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 祁妙有些口渴, 刚动了动手指,面前立时递过来一杯水。
她抬眼,诧异, “你还没走啊。”
苏酩收回注视她的目光,脸上划过几分黯然,轻声道:
“碧落剑, 我会帮你拿回来。”
“不用。”祁妙无所谓道, “现在它已重新认主,不管在哪里, 只要我一声召唤, 它知道怎么飞来找我。”
苏酩默了默, 手指曲了曲, 无意识蹭着光洁的瓷质杯身, 终于还是问出在心里藏了许久的问题:
“你这身衣裳……”
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大红嫁衣, 想起自己刚才还穿着这个上台去领奖,后知后觉的开始尴尬,咳嗽两声,不太好意思的回道:
“没什么,在秘境里嫁了一次人而已。”
“砰——”
上好的青釉茶杯在苏酩手中碎裂。
猩红血迹滴落,在地毯上缓缓洇开。
他双唇颤抖,艰难出声:“你,嫁人了?”
祁妙点头,“算是吧。”
不对,准确的说,也不算嫁人,应该是嫁妖?
“是谁?”他喉头发紧。
祁妙观他神色,知道他是误会了,正要解释,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这或许,是断了他执念的一个好机会。
她半真半假道:“和我成亲的那位,名叫灵泽,是归墟之主,在很久之前,我们便认识了。”
顿了顿,在苏酩绝望的眼神中,她一狠心,额外补充道:
“我们两情相悦,待此间事了,我便会去归墟找他双宿双飞。”
苏酩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凝视着她,眸底通红。
祁妙无端有种错觉
——面前的人就快碎了。
只要她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像那个青釉茶杯一样,变成一堆形状各异的碎片。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咬牙继续,“要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
闻言,苏酩恍惚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地回头。
“妙妙,我不是从前那个没用的苏酩了。”
说着,他似乎是想笑一笑,可努力良久,嘴角也只勾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最终还是放弃,重新敛了回去。
“为什么,”他眸子里空落落的,漾起一点细碎水光,声音轻的近乎呢喃,“你为什么,就是不愿给我一次机会。”
祁妙微微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许久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余晖透窗而下,将她的影子无限拉长,差一点便延伸到他脚边。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终究是差了那一点。
苏酩自嘲一笑,“好,我明白了。”
他转身推开房门,侧了侧脸,“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咱们,一刀两断,音问两绝。”
“啪嗒”的一声轻响,房门合上。
屋子里只剩祁妙一人。
她不知在想什么,出了一小会儿神,随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缝隙。
街上的喧闹声潮水一样灌进耳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黑衣青年格外显眼。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接连撞到几位行人都未曾察觉,背影削瘦单薄,透着一股子化不开的萧瑟和孤寂。
后台的好感度丝毫未变。
祁妙揉揉额角,叹气,“看来没能成功啊。”
“宿主,”007小声道,“苏酩他,仍然在继续爱着你。”
即便得知她已另嫁他人,他的爱意也没有半分减少。
她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
“宿主,他对你好痴心。”007忍不住道,“感觉你有点过于狠心了。”
祁妙合上窗,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没有再说话。
快刀方能斩断乱麻。
她若不狠一些,便是变相的吊着苏酩,这对他来说,更加不公平。
更何况,谁知道他还会为了她做出什么事来?
杀人也好,自残也罢,现在他修为高深,其他人不敢置喙。
可将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些都将成为向他索命的利器。
毫无疑问,如果远离她,苏酩能活的更好。
“就这样站在原地吧,谁也不要向对方靠拢。”
青珩推门进来,听了个话尾巴,茫然道:
“什么靠拢?”
祁妙整理了下表情,努力隐去眉间怅然,扬起一个笑脸:
“没什么。”
“我们走后,那群老头没说什么吧?”她不放心的问道。
青珩嗤了一声,“无非就是些牢骚话。”
“那便好。”祁妙稍稍放下心,“兰莳同你一起回来了吗?”
“和她打过招呼了,但她被杂事绊住了脚,等会儿才会过来。”
说着,青珩拿出储物法器,对着床榻默念口诀。
白光闪过,兰庭生凭空出现,安稳躺在床上,依然不省人事。
祁妙几步走到榻边,俯身仔细观察着他。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别人他还活着?”青珩不理解,“他是蓬莱岛的前任岛主,兰莳的父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邪修。”
“光他诈死离开修仙界这一件事,解释起来便已经很麻烦了。”祁妙摇头,“更别提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我可不想耗费一整天的时间,去和别人解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事情。”
她道:“让他醒了后自己去处理吧。”
祁妙这么一说,青珩顿时觉得此举颇为明智。
“对了,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宗主了。”她蹙眉道,“我叫他好几声都没答应,感觉怪怪的。”
祁妙唔了一声,含糊道,“可能受什么刺激了吧。”
青珩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小师姐,”祁妙想起另一件事,有点紧张,“你刚才也在台上,听见那些人是怎么议论我的,你对我的身份,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青珩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的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那个讨人嫌的祁妙,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身份?”
讨人嫌的祁妙:“蛤?”
“不过,我最开始讨厌你,”青珩接着道,“第一是觉得你不配,明明看上去天赋平平,却能空降宗门。”
“第二,是嫉妒。”
祁妙:“蛤???”
没听错吧,天资聪颖且壕无人性的姜国公主,也会嫉妒她?
青珩笑了一声,面上浮现几分追忆之色:
“我刚到凌云宗的时候,人人都和我说公平二字,即便我是公主,也不能例外。”
“我说好,那我不做公主,只做凌云弟子。”
“可后来,你出现了。”
那时的青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能不一样?
为什么自己要放弃作为公主的一切做个普通人,她却能享受特权?
人人都在提的公平在哪里?
那时的青珩,满心都是遭到戏耍的愤怒,与几不可查的挫败感。
连带着祁妙,也遭到她的迁怒。
听完青珩的话,祁妙在心里叹气。
世上哪有真正的公平。
其实仙门,才是那个最现实的地方。
修为,人脉,资质。
这三者只要有其一,往后便是康庄大道,日子怎么都不会太难过。
若一样都没有,终其一生,都只能做个小小的底层修士。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另一种公平了。
青珩释然一笑:
“后面我也想明白了,这事儿说到底也怪不了你,我该去找制定这套规则的人,而不是向你发难。”
祁妙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愕然。
小师姐的思想高度……似乎比她最初猜测的,要高出不少。
“所以,我当时在祁家村对你的道歉,是真心的。”
她有些不自在的伸出手,别别扭扭道:
“祁妙,我们以后……做朋友吧。”
祁妙眨巴了下眼,歪着脑袋看她,故意揶揄道:
“哟,小师姐,现在不想和我一决高下啦?”
她瞪祁妙,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恼意:“少废话,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
祁妙不敢再惹她,一叠声应道。
她一把握住青珩的手,冲她挤眉弄眼,“那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公主殿下。”
青珩冷哼道:“等你哪天死外面了,作为朋友,我一定会去给你收尸。”
祁妙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如此,那就有劳小师姐了。”
青珩作势要打她,她扭身躲开,正打闹时,兰莳牵着元元姗姗来迟。
她有些好笑,“这是做什么呢?”
两人停下动作,异口同声道:“你终于来了。”
兰莳不明所以:“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让开身体,露出被挡住的床榻。
那上面躺着的人……
兰莳看清他的脸,瞳孔颤了颤,手一松,拿了一路的糖人跌落在地。
元元小小的“呀”了一声,“姑姑,你怎么了?”
她却浑然不觉,紧走几步到他身边,反复确定无误后,死死抓住祁妙手腕,问道:
“这是?”
“你爹。”
祁妙老实答道。
兰莳匪夷所思:“他不是死了吗?”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祁妙斟酌道:
“我们在归墟中误入了一个叫精灵城的地方,你爹他恰好也在那里,因为某件事得罪了城主,才被打成这样,我们得知后,就把他偷偷带了出来。”
兰莳听完前因,忙替他号脉,紧皱的眉头松开几分,舒了口气:
“他没什么大事,昏迷一段时日就会苏醒。”
祁妙点头,“这件事最好先别让其他人知道。”
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活着回来,难免会有些阴谋论。
更何况,兰庭生的身份,本就不甚清白。
——他可是与昆仑山处在同一时代的人,与那容忆一样,已在这世上活了一万多年。
回想起灵泽的话,祁妙心里有点沉重。
如果兰庭生的目的是杀了她,那从一开始的相识,就是他在有意接近吗?
可他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下手……
正胡思乱想时,元元猛地抱住她的腿,兴奋道:
“妙妙姐姐,你得了第一名吗?”
祁妙回过神,点了点她鼻尖,矜持道:
“对,我是第一,夸我。”
“好厉害!”
元元一脸崇拜,握紧小拳头:
“我以后也要像妙妙姐姐这样厉害,我要做九州第一剑仙!到时候想打劫谁就打劫谁!”
祁妙:“……”
青珩“噗嗤”一声笑出来,慢悠悠道,“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也不知道像谁。”
被内涵的祁妙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不轻不重地敲了元元的小脑瓜子一下:
“好的不学坏的是吧?把最后一句给我收回去。”
元元撇撇嘴,“那就不打劫了,只做剑仙。”
祁妙终于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有志气,一看就随我。”
元元偷瞄了一眼不远处,见兰莳正忙前忙后照顾兰庭生,趁机与祁妙小声咬耳朵:
“姑姑这几天都和一个穿蓝衫的哥哥在一起,妙妙姐姐,我是不是要有新的姑父啦?”
祁妙:“?”
穿蓝衫的哥哥?
莫非是那个海鲜王子重溟?
等等,既然他从相思镇回来了,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问到那具白骨的魂魄下落了?
这些天祁妙一直惦记着这事,见终于有进展,开心的无以复加。
现在,只差百事通那里的消息了。
她有种预感,容忆隐藏多年的身份,就快要大白于天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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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折梅为聘
◎萧寂,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祁妙◎
月夜。
依旧是上次的郊外。
祁妙盘腿坐在青石上, 翘首以盼。
很快,清凉的夜风停了停,蓝衣公子出现在视野中。
她对他挥挥手, “这儿呢。”
重溟大步走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斜了她一眼,警惕道:
“你要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我的身份, 你不许和兰莳提起半个字。”
祁妙点头答应,“可以。”
重溟这才放下心, 从袖中抖出一页纸。
“那群河鲜一个个傻的出奇, 本殿下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勉强从一只老王八口中套到一点消息。”
祁妙:“你说就是了。”
重溟:“跳河自尽的叫茵娘, 它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那具白骨,是仙门弟子, 它没见过。”
“这我已经知道了,说点我不知道的。”祁妙沉吟道,“比如, 那具白骨的魂魄, 到底去了哪里。”
说起这个问题,重溟忽地笑了一声, 故意买了个关子, “你绝对想不到。”
见状, 祁妙坐正了身子, 等着他的下文。
重溟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
“她, 在茵娘身体里。”
祁妙睁大了眼。
“当时茵娘跳河后, 尸体恰好就砸在了那具白骨之上,更恰好的是,她们两人八字相同,魂身极度契合。
待茵娘入了冥府,她便趁机摆脱锁魂钉的控制,夺了这具身体,借尸还魂。”
所以,祁妙他们当时见到的,已经不是真正的茵娘。
所以,她才会对凌云剑法那样熟悉。
所以,她费尽心机引他们去幽篁山,其实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们真相——
容忆。
祁妙抬头,望向夜幕上的那轮明月,心中的那个猜测由最初模糊的轮廓,慢慢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