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之！你怎么了？！”
他的目光无比执拗，像锥子一样钉在孟瑶身上，他根本不管还在不停溢出嘴角的鲜血，“别……开门。”
得到孟瑶肯定的回复，顾裴之这才仿佛彻底送下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爆出，他松开牢门上手，像是要把心脏掏挖出来一样，死死的捂着心口单薄的皮肉。
“即便自伤也要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吗？”幻灵幼小的面容上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沧桑。
他垂眼看着痛苦不堪的顾裴之，嘲讽的开口，“我为你织造的梦境如此美满，你明明可以与孟瑶双宿双飞，又何必来这现世徒增烦恼呢？”
顾裴之艰难的将血水吞咽入喉，“假的终归是假的。”
“世上哪有什么幻境，又哪有什么真假。”幻灵自嘲的笑了笑，“如同庄周梦蝶，惘然一梦，又何必在意真与假呢？”
“顾裴之，你已经知晓了一切。”幻灵的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几乎拿着刀在切割顾裴之跳动的心脏，“你眼前的女子于你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何必执着。”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幻灵的指尖散发出点点荧光，“为你织造一场梦境，与孟瑶永远在一起，你可愿意？”
“而你，也可以回去你的世界了。”幻灵望向孟瑶。
明灭的光将孟瑶和顾裴之包绕起来，明明如此温煦，却照得两人心中如此冰凉。
顾裴之透过白光准确无误的攥上孟瑶低垂的手，语气近乎哀求，“阿瑶，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根本没有给孟瑶开口的机会，即便她一丝的犹疑都要捏碎他的心脏。
他艰难的靠近孟瑶，露出几近苍白的脆弱笑容。她尚未开口，就已经逼的他步步退让，“你可以回去。我不会拦你。”
“但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我愿意陪你，无论你要找什么秘密，我都帮你。”
“所以，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再陪我一段时间？”
第87章 所谓正道
◎所谓正道◎
孟瑶不知道该怎样定义眼前的一切。
顾裴之的声音穿透耳膜, 像是濒临破碎的水晶，带着细微的颤抖。他眼中的哀求太过真切，几乎让孟瑶错以为自己已经将他的生死操控在手心。
心中无比的纷乱。
在此之前, 她从来没有去考虑过所谓的未来。
因为她认为没有所谓的未来。
这只不过是一本她接到的无聊剧本。而眼前的这些, 不过是一群毫无意义的数据。即便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却只不过等同于无数像素点构成的影像画面。而她不过是其中带着目的的参演者。
即便对顾裴之拥有了感情, 孟瑶也抱着有些冷漠的想法。
她甚至决绝的想过, 长痛不如短痛, 到时候潇洒放手，他做他的魔君, 她演她的剧本，两人相忘于江湖便好。
但她似乎忘记了感情这种事情, 不是一个人便可以做出决定。
在孟瑶的定义里，顾裴之是一个呼风唤雨，杀伐决断的魔君, 所以她带着目的去接近他。
但实际上, 现在的顾裴之什么都不是。
孟瑶突然觉得自己和当初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带着笑容将他拖出漆黑的万丈深渊，然后轻轻巧巧的将他在推回去。活像逗弄一只宠物，只知道自己开心就好，却不管他摔成怎样鲜血淋漓，渣的明明白白。
如果可以, 如果这不是一场虚幻，她当然愿意......
指尖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孟瑶艰难的闭上眼, 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将肺泡内所有的气体彻底压缩排出。
这个世界的真实虚假又如何, 至少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在点点银光之中, 孟瑶环上顾裴之的肩膀，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依托给他。她死死的回握着顾裴之的手，从喉咙的深处挤出承诺，“我不走。”
至少现在，还不能走。
*
“看来我又算错了......”幻灵幽幽地叹息着，点点荧光逐渐消散在天际，像是虚无的泡沫。
孟瑶放弃了获取秘密的捷径，自然也不再受制于眼前囚于牢笼中的幻灵。她眼睛溜圆地看着眼前的幻灵，即便知道交涉失败，他也并没有丝毫的气恼，只是安安静静的回到囚笼中央，像个洋娃娃一样默默的看着囚笼外的二人。
一时之间，三个人静默无言的互相张望着。
良久，牢笼内的少年开口了，他环抱着双膝，像一个孤独的孩子，“孟瑶，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孟瑶错愕的皱了皱眉，用剑柄敲了敲光柱，活像个地痞流氓，“你有病吧？找我帮忙？”
“因为你不信他们。”少年撑着头，碧蓝的眼睛虚无的看着孟瑶，“不信那些所谓的修道者。”
他淡然的笑了笑，“我死后，你能把我的魂石带给我爹娘吗？”
“什么？”孟瑶瞪大了眼睛。
其实眼前的少年幻灵八成不会死，即便他确实做了罪大恶极的杀人之事。
且不论秘境之中本来就危险重重，生死存亡本就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意味。更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杀人事件，他牵涉到了不同的两个种族。真的想要给眼前的幻灵定罪，可能还需要人族和幻灵一族交涉协商。
而幻灵一族虽然强大如此，却人口稀少，很有可能以物赔偿，请求人族免除致死罪罚。
少年幻灵以为孟瑶不愿意，语言颇有些急切了起来，“其实很方便的。你让我魂归故土，爹娘一定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不是......”孟瑶皱眉，“其实你也不一定会死......”
即使不公平，但这就是世界的规则。
少年抬起手指看了看，自我嘲讽似的笑了笑，“我知道了太多秘密。没有人会希望我活下去的。”他在囚笼中伸了个懒腰，笑得像个天使，“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这一刻？
中心的光源仿佛断电了一样，逐渐暗淡下去。
光晕逐渐缩小，原本被照的光明透亮的世界逐渐陷入黑暗，像是关了一圈又一圈的电闸。最终只留下花心出那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牢笼中的少年。
四周传来细琐的脚步声，下一刻阴影中出现数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各门派前来救援的高手们。
他们显然也看破了幻灵织造的幻境，纷纷从梦中逃离出来。
“孽障！还我徒儿命来！”
“碧霞门主？”场中央的少年笑了起来，连眼泪几乎都要笑了出来，“在你手下的亡魂数以千计，如今为了个小徒弟倒来讨伐我一人了？”
“有些人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困我百年，夺魂嗜血只为了练造丹药，往年献祭者也是无数。今年不过是我替你们开了水镜，一个个都赶来杀我了？”
“你们这些修道的，满肚子的是非曲直。实际上秘密比谁都多。真佩服你们满肚子的恶毒，翻到嘴巴里就变成满口仁义道德了。”
牢笼中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孟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
囚笼中的幻灵不再是方才的少年模样，他虚无缥缈，像一团温煦的光，又像一片迷离的雾，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的身体必然千疮百孔，如同一块被撕扯许久的破布一样满是窟窿。
孟瑶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等待许久是什么意思。
困于牢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以血肉侍奉所谓的正道，也许死亡于他而言是期待已久的事情吧。
一道金光从黑暗中流窜过来，犹如破空的子弹，旋转着击穿那纯白的雾气，传出突破血肉的破碎声。
原本微弱的白光如同焰火般骤然亮起，无比耀眼。
无数透明的蝶自白光中铺散出来，突破了牢笼的束缚跟随着光芒奔向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所言。”不知谁在黑暗中开口。
四周传来附和的笑声。
孟瑶站在光源中心，迎着众人刺探般的目光艰难的笑了笑，“是啊......不知所云。”
手里玉蛹的温暖逐渐散去。
是啊，这所谓的正道，不知所云。
第88章 我命令你
◎你命令我？（补更）◎
光芒瞬间就消失殆尽, 随着银色的光牢彻底破碎，巨大的花朵瞬间枯萎。
孟瑶只觉得脚下柔软的地面突然陷落，整个人从花朵之间漏了下去, 耳边全是树叶干瘪碎裂的声音。失去了脆弱的依托, 失重感再次袭来。
*
山洞中的众人之感觉洞顶光芒一闪，随后时间仿佛被快进了一样。遮天蔽日的紫色花朵瞬间蜷缩坍塌，幽绿色的枝干上遍布了苍老枯萎的黑斑, 由盛开到荼蘼, 似乎只是一瞬间。
破碎的花瓣从半空中落下, 混合着一起掉落的破裂红茧泼洒出的血水，整个天空像是血色构成的光影画。
他们想要接住下落的同伴, 却发现在跃起触碰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温暖的阳光穿破洞顶直射下来, 旋转着下落的破碎叶片像雪一样厚厚的覆盖住比率苍翠的苔藓，野生的菌类放肆地在坚硬的岩壁上生长，而所有从空中下落的人, 都消失了。
*
四周烘热, 耳中全是火焰燃烧时特有的焦臭味，显然是有人在四周生了火。
意识逐渐回笼，手臂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已经醒了？”
过于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激得孟瑶坐了起来，手臂上的伤口疼的孟瑶几乎打颤，明显的刀割伤从掌骨贯穿手腕, 鲜血已经止住了，四周隐隐泛着青红的色彩，似乎是谁死命的按压过。
隔着燃烧的火焰, 赫然是清风派首尊云中真人沈寻。
他并没有看孟瑶, 纤细的长剑在火堆中来回翻动着, 却已经让孟瑶汗毛直立。
孟瑶清晰地感受到现在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一种莫名的拥堵感在丹田汇聚着，将灵力出入的通道死死的封堵着，她的体质就恍若一个空有花架子的凡人。
现在自己孤立无援，沈寻若是想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她不动声色的后挪了一点，衣服与地面的摩擦声引来沈寻一声轻笑。
“徒儿似乎很怕我？”
这tm不是废话吗！
孟瑶表面上却还是摆出了一副谦逊无比的模样，“徒儿不敢。”
无论是突然大发善心，还是猫捉老鼠的戏弄，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不激怒沈寻，能拖一刻是一刻。
孟瑶维持着恭谦的模样，暗自让系统探查四周的状况。
却发现这是一张熟悉的地图。这就是他们进入秘境时应去的地方。
幻灵创建的一切都破灭之后，一切都回归了正轨。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所有人现在应该按照原有规则被分散到了秘境的各个角落。
而倒霉透顶的自己竟然最先和沈寻遇上了。
空气中只余下火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孟瑶的心跟着乱跳。她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意，“师父，山洞里着实闷热，徒儿到外面透透气。”
沈寻的长剑在火焰中烧的通红，像烙铁一样矗在孟瑶眼前，“我记得你初入清风派就是想当我的弟子，怎么如今百般躲避？”
孟瑶看着沈寻意味不明的笑容，乖乖的坐回原地。
沈寻这是发的什么疯？
她可不信沈寻是突然看开了，想和自己联络感情。
她眼睁睁的看着沈寻从身后的石台上取出一只玉碗，白玉碗在星星点点的火光之下显露出半透明的莹润，亦照射出里面晃动的半碗水液。
沈寻轻轻一挥手，地上的火焰霎时湮灭。
他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在星点的火队中搜寻，随后不顾余温的灼烫，直接用手在里面取出一丝余灰撒入碗中。
他轻飘飘的晃动了一下玉碗，踩过木炭缓缓蹲在孟瑶面前，“乖阿瑶，把这个喝了，灵力就能回来了。”
孟瑶看着飞灰混杂着鲜血在碗中浮浮沉沉，几欲作呕。
我信你个鬼！
若是其他人到可能信沈寻，但七星阁出来的孟瑶定然是不会相信沈寻的。
七星阁善用符咒法术，也没见过什么普通救治术要以血化符的。沈寻这是搞得什么妖术。
孟瑶爬起来就想跑，但凡人的身躯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沈寻轻轻一扯，孟瑶就一个趔趄软趴趴的坐回了原地。
沈寻单手将孟瑶的手臂背扣了过去，捏的孟瑶直吸冷气。
“你既然不听话，为师只能亲自喂你了。”
坚硬的杯壁死死的抵着唇齿，孟瑶扭过头只见到沈寻的手臂上赫然出现的穿成一线的黑色焦点。
七星阵？
沈寻居然硬闯过七星阁的藏书禁地？！
七星阁以术法闻名天下，其中也不乏一些近乎妖术的符咒秘法。自从七星阁决心入正道，便将这些法术都封存了起来。此禁制只有同系血脉才能有权开启。
沈寻显然是私闯禁地不成，反被烙上印记。
沈寻去禁楼做什么？
孟瑶有一百个问题，但现如今的处境显然不是仔细思考的时候，她极力后仰着脖子，双唇死死的抿着，感受到下颌骨几乎断裂的疼痛。
沈寻过度暴力的虐待让孟瑶忍不住龇牙。
血液混合着符咒灌入喉咙，腥咸中带着苦涩。
眼前是沈寻诡异的面庞。他的面容平静至极，像是一具风干的蜡像。不知缘何，他半只清浅的黑眸现如今泛着诡异的灰色，像是一颗虚假的鱼目嵌套在眼眶中。
*
强劲的风猛地从脑后袭来。
沈寻当即松开孟瑶狂退两步，只看到身后的石台被劈裂成两半，那裂纹深刻到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脱离沈寻的控制，孟瑶立刻翻趴在地上，扣着嗓子，几乎胆汁都要吐出来，嘴巴里的血腥味挥之不散。
这特么是什么玩意？
顾裴之甚至都来不及管吐的昏天黑地的孟瑶，他双眼猩红的望向白衣的男子，“沈寻，你竟敢……”
沈寻被凌烈的杀气掀到，稳住身形抹去脸颊上的血痕，诡异而淡然的笑了笑，“晚了，她已经喝了。”
“什么？”顾裴之的耳中如同洪钟作响，拿着剑的手摇摇欲坠。
沈寻一句话似乎就将他打回了无底深渊。
孟瑶竟然已经喝了咒符……
“顾裴之，我劝你放下剑。”沈寻得意洋洋的扯出一抹冷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杀她还是易如反掌的。”
顾裴之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从眼中释放出来，就像是有人妄图将他的眼球撕扯出眼眶。
他需要很费力的才能看清眼前的少女，她难过的捂着心口，因为剧烈的呕吐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色，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沈寻站着，仙风道骨，却人模狗样的威胁顾裴之，“她现在与你一样，你若是想让她少些痛苦，都乖乖听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