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天下太平,人人欢歌载舞。
她得知后,默默了许久,裹着满身风与霜收敛了他的尸骨,正式继承了山主之位。
初到昆仑那年两人说好的遗产,也如约落到她手里。
白曦却对那堆亮晶晶的石头没了兴趣,只觉得疲惫。
冷清的室内,香炉升起淡淡青烟,她合衣躺在塌上,侧耳听着那些从远方传来的极热闹的欢笑声,闭目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长。
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帐边站了名年轻男子,神色晦暗,眸色沉沉。
是惊墨。
她刚睁眼便看见他,不由吓了一跳。
“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我?”
惊墨隔空倒了一杯水,“你睡了太久,几年过去都不曾醒,我总得看看你什么时候死。”
白曦咳嗽一声,强撑着坐起来,接过悬浮的杯子,“没事,我感觉好了很多,应该过几日便能痊愈。”
惊墨突然问道:“你要渡世,可千千万万的人便有千千万万的恶,你渡得过来吗?”
她捧着温热茶杯,沉默许久,忽地想起当年捡回灵泽时。
他也曾问过相似的问题。
彼时她还年少,很是意气风发,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总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
可又怕他觉得自己轻狂,因此故作谦虚的给了他一个“尽力而为”的回答。
可现在,再说起这个问题,白曦在心里反复的想了又想,思量许久,竟还是当年那个答案:
“尽力而为。”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故作谦虚。
她是真的,只能尽力而为。
惊墨扯了扯嘴角,“昆山玉的封印越来越弱,我的力量甚至比从前更强,溢出的恶念已经开始影响你的身体,所以你的伤才迟迟好不了。”
白曦喝干杯中水,捏了捏眉心,“我知道。”
否则也不会将昆山玉单独藏进密室,不再随身保管。
“到我这边来吧,白曦。”
他按住她肩头,目光炽热疯狂,再次发出邀请,“我们联手,一同毁了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毁了所有人。”
白曦挣开他,答得干脆利落:
“我是昆仑的神女,只会救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你忘了那只妖说过什么吗?”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现在,人族已经不需要你了。”
“你不再是他们的神了。”
“……”
白曦的手无力垂下,瓷杯滑落,从床沿咕噜噜滚到厚实地毯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
好半天,她抬起漆黑眼眸,认真凝视着惊墨近在咫尺的脸,润泽瞳中好似蒙了层薄雾,闪着一点水光。
她一字一句答道:
“不管他们需不需要我,我身上都流着神族血脉,我有我的使命与责任。”
“别傻了,创造人族的是上古神,与你有何干系?”
惊墨拔高了一点声音,“这身血脉带给你的,除了神女这个名号,还有什么?这到底是你的使命,还是枷锁?”
白曦目光平静如水,“这是我的道心。”
“是吗?”他咬着牙笑,“那你可知道,在你昏睡的期间,昆山玉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有多少人想要得到我?又有多少修士已经在暗地里付出行动?你藏昆山玉的那个密室里,究竟还有没有东西?”
白曦脸色猝然一变,当即就想起身,却被他狠狠按住,强行要她听完剩下的话。
“要不要猜猜他们都对我许了什么愿?”
他满脸戏谑之色,在她微颤的目光中,一字一顿道:
“小神女,他们每个人都不甘心屈居于昆仑之下,要我杀了你,杀了你的昆仑。”
如同一桶冰水兜头盖脸浇下。
白曦瞳孔猛地一缩,身子止不住的哆嗦,四肢百骸皆一片麻木,喉中却如同火烧,连半个音也发不出来。
“你看,这就是所有人族的本质,听我的话,不要守护他们了,随我一同毁了这个世界,让他们……万劫不复。”
“不可能。”她攒了点力气,艰难出声,“你骗我。”
“骗你?”
惊墨嗤地一声笑了,挥袖间,她面前出现一面水镜。
“你可看好了,那些人是怎么议论你的。”
白曦大睁着眼看去。
水镜中闪过无数画面,声音潮水般涌出,灌满卧房每个角落。
“什么神女?!不过是个花架子!装得厉害。”
“到底非我族类,不可全然信任。”
“没错!她救了那个孽种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忍昆仑山很久了,凭什么他们一声令下,咱们就得跟在后面东奔西顾?”
“有昆山玉在手,修仙界该轮到我们做主了!”
“现在四海升平,魔域也已构不成什么威胁,她该消失了。”
……
白曦近乎绝望的闭上眼,抬手驱散水镜。
惊墨抚上她的侧脸,嗓音放柔,犹如引人坠入深渊的魅妖,语气近乎蛊惑:
“昆仑庇佑他们,他们却妄想利用我的力量毁灭昆仑,这样自私的人族,我们为何不能杀?只有他们消失,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白曦眼里没什么焦距,只是怔然凝着虚空,脸上木木的,半分表情也无。
惊墨与她额头相抵,低声呢喃,“别管什么正邪、是非、对错,我灭了整个人族,但众生却能因此活的更好,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她恍惚了片刻,倏地用力推开他,踉跄下榻,跌跌撞撞的打开房门。
外面正值黄昏,落日熔金,漫天霞光。
从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广场上的昆仑弟子,或嬉笑打闹,或认真练剑,影子长长的拖在脚边,随他们的身形一同跃动。
鲜活得像地里刚冒出头的小白菜。
再远一点,白曦看见了山门外路过的樵夫,过于多的柴火压弯了他的腰,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但始终不曾停下。
她脱力靠在栏杆上,大口喘着粗气,削瘦指尖死死扣住冰冷石面,手背青筋暴起,移动目光,看向另一个方向。
小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升起,恰逢稚子下学归来,一路上引起鸡鸣犬吠不断,家人围坐桌边,从农忙说到课业,言笑晏晏。
更远些的镇上,将要参加科举的书生早早放下碗,坐在院子里摇头晃脑苦读。
还有河边撑船采莲的少女,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引得岸上少年频频偷看,不慎踏空摔进了水里,见状,一名路过的修士捧腹大笑,飞快施法将他捞了上来。
……
这些,才是她真正在守护的众生。
白曦蓦地捂住脸,指缝中溢出清亮水痕。
“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惊墨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然与我一同灭世,要不然,你与昆仑,都会消失。”
“现在这样就够了。”
她说话的声音轻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很喜欢现在这个人间,不会让你轻易毁掉。”
惊墨霎时握紧双拳,问她:
“为什么?”
邪神不懂爱恨,最大的执念便是屠尽人族,却又本能的对此愤怒,还有一点困惑,以及,没由来的嫉妒。
“人族的本质便是贪婪和自私,你爱他们?”他脸色铁青,眸中怒火万丈,“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得到你的爱?!”
静了静,他的声音冷如寒泉:
“他们不配。”
风乍起,白曦浓黑的长发与雪白衣袂在风中猎猎飞舞,整个人好似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起。
她拢住乱飞的发,眉眼悲悯:
“你总说人心全都丑恶不堪,可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光好好活着,便已经很难了,没有那么的善良和高尚,也没关系。”
“好,”惊墨气极,一连说出三个好,“既然如此,我便遂了他们的愿,帮他们灭了昆仑!”
他眼角压着狠色:
“等到昆仑山鸟尽人绝,血流成河的时候,看看你还能不能这样良善。”
“若是如此,我会杀了你。”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杀我?你杀不死我。”
“只要人心不灭,我便永存。”
————
邪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可白曦虚弱的身体注定了她赢不了这场豪赌。
所以决战那日,她与天道做了交易。
她以自己永恒不灭的生命加上神籍,来换取封印惊墨的机会,与昆仑这一万四千三百年里,所有弟子的平安。
于是,时间在这一刻凝滞,昆仑就此消失在世人眼中。
而那些随他一并冲上昆仑的修士,再也没能回去。
最后,她抽出自己的神骨,将惊墨,连同封印惊墨的昆山玉,一起击碎。
五块神器碎片落向茫茫大地。
临死前,她听见灵泽因为找不到昆仑而发出的哭声,弯了弯眼眉,用最后的神力撕开一条虚空隧道,将他扔了进去。
哭声戛然而止,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失望吗?
是有些失望的吧。
否则,怎么在死前最后一刻,她竟然为自己尸身会堕为妖族,而感到满足。
若有来生,不做神了。
忘了,她没有来生了。
魂魄已散,往生无路。
后来,有人再说起昆仑山这位神女。
说她如何可怖,如何歹毒。
如何走火入魔,屠戮满门。
没人说她曾为苍生赴死。
再后来,便没有人记得她了。
她死之后,世间再无神明。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贝们昨天在搬家所以断了,今天二合一补上啦
感谢在2023-06-04 23:26:43~2023-06-06 14:3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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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你同我成婚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改错别字)◎
祁妙睁开眼, 恍惚了一会儿,用力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
梦境冗长,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黑。
屋中烛火摇摇, 她抱着薄被,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
白曦的人生,白曦的感受, 她全都在梦里体验了一遍,清晰的知道那个昆仑山的神女, 在得知自己被背叛的那一刻, 有多绝望。
可即便这样, 她仍然心无怨怼, 庇佑苍生。
祁妙自认为,自己是永远做不到她这一步的。
所以,她只能是祁妙。
“你醒了?”
青珩推开门, 手中端着托盘,里面放了碗温热的鱼汤。
见祁妙坐在床上发愣,眉头一皱, 随手放好托盘, 将她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怎么突然就晕了, 身体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没事, 小师姐。”祁妙勉强笑笑, 透过半开的窗看了眼天色,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入夜没多久, 白天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忽然昏迷,怎么都叫不醒。”
青珩把汤递给她,面色凝重:
“明天就是交流会的最后一天了,如果到那时还不出去,我们便只能等下一届交流会时再打开秘境了。”
祁妙接过碗,低头啜饮,不忘问道,“温潮生呢?”
青珩斟酌着说道:“温潮生在外面守着,据他说,那个灵泽似乎不太对劲。”
祁妙并不想在这里待上十年。
她一口气喝完汤,搁了碗起身,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裳:
“我去和灵泽谈谈。”
“谈谈?怎么谈?你恐怕还不知道,他把咱们的身份牌都抢走了。”
青珩并不赞同,“而且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祁妙:“?”
“什么?”
“他在准备和你成婚。”
祁妙:“……”
忘了,还有这一趴剧情没走。
看过那些往事后,她大概明白,灵泽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白曦的原因。
他把她当成了分离上万年的主人。
可她并不是白曦。
她承不了这份情。
“依我看,还是走为上策。”青珩继续道,“等到子时守卫松散,咱们把身份牌偷回来,立刻出去。”
祁妙揉揉额角,“身份牌他多半贴身保管着,凭咱们几个,恐怕没这个本事偷回来,还是让我和他谈谈吧。”
顿了顿,她补充道:
“其实灵泽是只很好的蛟。”
青珩微挑了眉,“你怎么知道?”
祁妙语塞:“嗯……就,看他的气质,也不太像坏蛟。”
青珩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师妹,人不可貌相,蛟亦如此,你看脸分好坏的毛病得尽早改了。”
祁妙打着哈哈:“好的小师姐,明白了小师姐。”
“不过——”
青珩上上下下扫视着她,目光怪异,“我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
祁妙:“蛤?”
她冲青珩眨巴眼,扭捏道:“是我更貌美了吗?”
青珩:“滚。”
祁妙:“诶。”
她灰溜溜的走了。
后面的青珩露出一点笑意,眸中疑虑却更甚。
怎么总觉得这人的气质,和之前不大相同了。
具体怎么不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多了一丝……宽宥?
好似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她都能给予宽恕,包容世间一切恶意。
青珩打了个小小的激灵。
要真这样的话,那还能是人吗?
那是神。
“我不是神。”
祁妙找到灵泽,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的第二句话是:“我也不是白曦。”
夜凉如水,两人并肩站在昆仑树巅,头顶漫天繁星,耳畔三两虫鸣。
灵泽久久没有回应她的话。
她只得耐心解释:“你也说了,那是前世。”
“前世种种,与我有何干系?我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格了,白曦之于我而言,与陌生人无异。”
灵泽倏地转头看她,眸底泛红,执拗地不肯妥协:
“可在我眼里,你就是她,即便模样不同,性格不同,但你们拥有同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