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妙跳下剑身,立时被冰凉的雾气扑了满脸。
她打了个小小的激灵,举目四眺,循着耳边溪水的叮咚声缓慢前行。
容忆在后面跟着,不时出声催促。
——按照速度来算,苏酩他们多半快要赶来了。
祁妙也知这个道理,故意磨磨蹭蹭,变着花样的带她兜圈子。
“从现在起,每隔半柱香的时间,我便杀一个人。”容忆面无表情,“你大可以继续这样转下去。”
祁妙无法,只得老老实实走到当初埋碎片的溪畔。
她示意容忆撤掉自己身上的傀儡术。
容忆迟疑一下,照做。
祁妙活动了下嘴,抬手对着一块空地掐诀,默念咒语。
下一刻,当初特意布下的隐藏阵法解开,露出底下的潮湿土壤。
她蹲下身体,拿了个尖锐的石头开始挖。
等不及的容忆一把推开她,简单粗暴的一个剑诀砸下去,泥土四处飞溅,坑底溢出熟悉的光芒。
她伸手捡起,将上面沾染的污渍擦干净,漆黑眼瞳更亮了几分。
“只差最后两块了。”她喃喃。
祁妙把手浸在沁凉的溪水中濯洗干净,淡声道:
“既然东西你拿到了,那些人,可以放了吧?”
容忆挥袖收好碎片,转身面对她,“我会让他们暂时恢复正常,等你帮我找到最后两块碎片,我就彻底解开傀儡术,放了他们。”
“为什么是我?”祁妙皱眉,“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找到?”
容忆信步上前,学着她的样子洗干净了手,“昆山玉告诉我的。”
祁妙:“?”
“当年我与紫苏无意中经过祁家,见到了三岁的祁妙。那时,我怀中的昆山玉碎片,便给了我一个预言。”
“在十三年后,眼前这个祁妙的主魂会彻底苏醒,成为我认识的云渺,而天命注定,她会找到剩下的所有碎片。”
祁妙还是不懂:“彻底苏醒?什么意思?”
容忆嗤笑,“看来你还不知道。”
“你死后,有人聚齐了你的魂魄,为你重新做了具身体,幼时的迟钝憨傻浑浑噩噩,不过是因为自爆时魂魄受创,需要时间逐一恢复。”
祁妙脑子里一团乱。
所以她的重生,与容忆并没有关系。
而是另一个人的手笔?
“你当年为什么要杀紫苏?”她又问。
“当然是因为她亦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不同,否则,怎会定下师徒之约?”
容忆摸出一方紫色手帕,擦拭着手上水珠,大抵是太过用力,雪白的皮肤泛开刺眼的红,语气却是轻描淡写:
“她还想回去禀明宗门,我只能杀了她,顺便顶替了她的位置。”
“说起来,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她冷睇着她,似笑非笑,“若是那时的你被人发现是云渺,绝无长大的可能。”
祁妙:“……我谢谢你哦。”
“我本想当时就带走你,可兰庭生突然出现,对我横加阻挠。”
容忆狠狠掷了帕子,咬牙道:
“最后,我们两败俱伤。”
当时情况危及,兰庭生被她一掌打进了虚空裂缝中,生死不明。
而她也同样身受重伤,怎么都解不开他下的毒药,阳寿开始控制不住的流逝。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祁妙的事先搁置在一边,借着云游的名义外出,为自己寻找续命的方法。
容忆惋惜道:
“倘若事情进展顺利,你本该是第二个霜岚,对我言听计从,早就将所有昆山玉的碎片为我找来,怎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祁妙消化了下这些信息,总结道:
“紫苏真倒霉。”
识人不清交了这么一个朋友,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容忆沉寂了好一会儿,自嘲一笑:
“是啊,认识我,应该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祁妙又道:“你能不能把紫苏的脸换了,我看着有点膈应。”
容忆刚要抬手,又及时停下,皱眉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
祁妙:“……行,你开心就好。”
“来为我做事吧,云渺。”她抚上祁妙的侧脸,语调带着几分蛊惑,“昆仑重开后,我会带你入昆仑,让你成为昆仑弟子,拥有无上荣光。”
祁妙:“婉拒了哈。”
容忆:“。”
祁妙惆怅道:“都说了我前世是白曦,昆仑山主都做了大几千年,你开的这个条件,对我真没什么诱惑力。”
“——还没一百万灵石来的实在。”
容忆脸色铁青:“住口!你还敢在这儿信口雌黄!我们山主也是你配提的?”
祁妙:?
祁妙开始叛逆了:“白曦白曦白曦白曦白曦白曦白曦——”
“很好,”容忆冷冷挑唇,“看样子,你的那些朋友,对你来说,并不算重要。”
“傀儡术还未解开,先从谁杀起好呢?”她戏谑道,“兰莳?还是那个苏家幼女苏元元?”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抚掌大笑:
“貌似让她们自相残杀,也很有趣啊。”
祁妙一秒闭嘴。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要见到剩下的两块昆山玉碎片。”
容忆眉间沉着狠意:
“否则,你做好准备给她们收尸吧。”
话音落下,山间一片死寂。
半晌,祁妙长长叹了口气:“好罢,我答应你。”
容忆轻笑一声,看了眼远方,身形化光消失。
“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溪畔只剩祁妙一人。
水声清脆悦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她再也憋不出,捡了块鹅卵石,扬手用力丢进水中:
“烦死了!!!”
祁妙咬牙切齿,“果然,还是让修仙界明天就爆炸好了。”
她原地转了几圈,心中郁气挥之不散,连带着五官也微微扭曲,双手无意识握紧了拳:
“惊墨,你最好真的能够灭了这个世界。”
“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
在场唯一听众007:“……”
不好,宿主貌似被刺激疯了。
“妙妙!”
蓦地,身后传来急急的两声唤。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祁妙刚一转身,便被拉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对方抱的死紧,几乎将她融入骨血。
她费力推了推,推不开,只得暂时放弃。
仰头一看,入眼是青年削尖的喉结,再往上,是清晰的下颌线与淡色薄唇。
以及……耳垂上的一粒小小红痣。
鲜红似血。
祁妙眼皮一跳。
这粒痣,她曾见过的。
——在惊墨的身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大小。
她一时差点忘了呼吸。
倏地,身边飘来几声尴尬的低咳:
“苏宗主,你这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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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敲泥爷爷的!
◎嗯,妙妙真棒◎
来的不止苏酩一个人。
蜀州城中的动静太大, 几乎惊动了所有宗主门主或宫主。
明白这是声东击西后,苏酩连夜循着祁妙的气息追来,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谁知, 却看到了这一幕。
这怎么……也不像正常师徒间该有的氛围吧?
惊疑不定的众人中,唯有温长离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满脸嘲讽。
“苏宗主,你的爱徒没事,”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你再这么抱下去,保不齐她就要被你勒死了。”
“苏宗主。”萧寂也冷脸看着他, “可以放手了吗?”
祁妙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猛然推开苏酩, 整理了下表情, 大大方方对众人道:
“我被人绑架,师尊情急之下有些失态,烦请诸位见谅。”
众人将信将疑, 但到底没捅破这层窗户纸,跟着打起了哈哈:
“没事,担心自家徒弟情有可原, 大家都能理解。”
温长离呵呵冷笑, 凉凉道:“别人不知道,反正本座可不会用这种方式担心温潮生。”
祁妙没忍住, 用力瞪了他一眼, 用眼神警告他少说两句。
温长离莫名抖了抖。
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他满脸迷茫。
苏酩垂眸瞥了眼空落落的手, 揉了揉眉心, 哑声问祁妙:
“没事吧?”
祁妙摇头, “她没对我做什么。”
她对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具体的回去再说。
苏酩颔首,没再出声。
萧寂对其他人朗声道:“还请各位先回蜀州城,昨夜之事,万仙盟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一阵应和声后,宗主门主和宫主们很有眼色的消失,在场只剩下他们几人。
“你怎么还没走?”萧寂不悦的望着温长离。
温长离:“。”
懂,又在孤立他。
他负气道:“好,我走!”
说是这样说,脚下却分毫未动。
那边,萧寂已经放出了自己的双层飞舟,柔声对祁妙道:
“妙妙,上来罢。”
温长离下巴差点惊掉。
这是萧寂会发出的语气?
不对劲,他很不对劲。
祁妙吹了一晚上的风,脑瓜子嗡嗡的,实在不想再御剑回去,没有多加推辞,快步走上甲板:
“那就麻烦你了。”
苏酩自觉跟上。
萧寂笑容淡了下去,“我记得,自己刚刚并没有邀请苏宗主吧?”
苏酩掏出一颗灵石扔给他:
“船费。”
萧寂:“……”
他握拳,沉声道:“我不缺你这一颗灵石,还请下去。”
回答他的,是“咚”的一声。
苏酩倒了。
祁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却被他的身体压着一起跌坐到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她推开他坐起来,拍拍他的脸。
见他眉头紧锁毫无反应,她无奈道:
“苏酩好像受伤了,要不这次就让他搭一程吧,不然御剑御到一半摔下去了,很容易砸死无辜路人。”
萧寂:“。”
他笑得温柔,“既是你提出来的要求,当然没问题。”
“你,滚下去。”他换了个方向,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偷摸上来的温长离,再也维持不住温润的假面,冷声道:
“万仙盟的飞舟不欢迎你。”
温长离麻利的往地上一趟,安详闭上双眼。
萧寂:“?”
为什么有人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狗?
注意到祁妙探来的目光,他略有些狰狞的重新挂上笑:
“算了,那温宗主就与咱们一同回去,反正顺路。”
温长离一秒从地上爬起来,也学着苏酩的样子,扔给他一颗灵石。
“船费。”
萧寂:“呵呵。”
飞舟缓缓启动,破开晨雾,直上云霄。
船舱里,苏酩躺在床上,看不出哪里受伤,上药也不知该往哪儿上。
祁妙正要扒衣服仔细看一眼,萧寂眉心跳了跳,伸手拦住,“男女授受不亲,我来罢。”
她没什么所谓,“行。”
说完,坐到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苏酩。
舱内静了静,萧寂委婉道:“不如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祁妙正好乐得轻松,将手中的药瓶放下,慢悠悠踱到甲板。
飞舟上布有挡风结界,并不冷。
一路前行时,撞开大朵大朵被朝阳勾出金边的云,格外有趣。
她靠在栏杆上,仔细回想着苏酩那颗痣。
究竟是巧合,还是他……
“你最好离苏酩远点。”
温长离玩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应声回头。
年轻男人翘着脚坐在椅子上,衣饰华美,面容精致,与世人眼中传统的剑修形象沾不上半点边,倒像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焯,同样都是剑宗,傲天宗怎么比凌云宗有钱这么多?
那枚乌金耳坠反映着光,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微微晃悠,闪烁不定。
祁妙下意识眯了眯眼,顺口问道:“你为什么还戴着这枚耳坠?”
温长离轻嗤一声,吊儿郎当道:“我喜欢,你管得着?”
祁妙:“……”
当初送你的时候,可没见你喜欢。
否则就不会只剩一只了。
果然,人类的审美是个迷,真是难以捉摸。
“听到我说的话没,离苏酩远点。”温长离加重语气重复。
祁妙索性彻底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漫不经心道:
“温宗主何出此言?”
温长离戏谑道:“你作为弟子,与苏酩朝夕相对,难道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吗?”
反常?
祁妙不明所以:“你指的是什么?”
他避开她的脸,目光虚虚落在另一边,抿了抿唇,“你与我们某个故人,生得有些相像。”
“他收你为徒的心思,并不单纯。”
故人本人·祁妙:“。”
她难得多看了温长离一眼。
他这是怕她不知道自己是“替身”,被苏酩欺骗,所以特意在提醒她?
看来,时间真的改变了他很多。
他好像,也没以前那么狗了。
“多谢温宗主提醒,”祁妙斟酌道,“你说的事我大概知道,但我与师尊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也不会有。”
温长离发出一声冷笑。
“想来也是,你之前以面具覆面,且满口谎言,应当就是知晓此事,怕受到牵连。”
“但你明知自己只是个替身,还要留在苏酩身边,”他轻蔑道,“恐怕心思并不比苏酩单纯到哪里去,你二人棋逢对手,的确是本座多虑了。”
祁妙:“……”
呵,果然,狗就是狗,永远也变不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