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朔云秋出来,他急忙凑了上去问:“朔前辈,宁姑娘情况怎么样, 是身有旧疾吗?”
“没事,一点小毛病, 明天就好了。”
朔云秋看了他一眼, 想到刚刚也是他急急慌慌跑来敲自己的门, 有点奇怪。
“倒是你, 最近情况应该好转了很多吧,你怎么还半夜不睡守在这里?”
“嗯,这一个月来身体特别严重的修士都已经稳定下来了。”
贺止风眼角余光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笑笑道:“不过大家每天都熬到深夜,如此耗费心神, 我一个都没出力的家伙, 哪能安心去休息呢。”
贺止风这一个月跑来跑去,忙上忙下的, 处理各种事宜,朔云秋都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相信他的自谦之言。
朔云秋神色染着疲惫,揉了揉眉心, 他这一个月也是跟宁枝一样日日熬着炼丹,“好了,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贺止风点点头:“多谢朔前辈关心。”
朔云秋离开后,贺止风却仍抱臂守在外面, 靠在墙边, 吹着冷风。
直到熟悉的药香漫过鼻间, 贺止风一愣,推门进入炼丹室,不出意外看到了站在炼丹炉前的宁枝。
他看着屋内那道相较之前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担心地问:“宁姑娘,你还好吗?”
“我没事。”
宁枝低垂着眼,动作有些迟缓,但还是精确的称量药材,研磨成粉。
贺止风眉头皱起,刚刚都疼成那个样子了,哪有一点像是没事的样子。现在居然还强撑着炼丹,这是需要多大的毅力。
他着急走进去,将她手里的药杵拿下:“要不然今日就好好休息一晚吧,情况严重的修士都已经稳定下来了,没必要那么着急,身体最重要。”
少女没应答,伸手去够他手中的药杵,够了两下,贺止风都没让她拿到,语气稍稍严肃了些,“宁姑娘!”
“我知道你担心你师尊师弟,但是凡事都要有个度,你熬坏了身子,他们回来看到你这样也会难受的。”
宁枝长睫垂下,掩盖眸中情绪。
她顿了顿,慢慢放下了手,语气很轻,“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你出去吧。”
贺止风见她听劝,松了口气,走到桌边把地上碎裂的瓷片小心地捡起清理掉,然后把门带上。
“那你早些休息,晚安。”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后,宁枝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很疼很疼。
她抬头遥遥望向月亮的方向,窗外却只有一片浓郁沉寂的黑,污秽血云遮挡了所有清澈的月光,没有一缕洒在她身上。
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不去想呢。
她如是想。
可惜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宁枝也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天。
一个月,抑或是两个月。
只知道这天外面声音很大,很多修士吵嚷,而贺止风匆忙赶来,给了她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结界被破,所有被困在城中的修士都得以解救。
而且奇异的是他们困在里面这么久却没被魔气侵体,全都平平安安的走出了九黎城。
以及,离渊也从九黎城中出来了。
贺止风不敢停歇地补充道:“只不过离渊剑尊是昏睡状态,是被一片奇怪的绿叶送出来的,朔前辈和扶陵前辈现在已经将他带走治疗了,暂时不知道情况如何。”
“但我看离渊剑尊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你无需太过担心。”
朔云秋则是知道宁枝一直在担忧这事儿,在查明离渊的身体情况后,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她。
不过他把情况尽量往轻了说,把离渊受的那些内伤都隐瞒了:【放心,你师父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外伤,需要修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天寒山】
宁枝追问:【那师尊身上的魔气呢?】
朔云秋一愣,这才想起来哪里出了问题。
他检查这么久,居然没有检测到他身体隐伏的魔气,正常来说重伤后昏迷不醒,魔气更是趁虚而入,趁机肆虐掠夺身体的掌控权才对。
难道是已经侵入神识了?!
朔云秋大惊,刚想再仔细探查一遍,身旁的扶陵已然收回了精神力,紧皱着眉头道:“离渊身上的魔气已经被祛除了。”
那边沉寂了许久,才发来讯息。
朔云秋:【我们二人检查过了,离渊身上的魔气已经清除,没事了】
宁枝看到朔云秋传来的这条消息,仔仔细细念了好几遍,又反复询问过朔云秋确认后,悬了这么久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经过他们两人检查过,应该不会出错的。
离渊没有入魔,就不会死,书中的剧情还是被改写了。
宁枝将琉璃镜放下,抬起苍白的脸问贺止风,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师弟现在在哪?”
“一直没听到你说他,应该是没受伤吧?我想……”
贺止风看她的眼睛,心生不忍,但还是出言回答她:“他没有回来。”
宁枝的话音戛然而止。
-
眼下结界虽然已经破除,但通往魔界的通道却并未关闭,魔界动乱不堪,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魔物不可控制的涌出。
仙盟长老们正为此事发愁,商讨该如何将通道关闭。
离渊剑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被送了回来,必然不可能是魔将危尧大发善心放过了他,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除了离渊外,没有别的人知晓其中情况。
所有被困在城中的修士都是昏迷的无意识状态,根本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
贺止风也询问过了他们在醒来后是否看到过一个持剑的黑衣少年,得知的回复都是没有。
连大乘期的离渊都受如此重伤回来,她的师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剑修,说不定早就已经……
但贺止风终究还是不忍心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只是安慰她:“他应该只是在城中哪里没被发现,或者是去了哪里。”
宁枝将那片送离渊回来的绿叶捡起来,垂眼看着掌心小小的绿叶上的脉络,“嗯。”
她说了一句话,但声音很轻,险些要吹散在风中,贺止风只听见了些尾音,“来的”,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他看着她回了炼丹室,做一如往常的事情,冷静的分拣、处理药材,燃起丹炉。
贺止风将丹药收走,分发给受伤的修士,看到从九黎城中出来的修士激动地说着魔族有多暴戾危险,自己都没想过居然能安然出来,最后拥着同伴从他面前离开。
他才恍然明白,她说的是――
“他会回来的。”
-
魔潮降临的第一个月,仙盟在九黎城外方圆百里建起防御线,将入侵魔族封锁在其中。
修真界各大宗门纷纷出力,划分区域清理魔潮,玄凌宗由扶陵带队,带领宗内弟子负责东南区域。
由于魔气的污染性,炼丹师与大批受伤修士被安置在九黎城外西北区域。
第二个月,结界被破,九黎城中被困修士平安回来,魔界通道仍未关闭,离渊剑尊受伤归来,昏迷不醒,被朔云秋带走医治。
第三个月,魔潮清理进度完成十分之一,凶残魔物仍然会不断涌出,魔修几次三番带魔兵偷袭。
仙盟商议过后,决定用封印阵法,将魔界通道关闭。
第四个月,魔潮清理进度完成四分之一,封印阵法筹备中。
第五个月,魔潮清理进度完成二分之一,封印阵法筹备完毕。
第六个月,魔潮清理基本已经完成,只剩下九黎城主城等待重建。仙盟的封印阵法就在明天将会启动。
贺止风照常将每天的消息告诉宁枝,整个人如释重负:“宁姑娘,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炼丹了,所有受伤的修士都已经恢复完全。”
“这半年来真是辛苦你了,仙盟这边已经备好了谢礼,你可以去天寒山仙泉那里好好休息……”
贺止风离开后,宁枝靠着窗看天空。
魔潮被清除,血云不再遮挡月光,她终于透过窗前的枯枝,看到了那温柔的月亮。
已经半年了。
宁枝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候,他只是松开她掐紧的手指,揉了揉她的头发就离开了。
甚至都没有跟她说一句,等他回来。
心口又泛起隐隐的疼。
这是最后一次了,情丝缠的药效过了今天便会消失。
关于他的最后一点讯息也会在此结束。
可她都还没有等到他回来。
还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没说出口的话。
宁枝内心也不确信了起来。
……他真的会回来吗。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宁枝蜷缩在窗台边,意识模糊的时候,冰冷忽然随风覆上额头,那么温柔,她恍惚间以为是他。
猛然一抬头,却空空如也。
窗外细碎的冰凉,倏的吹落到她的脸侧。
宁枝转头,方寸的窗格子影影绰绰,那枯枝上不知何时落满了雪。
下雪了。
明明不久前她还能看到月亮,这会儿又看不到了。
情丝缠的药效一次比一次重。
宁枝痛到昏厥,意识不清时,又做了上次未完的那个梦,看到了那个被囚禁在阴暗地下室的小少年。
只是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面容。
……
“这个金手指是要按照剧情走就好了对吗?那铁铁,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是妖狐一族的小少主锦念,你将会在齐家宴会时潜入齐家,在地下室发现被囚禁在里面的应迟宴。你对他恨之入骨,趁他虚弱对他动手,但却被他反杀,死在他面前。】
“……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杀他?”
【应迟宴的母亲是妖狐族的叛徒,不仅私自与人类结为伴侣,还将妖狐血液的秘密告知给了人类,害的妖狐一族被肆意捕杀,只能四处逃窜,日日生活在流离失所的苦难中。】
宁枝皱起了眉头,“可是这跟他没有关系啊,他母亲是被渣男欺骗的,还丢了性命。他现在被他的生父当成药人,他也是受害者。”
系统沉睡后留下的意念体却没有再回答她。
宁枝打开地下室的门,走进去就被老鼠吓了一跳,环境肮脏黑暗,血腥味冲鼻,难闻的要命。
这一瞬间,她觉得应迟宴将来成为反派好像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换她被关在这里抽血折磨十年,她出来也得报复社会。
提起灯往里面照了照,宁枝在猛然对上角落里那双泛着幽光的锐利眸子时悚然一惊,吓得汗毛都战栗起来了。
她怂的一批,小声道:“你、你没事吧?”
考虑到他现在是被锁链困着的,宁枝胆子就大了一点,深呼吸了一下,走过去。
离得近了,宁枝就看清了他的全貌,呼吸顿时一滞。
破布衣服下的身体瘦弱不堪,丝毫没有血色,四肢可以用枯瘦来形容,衣服空空荡荡。
头顶那对依稀勉强能辨认出原来应该是白色的狐耳,和身后盘缩在一起毛发枯槁,掉的只剩一块一块的尾巴。
凌乱干枯的头发中,宁枝对上他戒备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冰冷的黑眸里是说不出的恨意。
宁枝手里握着妖狐族的斩妖刀,看着这样的他,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最终,她抬起刀,砍在了困住他的锁链上。
宁枝把他拥进了怀里,感受到小小的身子僵了一下,她摸着他的后脑勺安抚他。
“别怕,没事了。”
脖颈传来剧烈的刺痛感,是他咬的,用尽全力的撕咬,他根本不信这些话,都是谎言。
宁枝疼的瞬间就掉了眼泪,但还是强忍着,轻声细语哄着他。
宁枝没有按照系统的剧情去走。
她把应迟宴带走,逃离妖狐族与齐家,去了一个小城镇,买了个偏僻地方的小宅院,带着他在这里生活。
此时的应迟宴只有十二岁,却被囚禁在地下室整整十年。
宁枝想,他是因为受了这么多的苦才会成为后来的反派,只要她给他灌鸡汤,净化心灵,教他好好做人,那不就不会成为反派毁灭世界了吗!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宁枝教他识字、说话、各种人情世故,教他如何隐藏自己的耳朵尾巴,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
“为什么每天都垂着头,让头发挡着眼呢?”
小少年沉默不语,宁枝嘴里叼着她随手编出来的红绳,以指为梳,帮他把头发扎起来,用红绳绕起来束起。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拍了拍手。
“你的眼睛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就像星星一样。”
宁枝不吝夸赞他,然后歪歪头,对上他有些躲避的视线,笑道:“所以不要把它们藏起来啦。”
为了让他之后不入魔道,成为大魔头。
宁枝逮到机会就跟他科普,魔族有多可怕,把图鉴上写的那些张牙舞爪的魔物都跟他说了个遍,修真界有多恨魔族。
常常是这样的情况:
她拿着糖葫芦诱哄他:“答应姐姐不入魔,这个就给你吃好不好?”
而小少年则是淡淡看她一眼:“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然后她就为冰糖葫芦到底有多好吃这点据理力争了起来。
这次失败之后,每天的“诱惑”又依次切换成了:桂花糕,白糖酥,烤红薯,梨花三白……
系统的意念体终于看不下去了,跟她说:【天生魔物没有感情,是不会被你感化的】
宁枝却认真道:“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从来都没有人对他施与过一丝温暖,又怎知他不会爱。”
系统这下不吭声了。
就在宁枝过这样悠闲的生活过的乐不思蜀时,妖狐族的人却找到了她。
“少主,你在想什么?他可是我们族的叛徒,他母亲做了什么你已经忘了吗?”
“族中长老都因为你私自带他逃走这事勃然大怒,若你还不杀了他,长老们就要剥夺你少主的身份,将你逐出族群了!”
宁枝其实也弄明白了为什么妖狐族要对他赶尽杀绝。
他是九尾,妖狐一族有这样的规矩,九尾是天生的领导者,生来就要做族群的领袖,不可违抗。
不过只是怕权利被剥夺而已,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宁枝本想反驳回去,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睡着了。
她声音小了下来,敷衍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回去吧。”
看来这个地儿是不能待了,宁枝盘算着再换个地方买个小院子。
不过在走之前,宁枝打算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