙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指指自己,“那个女变态,就是我。”
重溟大受震撼:“什么?!”
他一叠声的追问:
“我没想到你居然好这一口,传言里说你是为了偷窥男修洗澡才潜进去的,这是真的吗?还有还有,另一个传言是,你痴恋那个宗主,特地去偷他的衣物做法,好让他也爱上你……”
祁妙正懊悔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智障行为,听到这些话更是烦不胜烦,忍不住用力瞪他一眼,也带了几分脾气:
“闭嘴!”
天边猛地响起一声炸雷。
“轰隆——!”
重溟直挺挺跪在地上,并强行合上了嘴。
祁妙:???
他面容扭曲,唔唔唔地说不出话。
祁妙试探道:“张嘴?”
重溟总算得以张开嘴,大大地喘了口粗气,看她的眼神带着惊恐: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祁妙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难得带了些不确定,“我,就是个普通人啊。”
“绝无此种可能!”
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凝重:
“刚刚那一瞬间,我在你身上感应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一定不属于人族。”
祁妙傻了:“你说我不是人?”
重溟围着她转了两圈,摇头,“我不知道。”
鲛人族是如今妖界的水族之主,地位只在妖皇之下,何曾被这样压制过?
这气息,恐怕……已不在人或妖的选项范围内。
那是更高的存在。
祁妙很忧愁,“我不会和你一样,也是个海鲜吧?”
重溟用力握拳:
“说了多少遍,我是高贵的鲛人王子,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海鲜,请你不要再提起这两个字!!!”
“007,你能查出来吗?”祁妙转而偷偷在心里问系统,“我是真的有点害怕,自己某天醒过来会变成八爪鱼。”
007也觉得奇怪:“可基因检测结果显示,你就是纯正的人族啊,连混血都不沾边。”
祁妙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基因都没问题了,她总不能来个中途变异吧?
至于这个奇奇怪怪的buff,姑且先放在一边,反正对她没什么坏处。
“不过,你既然是水产界的老大,”她想起另一件事,双眼放光,“一定能和小鱼小虾什么的交流吧?”
重溟不明所以:“那是自然。”
“淡水的也行?”她不放心,多问了一句。
重溟不耐烦,脱口道:
“对,也不分河鲜海鲜。”
祁妙立刻撇清关系:“这次可是你自己说的海鲜,不关我事啊。”
重溟:“……”
他痛苦捶树。
可恶,这才多久,他怎么就被带偏了?!
祁妙搓搓手,“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他恨声问道。
祁妙好声好气的与他商量:
“在凉州相思镇那里有条河,前不久刚从河里捞出一具白骨,但魂魄却不知所踪,我想请你去替我问问河里的鱼虾,她的魂魄去哪儿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重溟想也不想的拒绝:
“魂魄不见了要不然是投胎往生,要不然就是彻底湮灭,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不,”祁妙声线微沉,“她还没有湮灭。”
重溟:“你怎么知道?”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四周光线逐渐黯淡,祁妙的表情一同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细节,他只能听见微凉的嗓音: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况且,有锁魂钉在,她并不具备,让自己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上的能力。”
有时候,结束痛苦,也是需要资格的。
很显然,那名亡者,没有这个资格。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河底一遍又一遍的向天道祈祷。
祈祷祂能为她舍下一丝怜悯,结束这场漫长的虐杀。
“我凭什么帮你?”重溟呛声道。
“我不想威胁你。”
祁妙笑了一声,语调轻飘飘的:
“但如果你非要叛逆,我也不介意这样做,不管是告诉兰莳你的身份也好,又或者是再试试强制命令也罢,效果应该都差不多。”
重溟脸色几番变幻,胸口急促起伏,最终,咬牙吐出三个字:
“算你狠!”
说罢,身形一晃,化作水流消失。
雷声越来越密,狂风吹起祁妙的裙摆,空气湿润,慢慢洇开几分泥腥味。
闪烁电光中,她拢了拢翻飞的发,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此”字,盯着看了许久。
末了,收拢手心,握紧成拳。
“啪嗒——”
冰冷的雨水砸在鼻尖,祁妙回过神,从储物袋里找了把油纸伞,也不慌,就这样撑着伞慢悠悠的向主城走去。
雨势渐大,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响。
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她一边低声哼歌,一边去踩路上的水坑。
这种感觉很奇异,就好像天地间只剩她自己,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直到途经一座破庙。
半掩的门内,冷不丁传出一点轻微的响动,夹杂在四周的嘈杂声里,极其容易忽略过去。
偏偏祁妙耳朵尖,听得分明——
那是一个人的哭声。
准确的说,是哭着求饶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收敛气息靠近庙门,仔细去听那人话中的内容。
“……放过我吧,我不该和他们一起逼你去剜她眼睛的,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饶过我,求你,饶了我……”
第58章 你把我牌位随身带着?
◎晚安,妙妙◎
檐外暴雨倾盆, 水珠连成线砸落,飞溅的雨丝濡湿了祁妙的裙摆,寒意蛇一样渗入骨髓。
她恍若未觉, 只紧紧盯着面前一指宽的门缝。
可惜庙中光线昏暗,只闻其声, 不见其人。
那人一通哭泣求饶,却久久不曾得到回应,大约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登时换了副口气,怒骂道:
“是, 当初逼你动手, 的确是存了戏耍你的心思, 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 可你呢?竟然暗中放走灭自己满门的凶手!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来,参与那场追杀的人大多都已丧命,包括昨天的碧霄阁主, 恐怕都是死于你手!
事到如今,我只恨当年没能将你一并除去!”
这一次,对面有了回应。
呼啸风声里, 青年语调平静如水:
“去死吧。”
“轰隆——!!!”
电闪与雷鸣一同出现, 连绵不断的巨响中,昏暗的破庙中有刹那间的明亮。
祁妙得以看清庙中人的脸。
油纸伞脱手跌落, 发出一声脆响。
几乎是同时, 致命杀机袭来。
“是我!”她忙不迭叫道。
剑意烟消云散。
黑暗中传来青年微颤的声音:
“……妙妙?”
祁妙定了定神, 彻底推开面前的门, 放出一颗夜明珠充作照明。
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莲台上佛像倾倒, 梁间蛛网遍结, 肉眼可见之处,皆蒙了一层灰。
霉味充斥着鼻腔。
她移动视线,去看场中除了她之外,唯二的人。
中年男子躺在地上,艰难的半支起身子,身上血迹醒目。
青年持剑站立,身形笔挺,黑衣如墨。
注意到祁妙的目光,淡然眉目染上一层忐忑,下意识侧身挡了挡地上的人,不愿让她看见这些血腥。
祁妙一把拉开他,冷静道:“解释一下?”
苏酩瞧着地上深色的脚印,忽的蹲下身,手中聚起柔和灵力,为她烘干湿透的鞋袜与裙摆。
“冷吗?”他仰着头问她。
祁妙没料到他会这样做,短暂的怔了怔,随后飞快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
“我在问你话。”
他眸色沉沉,不言。
……服了这个哑巴。
祁妙转而看向中年男子:“你来解释一下?”
中年男子咳了两口血,嘶声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你别管。”
祁妙好心的替他擦血,笑容友善:
“我只是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放走灭门凶手’是什么意思,他放走了谁?要是答案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救你。”
闻言,男子狞笑,“还能有谁,当然是云渺那个贱人!”
祁妙唇边的弧度霎时凝固。
苏酩放走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对面,中年男子眼里带着无尽的恨意:
“当年那云渺无恶不作,人人得而杀之,他却公开声援云渺,不肯加入我们的追杀,甚至为她四处奔走,想要洗清罪责!”
“可好不容易抓到云渺后,他却一反常态的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表面听从我们的话对她动手,实际上只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
没过多久他便寻到机会,暗中将她放走藏到魔域!害我们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找到她的下落!”
祁妙静静听完全部,思绪控制不住的,再次被拉回那一天。
她当时双目已盲,修为更是废了大半,越狱却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逃往魔域的路上,也多次有惊无险的度过。
她还以为是自己人品爆发运气好,合着,全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护航?
“你……”
祁妙心里五味杂陈,被搅的像一团乱麻,理智告诉她应该说点什么,又不知具体该说什么话,只能斟酌着对苏酩道:
“还怪能忍的。”
她让他别解释,他就愣是真的一个字都没说。
看这架势,如果不是今天这一遭,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突然,苏酩轻声开口:“对不起。”
大风刮过旧窗,声音格外响,祁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对不起?”
苏酩低垂了眼眸,涩声道:
“是我没用。”
那时的苏酩即便出类拔萃,可在面对整个仙门百家时,终究势单力薄。
他可以为她去死,但不想和她一起死。
他要让她活。
哪怕恨他。
祁妙沉默了一会儿,换了另一个问题:“我在魔域的那三年平安,也是因为你?”
苏酩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儿惶恐:“我一直守在你身边,只是,不敢让你发现。”
祁妙在心里叹气。
怪不得,自己遇到的魔族一个比一个友好,说话一个比一个轻声细语。
半点没有传说中的凶神恶煞。
恐怕全都屈服在他的武力威胁下了。
地上,听到两人的对话,中年男人瞳孔一缩,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换,不可置信:
“你,你是云渺?!”
祁妙义正言辞:“别瞎说,云渺是谁?我不认识。”
他狠狠淬了一口,怒声骂道:“真是天道不公,竟让你这样作恶多端的妖女死而复生!”
苏酩脸色一沉,抬剑便要杀他。
祁妙用力按住剑刃,神情冷了下去,淡声重复道:
“作恶多端?”
她语气嘲讽:
“有些事到底是不是我做的,你们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不过是因为我这个幌子实在太过好用,索性便把脏水全泼了过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正义?”
中年男子眸光闪烁,喝道:“住口!我们是替天行道!”
祁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抓住我后,无所不用其极的逼问我昆山玉的碎片,又是为了什么?”
提起昆山玉,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按住她双肩,整个人连同脸上的肉都在抖,歇斯底里道:
“妖女!昆山玉的碎片在哪里?你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
祁妙一点点敛了笑,脸上只剩麻木。
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想的,竟然还是那个东西吗?
这些人真是——
下一刻,剑光闪过,男人的表情猝然定格。
有什么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温热滑腻。
——没救了。
一切重归平静,男人大睁着眼,身子慢慢歪向一旁,倒地。
苏酩收剑,并不看他,只弯腰扶起祁妙,轻轻拭去她颊边鲜血,替她处理好掌心伤口:
“回去吧。”
祁妙迟缓的转了转眼珠,忽然拿回半空中的夜明珠,一把抓住他胳膊,匆匆转身:
“万仙盟的人估计很快就会知道,赶紧走!”
苏酩黑亮的瞳仁动了动,温顺的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走出破庙。
雨不知何时停了,祁妙拾起檐下掉落的伞,避开水洼,大步行到隐蔽的山路上。
身后,破庙里火光骤起。
一切痕迹都化作飞灰,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人谁也没说话,影子被火光拉的很长,摇摇晃晃,时而相依,时而分开,亲昵得犹如一对恋人。
苏酩偷偷瞄着地面,目光柔软,嘴角微弯。
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城中彻夜不息的灯火再度点亮双眼,祁妙终于开口:
“苏酩,你不想要昆山玉的碎片吗?”
没有半点犹豫,苏酩摇头。
“为什么?”她强调道,“昆山玉可是神器,人人都想要的。”
苏酩仍是摇头:“我不想。”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谁知,苏酩倏地拉住她,强行将她转了个方向。
她被迫面向他,有些无所适从:“怎么了?”
苏酩似是下定决心,霍然直视她双眼:
“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说话时,他目光前所未有的灼热,加上本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压迫感随之而来。
祁妙避开他的眼神,视线虚虚落到别处,唇畔漫上一点虚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