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曦笑容不改,“那又如何?月尚且有阴晴圆缺,人也不可能全然纯善,有明便有暗,只要明大于暗,那便够了。”
惊墨冷哼:“天真。”
扔下这句话,他化作轻烟缩回玉中。
第二日,白曦归山途中捡回一条濒死的小蛇。
她细心照料,打算当做宠物养在身边。
惊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揣着袖子,凉凉道:“我观你整日不是救这个,就是救哪个,可世间苦难何其之多,你救得过来吗?”
白曦耸耸肩,“不知道,尽力而为吧。”
惊墨哂笑:“有谁会在乎你的尽力而为?”
她瞳仁乌黑,对他晃了晃掌心团着的一团雪白:
“喏,这条小蛇会在乎呀。”
惊墨怔住。
白曦憧憬道:“传闻蛇五百年化蛟,而蛟千年就能化龙,我好好的养着它,没准儿等到一千五百年后,我就能有同类了,还是相同的白色。”
他回过神,瞥了昏睡中的白蛇一眼,讥讽道:
“不是所有蛇都能成蛟,更不是所有蛟都能化龙,它的资质还不配你想得那么长远。”
白曦毫不在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呢?”
惊墨眼神轻蔑,“那你便试试。”
日子一天天过去,捡来的小蛇飞速长大,修炼果然吃力,用了足足三百年,才能勉强化形。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白曦为他取名灵泽,她走哪儿他便跟哪儿。
不像蛇,像虫。
“你怎么跟个跟屁虫一样。”白曦头疼,“不是让你去外面交同龄的朋友一起玩儿吗?”
灵泽小声道:“我方向感不好,害怕会走丢,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曦敲敲他的脑门,“那你便留在原地哪儿也别去,乖乖等着我,不管多远,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
灵泽:“真的?”
白曦:“真的。”
见他还是牵着她衣角不肯走,她眼珠转了转,从袖中取出一粒昆仑树的种子,掐了把他的脸,一本正经道:
“怕什么,把这个带在身上,在哪儿走丢的就种在哪里,昆仑树会替我保护每一个离家在外的昆仑弟子的。”
灵泽终于放心,双手接过,对她怯怯一笑,眼尾弧度柔和如新月。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
较之从前,白曦如今更加忙碌。
这些年出了许多事。
各族之间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师尊年迈即将退位,加之魔域悄无声息的壮大,时刻对修仙界虎视眈眈,她带着昆仑弟子几头照料,神龄到底尚浅,难免力不从心,不再像从前那样出现得及时。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有怨言。
那些供奉她的庙宇慢慢冷清下去。
白曦路过时,正好看见前来拆除神像的工人,笑容黯淡了几分。
惊墨适时出现:
“我早说过,人族贪婪,无知,肮脏,只会带来数不尽的灾难和麻烦,没有半点利用价值,还不懂得感恩,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
白曦没说话,埋头匆匆赶路。
惊墨趁机诱惑道:“小神女,对我许愿吧,我可以让他们重新供奉、爱戴你,也可以……让他们就此消失。”
说到最后,他俊美的脸上沁出一点残忍的笑意。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邪神的初衷还是没有变。”白曦揉揉眉心。
惊墨目光微不可查的停了停,凉凉道:“原来知道我是谁了啊。”
“上古时期,你在世人的恶念中诞生,妄图灭世,未果,随后被诸神封印于昆山玉中。
可距今年代太过久远,封印的威力大不如前,只要有人对你许下心愿,你也许就能借助愿力彻底将其破开。”
说完,白曦叹了口气:
“这些事,我在几百年前初见你的第二日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未曾提起。”
惊墨的目光避开她的脸,虚虚移向别处,凝着那一点虚空,冷笑连连:
“呵,怎么,发现了还留我在身边这么久,是想妄图感化我?”
白曦摇头:“我没资格感化你。”
“你从诞生伊始,眼中的世界便与我所看见的那个世界,并不相同。因此,我也不能强行要求你变得与我一样。”
“我不想放你出世,也不想让有心之人利用你,将你留在我身边时时看着,反而对所有人都好。”
惊墨沉默了许久,干脆整个人背过身去,语气格外不屑一顾:
“你又能留我多久?”
白曦仔细想了想,“大概没有具体期限。”
说到这里,她眉眼弯了弯:
“你知道的,我们神族的寿命很长,长到看不见尽头。”
“终其一生,你都别想摆脱我。”
惊墨缓缓收拢指节,微侧了脸,露出一线鸦黑眼睫,一如当年那般冷哼一声:
“天真。”
不同的是,这一次,尾调微扬,洇开几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特别注明:“这条小蛇会在乎”该梗源自小学三年级语文《这条小鱼在乎》此为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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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补更二合一
◎昆仑山的神女死于背叛◎
白曦受了伤。
——捉一只为祸一方的大妖时, 被对方用傀儡术操控修士偷袭,硬生生刺穿了琵琶骨。
她眉眼沉静,推开那名修士, 挥剑斩向妖物原身。
璀璨绚丽的剑光闪过。
那只大妖跪在地上,与人族一般无二的脸庞因疼痛而狰狞可怖。
白曦缓了口气, 持剑立在他面前,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杀了它!杀了它!神女殿下,杀了它!”
回头一看, 是无数张因激动扭曲的人脸。
恍惚间,两者竟有几分相似。
她为这个认知惊出了一身冷汗, 握紧了剑, 目光重新落在面前苟延残喘的大妖上。
那妖物自知命不久矣, 倏地大笑, 对白曦嘶吼:
“什么神女,他们敬你、信你、需要你的时候,你是神。可当他们不再敬你、信你、需要你时, 你又是什么?不过一个异族罢了!等着瞧吧,我今日之下场,就是你的明天!你的结局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说罢, 他奋力撞向那把剑。
金光骤然亮起, 灼烧他的身躯。
“它死了!它死了!”
哀嚎与无数人的欢呼同时发出。
白曦低眉,凝着地上明灭不定的灰烬。
风一吹, 最后的几点火星也熄灭。
只剩那尖锐的笑声还在风中回荡。
伤口钻心的疼, 她抬手用力按了按, 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低声呢喃了句什么。
没人听见她的话。
也没有人注意她染红了半身的鲜血。
——或许有人看见, 但那又怎样?她可是神族, 强大无匹,不过区区一点小伤而已。
他们都是如此认为的。
白曦甫一落地,人群中又推出一名绑得严严实实的幼女,高喊:
“殿下,这是那只大妖与人族叛徒结合所诞下的孽种!将它一起杀了吧!”
女童看上去约摸六七岁大,身形瘦小单薄,似乎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脸色蜡黄。
绑她的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手指粗的绳子狠狠勒进皮肉中。她明明怕极了,疼极了,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身上果然有淡淡妖气。
白曦没有立即动手,定定端凝着她,刹那间,便堪破对方短暂的前半生。
她久久没动。
人群躁动起来。
最后,他们再也等不及,合力抬起那名幼女,用力扔进河中:
“既然神女心地仁慈下不了手,我们自己来!”
数九寒冬,河水冰冷刺骨。
瘦弱的孩童在水中浮沉,眼里盛满绝望,徒劳的朝水面伸手。
所有人脸上都是快意。
一道绯色披帛飞出,拉住了即将没顶的孩童的手。
人们脸上的笑意凝固。
白曦捞起那个孩子,为她驱走寒意,解开绳索,指尖轻轻抚过她身上每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温暖的灵力注入,火辣辣的痛感与伤痕一同消散。
小小的孩童愣住,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手足无措。
“殿下,它是妖孽,你为何要救它!”
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行为。
“她母亲死于难产,她也受到父亲迁怒,出世后不久便被抛弃,自小流离失所,受苦难。”白曦挡在她面前,轻声道,“其父之罪,与她无关。”
“可它身上流着那妖孽的血脉。”一男子大着胆子站出来,正是最初被操控的那人。
他满脸正义,高声道,“迟早有一天,它会和它父亲一样害人性命!”
众人连忙出声附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愤怒。
白曦寸步不让:“她无罪。”
他用力一指女孩儿,语声恨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只妖的声音又出现在脑海中,白曦淡淡瞥了他一眼,平静道:
“我也并非人族。”
他瞬间失了声,不敢再与她争执,只是仍旧不肯收回手。
两相僵持不下。
最终,人群不欢而散。
白曦留在原地,捂住依然在流血的伤口,脸上几分落寞一闪而逝。
“你为何非要冒大不韪保下这孩子?让她去死就好了,反正——”
惊墨的声音响在她耳际,浸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半妖而已,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这一辈子都会被世人憎恨,永不会被接纳。”
白曦收剑转身,“错的不是她,她没有罪。”
惊墨语带讥诮,故意拖长了声音,“对啊,我怎么忘了,她也是众生之一。”
“咱们的神女殿下,可是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说到最后,他放声大笑,笑声中裹挟着说不出的讽刺。
“可是,”他话音一转,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你看,你分明救了他们的性命,却没有一个人感谢你。”
“人啊,真是虚伪。”
白曦无言。
她看了眼血流不止的伤口,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将所有情绪收回,抬脚离开。
蓦地,衣袖被人轻轻拉住。
低头一看,是孩童憔悴惶恐的脸。
她对白曦道:
“你流血了。”
白曦动作顿住,眉间很快染了笑意,对她摇摇头,“我没事。”
那孩子红了眼眶,低声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白曦怔了怔,半晌,徐徐展眉,“你没有对不起我。”
“不是的,”她呜咽着摇头,语无伦次,“都怪我,是我害你被大家讨厌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自己是半妖的。”
“……”
“如果你实在因为这个而感到不安的话。”
白曦叹了口气,随后微笑着抚摸她柔软发顶,嗓音轻柔:
“那我宽恕你。”
“——你认为自己犯下的所有错,我全都宽恕。”
小小的女孩子霍然仰起脸,泪水一滴一滴滚落眼尾。
她动了动干裂的唇,待要说什么,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紧白曦的裙角,放声大哭。
这个孩子无论怎样被人打骂,羞辱,哪怕让人扔进河里,都不曾哭过。
可却在得到别人的善意对待后,哭到不能自己。
不需要理由的宽恕。
不需要理由的善待。
自出生以来,她只得到了这一次。
北风刮来轻薄雪花,白曦蹲下为她披上厚实冬袄,“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小手抹着泪,哽咽答道:
“我叫容忆,容易的容,回忆的忆。”
“这个名字很好听。”
白曦温声道,“容忆,容易。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都能过得容易些。”
她没有说幸福或是快乐,只说容易。
然而即便只是这两个字,对于容忆来说,也已是奢求。
“我能跟你走吗?”
好似求生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放开白曦,哀求道:
“我知道你是昆仑山的神女,我可以跟你一起回昆仑吗?我会洗衣服做饭砍柴火,也能为你端茶递水,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你能带我走。”
这孩子确实已经无处可去,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今日之事必将重演。
白曦仔细想了想,递给容忆一枚玄铁令牌。
指尖微动,在正面刻下对方的名字。
“我可以带你回去,你不用做饭洗衣也不需要端茶递水,安安心心的长大。从此以后,昆仑就是你的家,好好生活罢。”
容忆双手接过,低头用力在袖子上擦了把眼睛,喃喃重复:
“昆仑是我的家。”
念着念着,她又笑起来,抬头望向白曦,满脸坚定,双眼亮的吓人: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成为你这样的人,守护众生,守护昆仑。我绝对不会变成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样子,我要向他们证明,你是对的。”
白曦并不把小孩子幼稚的承诺放在心上,牵起她的手,迎着鹅毛似的雪花御剑,回首粲然一笑:
“好,我等你长大。”
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昆仑山的神女死于背叛,她所守护的人们背叛了她,一心想要她死。
诛妖事件过后,各地水患频出,饥荒与瘟疫同一时刻爆发。
不知为何,白曦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反而越发严重。她只能撑着病体,带着修士们四处奔波,竭尽全力救险。
人们都说这是天罚。
只因为她救了不该救的人。
他们对她失望至极。
至此,世上再也没有一座她的神像。
白曦再也不能,从人们的信仰中汲取力量。
那道伤还是没有愈合,她病骨支离,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留在昆仑疗养。
魔域趁机发动战争,师尊在她门前站了一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瞒着她孤身前往魔域。
最后,与魔尊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