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里,任凭青辉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再来书塾。青辉没有办法,只得从其他地方请了先生亲自到家里授课。
自那以后,青虞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回忆至此,看着面前的书塾,青虞心中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
两人隐着身形穿过了书塾的大门,一进门,青虞便察觉书塾内蜃气熏天。
饶是她勾魂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蜃气。她一时失神,竟忘了施法展开结界。
“小心。”陌尘低沉的声音响起,抬手布了一道结界将她护在里面。
青虞这才反应过来,她耳尖微红,不敢直视陌尘投过来的视线,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不必道歉,是我没有提前与你说明。”陌尘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
青虞不想事事都让陌尘帮忙,更何况是出来办差。她化出佩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然后扫了一眼院内,对陌尘说道:“我好了。”
“好。”
陌尘迈步向前,穿过木门进入书塾大堂。
看着熟悉的布局,青虞向陌尘传音道:“我曾在这里上过学,这间房是先生接待宾客的地方,我们学习的房间在后面。”
陌尘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摆件,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虞不知这些信息对陌尘究竟有没有用,只能捡着她认为重要的来说。
她看着陌尘绕着大堂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原地,问:“和之前相比,这间大堂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青虞扫视着大堂内的每一处,与记忆中比对后说道:“大体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这左右两边的壁画换了。”
随着青虞的指引,陌尘看向一左一右的两幅壁画,壁画上皆是裂天兕[1]这一凶兽。
一间书塾,为何会用裂天兕作为壁画?
陌尘剑眉微挑,这书塾果然问题不小。
“还有,”青虞接着说道,“以前走进这里,只觉浑身轻松;而如今一踏进房门,便只觉压抑。”
陌尘因身上的阎王之印,并不能明显地感受到青虞所说的感受。
他又抬手加固了青虞周身的结界,说:“就像这般,有什么感受都一一告知于我。”
青虞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向内走去。
绕过长廊,转角便是青虞记忆中平日授课的学堂,然而如今却被一间间书房替代。
陌尘和青虞走进书房,却发现书架上并无多少书籍,几间屋子皆是如此。既是这样,又为何不将全部的书籍汇集至一间房呢?
青虞心中隐隐生出一些不安来。越往里走,蜃气越重,那种压抑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蜃气从何而来?书塾内的小厮身上?还是教书的先生身上?
可倘若是教书先生身上的,又怎能放心他们教书育人?
青虞不禁一阵后怕,她侧目看向应淮,只见他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冷淡之意。
他带她到这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抓鬼?亦或是别的?
青虞暂时想不明白,她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跟着应淮走出书房来到后院。
在青虞的记忆里,后院本是先生的卧房,那时先生从不让他们靠近半步。
如今踏进这后院,发现这里面竟阴森无比。
前庭虽看着压抑,好歹还有几盏油灯。然而到了这后|庭,不仅没有一丝光亮,一些奇形怪状的树甚至挡住了整个后院上空,一丝月光都照不进来。
青虞心跳得极快,她看着侧前方的陌尘,压低了声音问道:“要进去吗?”
陌尘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奇形怪状的树枝,冷哼一声。
他最讨厌装腔作势之人。
“进,当然得进。”
陌尘现出身形,推门而入,青虞紧随其上,进门后竟发现屋内没有一张床。
在屋内的四个角上,分别摆放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大凶兽的雕塑;房屋中央,却只有一张简陋的书桌,上面用砚台压着一张白纸。
青虞正欲上前查看,陌尘却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这是个阵。”
青虞这些年也从古籍上学过不少阵法,然而却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她一阵后怕。若不是陌尘及时拉住了她,只怕她早已被吸入阵中,不知要面对如何凶煞的场景。
青虞表情僵硬,握着佩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陌尘似乎注意到她的不适,他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说:“有我在,放心。”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青虞浑身一抖,握住佩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突然,屋内回荡着一阵细弱游丝的求救声,然后又瞬间安静,倏地爆发出女鬼尖锐的笑声。
青虞被这笑声震得耳朵发疼,她正要抬手捂住耳朵,突然感觉耳边似乎有人向她吹了一股风。
“抓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裂天兕(si):出自《莽荒纪》,十大凶兽之一。
第10章 书塾(二)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青虞浑身汗毛倒立,她在昏暗中偏头看向陌尘,却发现原本站在她身边的陌尘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究竟是什么阵|法?这么邪|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陌尘和她一起进的后院,就现下的情况看来,要么是其中一人入了阵法,要么就是两人都被拉入阵中。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得想办法出去。
陌尘加在她身上的结界已慢慢变淡,说明两人在现实中的距离越来越远。青虞抬手画决,又给自己周围加了一层结界。
此处蜃气过于浓厚,她不想还没破阵,便被蜃气影响化为恶鬼。
青虞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痕迹。如今呆在房里也不是办法,她必须得找到突破口。
这般想着,青虞向前迈出一步。随着她的动作,面前的木桌突然开始晃动,然后嘎吱嘎吱地响着,在青虞的注视下缓缓沉了下去。
青虞死死地盯着木桌,眼看着它消失在视线之中。而木桌原本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洞口,洞口内有一排向下的阶梯。
青虞上前几步,打量着泛着幽幽绿光的洞口,握紧佩剑走了下去。
她不过向下走出几米远,洞口便缓缓闭合。
青虞闻声,回过头发现,走过的阶梯正慢慢消失不见。
如此看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青虞深吸一口气,继续沿着阶梯往下走。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青虞走下最后一步阶梯,来到了一处空旷的洞穴。而刚刚消失不见的木桌,就摆放在洞穴中央。
青虞站在原地,打量着洞穴内的情况,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突破口。然而洞穴的墙壁上皆是凹凸不平的石块,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破不了阵,便只能跟着阵走。
青虞硬着头皮朝着中间的木桌走去。
然而她每走一步,脚下便如同踩上了什么粘液一般,越靠近木桌,行走便愈发困难。
终于,她来到木桌前面。
随着青虞的靠近,砚台缓缓挪开,白纸上慢慢显现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要救他吗?”
这是在问陌尘?
青虞不确定。
她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似乎也没有给她动笔的选择。
她出声问道:“谁?”
白纸上的字慢慢变化,青虞顺着笔画辨认着,发现它的回答竟是“应淮”。
青虞瞳孔猛然一缩。
她没有犹豫,当即说道:“要救!”
场景陡然变幻,青虞脚下一空,瞬间失去了意识。
待她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被捆了双手双脚,正关在一间柴房之中。
青虞揉着发疼的手腕,挣扎着坐起身,细细端详着这间柴房。
屋外漆黑一片,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看着这间柴房,心中的不安也越发强烈。
这间柴房,和曾经她被送到宰相府的那间一模一样!
想起白纸上的问题,青虞不禁开始怀疑,这是要让她重新经历一遍当时的情景,然后设法救下应淮么?
不容青虞细想,柴房的门被猛地踹开,青虞转头望过去,突然鼻尖一酸。
自人间一别,她已有百余年未见得应淮。
起初她不愿碰及这段回忆,总是让自己陷入忙碌之中;而当她开始释然以后,发现应淮的面容已经渐渐在她记忆中模糊。
她本以为应淮会很快放下前尘走出忘川,怎料一百多年过去,她仍未等到应淮。
没想到今日竟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如同前世一般,应淮满眼猩红地进了柴房。他用匕首切断她手脚上的绳索,将手伸向了她,“跟我走!”
青虞回忆起当时的自己,在宰相的威胁下,害怕自己毁了应淮的前程,因此一直拒绝应淮的营救,耽误了逃跑时间。
如今想来,是不是只要早些离开,便有机会躲开那些杀手,应淮也能成功活下来呢?
看着满脸焦急的应淮,青虞决定试一试。
不管这个阵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希望应淮活着的心思,从未变过。
她搭上应淮伸向她的手,勉强一笑,“好,我们走。”
两人出了柴房,小心躲避着府里的下人。好几次青虞差点被发现,都被应淮巧妙地躲了过去。
刚走出府,空中又如同前世一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应淮准备的马就在离宰相府不远的槐树旁,应淮抱她上马,策马朝着城门奔去。
两人刚到城门,守卫便拦住了他们。
应淮用斗篷将青虞护在身后,随即亮出腰牌,呵斥道:“我乃大理寺寺丞,今日有要事出城,尔等速速让开。”
守卫看了陌尘身后一眼,立刻抱拳行礼,吩咐身后的侍卫打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应淮正欲挥鞭,身后却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公主有令,拦住他们!”
守卫闻言,立刻着手将开了一半的城门往回推。旁边的侍卫也亮出武器,试图拦住二人。
应淮回过头,对着青虞道:“抱紧了!”
他用力夹紧马肚,猛地扬鞭,马儿吃痛,长鸣一声快速奔跑起来。
侍卫们慌乱地躲避着,离门边近的几个,扔掉刀剑帮着推门去了。
应淮见状,又是一鞭,马儿的速度更快了。
青虞倚在应淮背后,看着即将合上的大门,正欲抬手施法,怎料灵力刚到指尖便散开了。
试了好几次,青虞不禁疑惑:难道在这阵法中灵力起不了作用?
应淮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掏出两枚镖,青虞还未看清,推门的守卫便倒了两人。
城门关闭的速度慢了下来,趁着这个空档,应淮载着青虞,快速过了城门。
眼见着二人就要逃走,身后一名侍卫将手中的剑朝着两人掷去,却因为距离过远,只扎中了马的臀|部。
马儿受痛,开始剧烈地挣扎。
再这么下去,两人迟早要被甩出去。
应淮松开缰绳,找准时机挽住青虞跳下马背。
城门再次打开,身后的侍卫追了出来。
应淮左右扫视一番,拉着青虞钻进了城外的树林中。
雨开始下大了。原本的濛濛细雨变得又密又急,珍珠般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雨水顺着叶脉降落至地面,又迅速沉入土里。
应淮和青虞的衣裳早已湿透,两人因体力不支,速度也慢慢降了下去。
青虞努力回想着前世的情景。
当初从宰相府出来时,直到城门才开始下雨,而这次刚一出府雨就落了下来;上一世她与应淮驾马出城门时,也并未受到阻拦,只是马儿不知被谁下了药,走出城门没多远他们就弃马而去。
是因为阵的影响吗?
青虞大口喘着气,看着前面不远的地面支出的树干,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上一世她就是被树干绊倒崴了脚,只能被应淮背着,很快便被追来的杀手赶上。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阵要她救应淮,却又封闭了她的法力,她该如何做才能让这里的应淮活着呢?
眼见着就快要靠近地面的枝干,青虞抬高了步子,稳步跨了过去。
雨下得更大了。
骤雨拍打着地面,雨水飞溅。青虞被雨水挡住了视线,应淮也如此,两人在这雾蒙蒙的雨夜里渐渐失去了方向。
不一会儿,应淮拉着她,躲到了一棵树下。在树冠的庇护下,落到两人身上的雨水少了很多。
青虞喘着气,抬手将被雨水打湿的、凌乱的鬓发拨到一旁,应淮也止不住地喘息着。
“还能跑吗?”应淮问。
一模一样的话。
不过那时是她被树干绊倒,应淮将她扶起来时曾这么问过。
青虞点点头。
应淮说:“好。”他拉着青虞,又重新冲向大雨之中。
倏地,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两人上方落下。
青虞见状,猛地甩开应淮的双手,两人顺势躲开。
就是这个当口,周围的黑衣人和宰相府的侍卫们追了上来,将两人包围起来。
应淮站定后,立即凑到了青虞身边。他拔出手中的佩剑举在胸前,眼里满是防备地看着渐渐靠近的众人。
青虞冷眼看着这些杀手,愈发不明白这个阵究竟想让她做什么。
当初城中派来的侍卫并没有追上他们,反而是那群训练有素的杀手,很快在林中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然而阵中的情形却是,这批杀手和侍卫同时找到了他们。
青虞看着慢慢走上前来的黑衣人首领,猜想着他开口是不是会说“我劝探花郎还是赶紧交出九姨娘,免得我们大人上报官府,误了您的前程”。
那黑衣人首领缓缓抬起手中的剑,指向应淮,果然将刚刚青虞想的这番话说了一遍。
应淮没有回答,他眼神凌厉,手中的剑直指首领。
“哼,不知死活。”那人抬了抬手,“抓活的!”
众人大呵一声,皆提剑朝应淮而来。应淮活动了一下四指,抓紧了剑柄,猛地刺向左边袭来的黑衣人。
一时间,寒光乍现。应淮的身影交错在众人之中,他或挑或撩,剑法极速凌厉,转眼间已有三名黑衣人倒地。
喘息声、雨打声、刀剑声。
应淮在众人的围攻里渐渐落了下风,他驻着剑,甩掉脸上的雨水,大口的喘着气。
饶是青虞知在阵中,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