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愣愣，眼中笑意更甚：“好。”
当日夜里，谢珩带着一支人马离开了军营。
在翌日夜里的子时，一声警钟在塞北敲响。
“柔然人夜袭！”
“柔然人夜袭！”
放哨的斥候大声开口传递消息。
长城上的守军吹响号角，城下军营和衣而眠的将士瞬时惊醒，抓起旁边兜鍪戴上便朝外面集合。
温杳出来时，看到拐角处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离开。
她眯了眯眼睛。
“主公，那些人打到长城三里外来了！”旁边跑来一个将士，面色焦急地开口。
“可曾查探敌情？”温杳收回目光，给自己系上兜鍪。
“都是步兵。”
“开城门，骑兵与我出关杀敌！左右弓兵准备！”
“喏！”
长城城门大开，一个红衣姑娘打马而出。
漫天箭雨带着火光擦亮长夜。
箭矢似陨星一般飞到远方落下，在将士们的呐喊声中射进敌方将士之中。
这次他们来势汹汹，仅步兵便派出了约莫十万人，更别提后方的骑兵与弓兵。
大军战了一日一夜，后面林子初也带着一支人马过来支援，这才打退了那帮柔然人。
黎明升起，照亮着满地疮痍。
敌人和自家将士的尸首混在一起，血流成河，腥味让顾泠闻得头皮发麻。
她看向旁边立定不动的温杳，走过去正要夸一夸自己的战绩，忽然发现温杳红了眼睛，那自夸的话顿时咽回了腹中。
“十一阿姊，你这是怎么啦？”顾泠面露担忧。
“阿泠，死了好多好多人。”温杳哑声，“他们昨日还和我说说笑笑，说要看我和阿珩成婚，说要去讨一杯喜酒的。”
结果今儿就身首异处，有的甚至都难拼凑成一副完整的尸首。
被火箭烧残的旌旗插在温杳旁边，小姑娘满面血污，通红的眼睛让顾泠紧紧抿唇。
片刻后，她伸手保住温杳，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不需要打仗的。”
众人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清理完了战场。
第16章 消失了的驿站
将军府。
温杳沐浴出来，有些疲惫地坐在长廊上，静静仰头看着月亮。
“十一！”
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声音蓦然响在院外。
温杳一愣，起身穿上木屐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了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皎皎月光下，少年一袭月牙白衣上面落的灰清晰可见。
见到温杳，谢珩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我听到这里打仗了，边塞人手紧缺，我便带了一队人马回来支援。听说你们险胜，我想着我的小十一会不会受伤，便匆匆来了将军府。你不要嫌我唐突……”
温杳听到了少年极快的心跳，听到少年松了口气儿，听到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担忧，忽然鼻子一酸。
“阿珩，这次打仗死了好多好多人。”从怀中离开，温杳眼睛里蒙上一层氤氲。
谢珩伸手，看到指尖的污渍顿了顿，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这才给温杳拂去眼泪。
“战场之上总有生死，将士为国捐躯是无上荣耀。他们守住了足下的土地，让百姓免受蛮夷侵扰——如此想来，十一应该开心才对。”
谢珩抚了抚温杳的发梢，“不哭了，十一乖。”
温杳颔首，看到谢珩眼里的疲惫，有些心疼。
阿珩这么远跑回来看她，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温杳踌躇片刻，正要说些什么，谢珩忽然开口：“那些兵器，我查到了。”
“查到了？”温杳一愣。
谢珩颔首。
他亲自带人出去调查，发现这些将士半路中路过一家驿站，便停歇于此——那些兵器也是放在了这里。
后来，半路出现另一批人马，也带着十几车兵器，也是来给军队补给的。
翌日，这些人分道扬镳各自离开——送到塞北的这一批兵器自那驿站之后便再不停歇，而是直达。
在问清楚之后，谢珩便笃定这批兵器是在这家驿站被掉包的。
他派了人去调查另一批人马送去的地方，随后听到温杳他们打仗，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敌，便连忙带了人来支援。
遂有现下一幕。
温杳心头沉沉。
她们温家对兵器的事情素来不会过问，一般都是朝廷送来也不拆箱就直接用了——那调换兵器的人大抵是摸清楚了这一点，然后利用这个空隙给换成了破铜烂铁。
若是带着这些兵器上战场，那将是如何惨景，温杳难以想象。
温杳又想起战前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同谢珩提了一嘴。
谢珩思忖片刻，低声道：“十一先别打草惊蛇，我们放长线钓大鱼。”
温杳颔首，随后催促着谢珩去休息。
过了些日子，谢珩派出去的那一队人回来了。
他们说，那一家驿站他们再去时，已经人去楼空——原本的驿站也变得残破不堪，好像原本就是废弃的一样。
谢珩眼皮子一跳，找来堪舆图仔细查看，果真发现那家驿站是废弃了的。
他问：“那支军队送走的兵器，是谁人派出长安的？”
“主公，属下无能，未曾查到。”手下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第17章 难民闹事
谢珩皱眉。
看来那个人，隐藏颇深啊。
“继续查，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少年叩着桌案，慢慢开口。
“喏。”
等到手下人离开，谢珩慢慢看向窗外。
到底是谁，想害他的小十一。
六月，塞北发生了一场天灾，突如其来的山洪淹没了很多人的家。
大批难民跑到温杳管辖的这一带，恳请她收留。
在温杳应付的有些措手不及时，谢珩出手了。
他一面派人安顿难民，一面派人去查看山洪暴发的地方，顺道去看看还有被困住的难民。
温杳笑眯眯地吻了谢珩一下：“还是阿珩在身边好呀，阿珩不在，我一个人都应付不过来。”
谢珩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不在，十一也能应付的过来的。”
“呸呸呸，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
旁边，顾泠撇着嘴回头。
总感觉自己被莫名其妙地踹了一脚，就很难受。
难民安顿下来了，接下来便是解决粮食问题。
谢珩出去看山洪的情况了，温杳让手下将士看看还有多少粮食。
将士们看完后摇摇头，说剩下的粮食只够他们支撑到十一月了。
温杳皱了皱眉。
她写了奏折送往朝廷，赈灾粮食和物资不日便会送达塞北。
但在这之前，还得解决这好几万难民的口粮问题。
也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
“去最近的城市购买粮食，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温杳问。
“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且不说半个月，买不买得到粮食都还不一定。”将士作揖。
温杳摩挲着下巴，开口道：“林小将军，你同阿泠妹妹分别带兵，去附近的城镇购买粮食，能买多少买多少——买的钱要是不够，便拿我的手令从我私库里扣。”
“得令！”两人拿了手令迅速离开。
温杳又转头吩咐其他将士，将军中存粮拿出来分发下去，给难民们先吃。
将士们也都没有意见。
但毕竟僧多粥少。
第一批粮食发下去后，看似多的粮食真正分到难民手里，其实也就那么一丁点儿，甚至还不够塞牙缝。
壮丁们忍着饥饿将粮食分给老弱妇孺们，自己去刨树皮吃泥土充饥。
温杳看不下去，又将第二批粮食发了下去。
壮丁们终于能吃上一口饭了。
有人感激温杳，也有人辱骂温杳。
他们说，你没有这么多的粮食，你发下来干嘛。
装好人吗。
他们根本吃不饱饭啊。
你还不如把剩下的粮食都发下来，让我们美美地吃上一顿。
面对这些人的谩骂，温杳还没发话，她手下的将士倒是先替温杳打不平起来了。
主公将手下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分给你们了，你们倒好，不但不感恩，反倒还过来骂主公。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呀。
在这些难民骂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子初和顾泠带着粮食回来了。
一有粮食吃，这些难民立刻安静了下来。
在分发粮食之前，两人决定算一把账。
“在我们去买粮时，谁人辱骂温小将军？”林子初面色淡淡地问。
第18章 总会有人为她撑腰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林子初见状，微微眯起眼睛：“怎么，还要本将军仔细查问吗。”
“难道你们不知道，温小将军乃朝廷重臣，辱骂重臣命官者，当笞刑五十，刺配边疆么？”
顾泠抱着一条鞭子站出来，不紧不慢地看着四方，声音温温柔柔，却听得难民们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不说吗，不说的话，可没有饭吃哦。”林子初面带微笑。
难民：“？？”
不成，没有粮食怎么行。
他们想着当初是谁谩骂温杳，随后便将谩骂得最厉害的十几个人给带了出来。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副不畏权贵的模样。
林子初看着这些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把这些人拉下去，杖责二十。”
“为何要打我们！”
“就是啊，为何要打我们！我们不过想要一口饭吃！”
“就是啊，我们何错之有啊！”
“……”“……”
这些人顿时不乐意了，一个个开口嚷嚷起来。
忽然，一条鞭子抽到地上，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众人：“！！”
他们顿时噤声儿。
顾泠不紧不慢地收起鞭子，面带微笑——
“方才我说的话忘了吗？辱骂朝廷重臣者，当笞刑五十，刺配边疆。你们既然不想被杖责，那就按照大周律令来吧。”
说罢，又瞥向旁边的将士，微微眯起眼睛，
“还楞着做甚，要本将亲自动手吗？！”
别看小姑娘生得还有些稚嫩，但毕竟和温杳混了这么长时间，那气质早就给带上来了。
你看这微微眯起眼睛，字里行间都带着温杳训人时地模样，把将士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也把难民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将士们反应过来，一边暗暗夸赞顾泠微风，一边直接动手把这些人压到了当地衙门那里。
县丞早便听闻了这件事情，想到有人竟然敢辱骂天武帝最疼爱的长宁郡主，那背上是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要知道，温杳不仅是陛下疼爱的小郡主，还是军中将士尊崇的大将军，更是百姓爱戴的小女娘——小郡主如今在大周的威望极高，与她那未婚郎婿谢珩几乎是不相上下的。
这样受欢迎的小郡主，派送出粮食本身也是没什么错的，偏生这样一群不识好歹的人，还要来说温杳的是非。
温杳不生气，他都要生气了。
这不，当这群难民被抓过来的时候，县丞直接派人给他们狠狠地上了笞刑，一下也没少。
难民们本便少吃了几顿饭，这么一打，有几个活生生便死在了牢狱之中，而剩下的也都没好到哪里去——他们纷纷被发配南疆，做了修筑长城的苦丁。
另一边，在解决掉闹事的难民后，林子初和顾泠这才开始派送粮食。
粮食派送了一天一夜，每一个人都拿到了五斤，甚至还有多的——这些多的粮食便都放回了军营。
回到军营的时候，顾泠扑到温杳怀中，笑眯眯开口：“十一阿姊，你看我方才替你撑腰，帅是不帅！”
“哎呀，我们家阿泠帅得很呐。若你是男儿郎，我也要心动的。”温杳刮了刮顾泠的鼻子。
“哎呀，小嫂嫂光顾着夸阿泠妹妹，怎的也不夸夸我。我可是为你们带回来数万石粮食呢。”林子初撇嘴，酸溜溜地开口。
“确实也要夸林小将军，若不是没有你们出去买粮，这批难民要闹出不小的事情。”温杳松开顾泠，朝着林子初抱拳道谢。
这一下反倒把林子初整得不好意思了。
他红着耳朵扭过头，不自然得咳嗽一声：“哎呀小嫂嫂言重了，我二人都是受子机兄所托，在他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多帮衬着你些，免得有人欺负了你，你还不知道还手。”
“子机……阿珩？”温杳一愣。
顾泠连连点头：“是呀，十一阿姊我同你说，小丞相离开的那一日，将我和林家阿兄单独拉去召见。丞相千叮咛万嘱咐，说让我二人一定要帮衬着十一阿姊，说他不在定会有人欺到阿姊头上。”
“小丞相果然料事如神，这才走多久啊，人难民就敢这让辱骂你。好在我和林家阿兄为阿姊出了口气，要不然这些难民还有的骂的。”
小姑娘正滔滔不绝地说着，旁边的林子初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
顾泠：“？？你拽我作甚？”
林子初悄悄使了个眼神。
顾泠顺着林子初使的眼神看了过去，顿时噤声儿。
温杳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在那一个人出神。
顾泠心头一顿，悄悄地问：“林家阿兄，阿姊这是怎么啦？”
“她是想起某些人啦。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人家了。”
“哦哦，好。”
林子初就这么把顾泠拽走了。
此时，温杳想着顾泠的话，不自觉想到了前世。
前世的谢珩也是这样，总是替她着想，哪怕他去后十余年，他为自己留下的一切，也能让自己在东宫屹立不倒。
“阿珩，若是有朝一日，我被人欺负了，你不在我身边，那我该怎么办呀？”
“十一不怕，放开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在的时候，我为你撑腰，我不在的时候，总会有人为你撑腰的。”
前世的对话恍若昨日，让温杳鼻尖发酸。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阿珩说的都对。
总会有人为她撑腰的。
不知道阿珩几时回来呀。
这一刻，温杳忽然很想很想自己的少年郎。
好想把他抱在怀中，看一看他的绝代容貌，听一听他的温柔笑声，闻一闻他的一袭药香。
这一夜，小姑娘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