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元面露难色,清清嗓子:“队里领导决定,把你从主力队员撤下来,换郑舒泉上。”
“什么?!”黎梧不敢相信,手撑在桌上,盯着张庆元,天灵盖都被冲起来,眼睛瞪大,“不是,教练,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庆元站起来,摁着她肩膀让她坐下:“你先坐下,冷静一点。”
那就是没听错。
黎梧又站起来:“我怎么冷静?!就因为眼伤把我主力位置给别人了?我还能跳,医生都说没问题了,那个郑舒泉她什么实力你不是不清楚,什么意思啊!”
张庆元赶紧过去把门关上:“你小点声,领导都没走,就在隔壁。”
黎梧对着隔壁,声音超大:“我就是要大声说,让他们都听见,这是什么狗屁决定,跳水队不想要金牌了?”
“让她上,想什么呢!”
张庆元知道她生气,可是也没办法,这个决定应该是很早就下了。
他打听过,可能就是给她安排恋综的时候,就已经有让她退居二线的苗头。
至于具体定下来的时间,他没打听到。
而且队里消息封锁的厉害,他也是最近接到通知要带郑舒泉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第一时间去找领导沟通,但领导说这是他们经过商议后的谨慎决定,不容更改。
张庆元也没办法,他去争取过几次,都没成功,队里唯一做出的让步就是让他两个人都带。
半天,他说:“队里,也是有自己的综合考量和评定标准的,你要相信。”
黎梧被他的话逗乐,冷笑一声:“相信,我相信什么?相信夺金不需要靠实力?相信夺金不需要靠努力?还是相信努力的人最后都会被踩在脚下?”
她狠狠戳着自己胸口:“教练,你告诉我,我要相信什么?”
张庆元:“相信你自己!”
两人对峙,谁也不让谁。
最后黎梧翻个白眼,气笑了:“呵。我相信了,可你看,我都不是主力队员了,我还怎么相信?”
“你呢?是不是不带我了?”
张庆元:“我也带你。”
黎梧哼笑:“这话的意思,就是也带她呗。”
他没答,就等于答了。
黎梧没说话,任由怒气在身体各处游走,胸腔剧烈起伏,脑袋嗡嗡作响。
她想冷静,可是做不到。
半晌,她站起来:“不是,凭什么?比赛不看实力吗?”
张庆元叹气:“看。她这次锦标赛选拔,表现挺出众的。”
黎梧:“嚯,就因为这个?一次选拔赛,那你把她叫来,我俩比一场,虐不死她我。”
张庆元:“我知道你实力强,也知道你成绩在她之上,但这是队里的决定。”
黎梧坐下,别过头不吭声。
张庆元又坐下:“黎梧啊,你听我说,运动员很辛苦,要付出的东西太多,稍……”
黎梧打断他:“这话什么意思,放弃我了呗?”
“但凡换个比我厉害的,我都不至于这样!”
张庆元:“不是,是……”
黎梧站起来往外走:“我不想听你说,领导不是在吗?我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要让她上!”
张庆元大步过去把人拉回来:“黎梧!你冷静点,坐下听我说!”
·
从办公室出来,黎梧无力地靠在墙上,眼角还挂着泪痕,半天才挪动步子离开。
她垂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目的地,她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干什么,脑袋里一团乱麻,手里还攥着被她团成团通知单。
等她回过神,不知道怎的就走到了跳水池。
已经十点,队里的人早就走/光/了,门也上了锁。
她抓起门锁用力拉,放下后,门在外力下前后晃了两下,又恢复如初。
这破门,从她入队以来,就一直在。
从她当候补队员到主力队员再到候补队员,都依然□□。
可她呢。
她还不如这扇门。
黎梧沿着走廊往前,停在正对跳台的玻璃墙外。
隔着玻璃望去,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从十米台跃下钻入水中。
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管严寒酷暑,哪怕生病,她都咬着牙训练。
一个动作不到位,她就反复练习,直到把那些动作融入骨子里。
她喜欢跳水,热爱跳水。
她希望有朝一日站上世界领奖台。
她做到了,她站上了最高领奖台。
可是现在……
黎梧靠着玻璃缓缓蹲下,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溢出,沿着脸颊滑下,一滴滴落在地上,裂成八瓣,就像她的心。
她双目无神,盯着墙角某一点,任由泪水流淌。
脑袋里一遍遍循环播放张庆元说的话。
“你要服从安排,这段时间训练照常。”
“新人辈出,要想回去,训练一天不能落。”
“今天有一个郑舒泉,明天就会有其他的,赵舒泉、王舒泉。”
“你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让人看到你的实力。”
“这次锦标赛,我带队,下周三出发,你不参加,就在馆里好好练,助教会带你,不过你放心,训练计划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回来我检查训练成果。”
“想必你也听说,最近有剧组要在这拍戏,领导把他们动作指导的任务交给了你,你要好好完成,他们可给队里投了不少钱。”
“主要演员今晚已经入住这里,明天开机,在不影响训练的情况下,你要多加配合。”
……
张庆元说了很多,太多了,黎梧都记不全了。
但最后他说:“这个事,教练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说法。
她需要说法吗?
在运动员的黄金期被撤下来,真的还能回去吗?
一个运动员有几个黄金期,能参加几届奥运会。
黎梧笑了,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
她把头埋在臂窝里,直到电话声响起才缓缓抬头。
她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好一会才看清电话是谁打的。
——雪花酥。
她妈,吴雪女士。
黎梧抹掉眼泪,努力调整状态,等她觉得调整好了,电话挂了。
也好,省得她担心。
撑着玻璃墙站起来,黎梧甩甩腿,蹲得太久腿都麻了。
她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刚到宿舍楼下,吴雪电话又打进来。
她深呼吸,“啊啊”练了两下声,确定不会被听出来,摁了接听:“喂,妈。”
吴雪:“黎黎呀,刚训练完吗?”
本来黎梧已经调整好心情,自认为不会被听出来,可听到她声音的瞬间,肚子里的委屈顺着泪腺外溢,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拼命控制,想把泪水逼回去,不然这么低的温度,脸就废了。
而且,她不想这件事让吴雪知道。
黎梧死咬着下唇,吸了口气,狠狠闭下眼,抹掉眼泪,声音微抖:“嗯。”
毕竟刚哭完,这一声带着些鼻音,吴雪很敏锐地听出来:“怎么?天冷感冒了?鼻音这么重呢。”
黎梧:“没,刚出来,外面有点冷。”
她没有往里走,在台阶周围徘徊,至少要把情绪整理好再回去。
吴雪:“你多穿点,别穿那么少,小心感冒,最近训练累吗?”
黎梧:“老样子。”
她不敢多说话,怕被听出来,她妈太了解她了。
“这么晚打电话咋了?”
吴雪:“就是问问你元旦回不回家。”
元旦……
黎梧掰着指头数了数,好像也没几天了。
“不回,训练,忙。”
吴雪:“哦,不是不参加锦标赛了,还那么忙呐,都小半年没见了。”
黎梧:“还要参加别的呢。”
吴雪:“那行吧,你要是确定不回来,我就跟你爸去旅游了。”
黎梧:“……去吧。”
吴雪:“跟你爸说两句不,他成天念叨你,我耳根子都出茧了。”
黎梧:“不说了,玩得开心,挂了啊。”
吴雪:“等一下。”
黎梧:“嗯?”
吴雪:“要是遇到什么烦心事,记得跟爸妈说,爸妈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黎梧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嗯”了一声赶紧挂了。
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了。
心都凉了,还在乎外面的温度吗?
黎梧坐在台阶上,任由刺骨的寒风往脸上吹。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忍住不哭。
她对不起爸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对不起所有对她抱有期待的人。
更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
就这么退居二线,不明不白,她不甘心。
温度太低,她甚至都没发现眼泪什么时候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把脸垫在袖子上蹭了下,泪水粘在衣服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A市冬季的夜晚温度很低,可黎梧感觉不到,她把自己缩成一团。
不想回去,不想看到队友,更不想碰到那个郑舒泉。
就这么在外面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感官都要失效。
直到她感觉有东西压在身上,温度瞬间高了些,才僵硬地转过头,抬眸。
对上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目光。
“怎么坐这了?不冷吗?”
第58章 跃入我心058
《空中芭蕾》的实习已经正式开始,为了方便更进一步了解运动员的方方面面,导演要求主要演员提前入住适应宿舍。
艾森就是其中一员。
只是他白天有活动,晚上才赶过来。
到了宿舍跟前,刚下车,就看到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台阶上,埋着头。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多站一会都冻得要死,这人还坐下,真是不要命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不要命的人是黎梧。
不过几天不见,中午还发过信息问候,一切正常。
晚上就坐在台阶上犯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短短半天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艾森果断问助理闻昊要了件大衣,几步上前披在她身上,想要把人拉起来:“怎么坐这了,不冷吗?”
黎梧哭得浑身发冷、哆嗦,听见声音,僵硬地抬头,对上艾森的视线。
他眼睛里有光。
如同一颗明星,让深陷黑暗的她看到一丝希望。
黎梧想说话,但嘴巴打颤,上牙磕下牙,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种时候,人最脆弱。
自己一个人挺挺就过去了,可见到熟人,就再也绷不住了。
她张开双臂扑上去勾住他,披在身上的大衣也随着动作掉在地上。
“艾,森,呜……”
艾森帮人披衣服就已经很惊讶了,现在又一下被人飞扑抱住,闻昊都看愣了,眼睛眨都没眨盯着他们,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要去捡衣服。
同样,被抱住的本人也呆住,数落她不爱惜身体的话都忘了说。
艾森措手不及,一直想要拥抱的人就这么撞进怀里。
幸福吗?
可她这个样子,心绞着一样。
正犹豫要不要回抱,发现她在怀里不停地抖。
艾森想把她推开看看情况,她搂得紧,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些什么。
应该是在说为什么会这样,可完全听不清。
他推了半天没成功,拍拍她的背,声音柔和:“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风吹把脸上的泪水吹干,一阵阵刺痛。
“唔,”黎梧把脸转过来埋进他肩头,好多了。
开始她还强忍着无声的啜泣。
接着慢慢哭出声。
最后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趴在他肩膀嚎啕不止。
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宁静夜空,叫人心碎。
“我,凭什,她,我,死气死了,那么多,力,怎么,啊啊啊!呜呜呜!”黎梧一边嚎一边诉说心里的委屈。
也不管是鼻涕还是泪,一边哭一边往他身上蹭。
艾森试图听懂她说的话,可拼凑了许久都没成功。
干脆放弃了。
他拨了下黎梧额前的碎发,想去擦她的眼泪,可她藏得太深,根本没有机会,只能轻轻拍她的背:“别哭了,别哭了,我在呢。”
不说还好,一说黎梧更难受,哭得更凶了。
艾森从没见她哭过。
印象中,她吵过,闹过,却没哭过。
她还扬言,没有她黎梧过不去的坎,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可如今,却在他怀里哭成这样,叫人心疼。
艾森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伸到腿窝,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同时跟闻昊使眼色,让他去开车门。
就是火盆在外面吹,一会也得灭,何况是个人。
黎梧突然腾空,下意识把手收紧,快要冻僵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生怕自己掉下去。
她哑着声音,带着哭腔:你“干嘛?”
“去车里,外面冷。”艾森腿长,步子迈得大,几步就到保姆车跟前,小心将人搁在坐上,关门。
他从另一侧上车,坐进去前跟闻昊说:“你先上去。”
车门一关,阻隔了大部分冷空气,但是两人带进来的凉气还是让人下意识缩了下。
这大冬天的,坐在外面,是嫌命长。
艾森从后面拿了张毛毯披到她身上,把她裹成一个小粽子。
手捧她的脸,让她抬头看自己。
脸冻得冰凉,艾森手上的温度很快就被吸走,但他不在乎。
艾森盯着她的眼睛看,泪眼婆娑,惹人怜的小猫:“你干嘛?嗯?”
黎梧本来就哭了半天,这会虽然哭够了,不哭了,也哭不出来了,却开始后反劲儿的不停抽搭。
加上大哭消耗体力,体能耗尽,前所未有的寒冷席卷全身,整个人冻得发抖,下意识寻找热源,往毯子里缩,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抽搭持续了好一会才静下来。
她身体往后,躲开他的手,噘着嘴巴揉眼睛,委委屈屈:“我,我没事,你怎么在这?”
艾森手上的温度虽然分出去大半,但还是温的,食指曲着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如一记重拳砸在心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