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芳把门打开之后,女知青的那间屋子,里面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蜘蛛网交错着,唯一的两张双人床上,也落得厚厚的灰尘。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间屋子除了这两张双上床,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林小芳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一贫如洗的屋子。
王文慧一脸不可议。刘圆圆直接尖叫起来。
男知青们那边的房子是锁上的,钥匙是在老知青那里,他人似乎出去了。
听到有人叫,立刻也跟着一起进来了,看到里面的情况,也是一脸呆滞。尤其是靳于肖那张白皙的脸直接黑了。
陈伊容倒没有什么反应。
她心里想着事情,把自己手里的包裹卸下来,放到其中一张床上。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抹布。
林小芳笑着接过来,“我来帮你吧。”
其他人全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条件这么坚苦,她居然没有炸毛?
她不是副省长的女儿吗?
他们想闹,可陈伊容平静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众人立刻明白了什么。
等林小芳帮着他们把地扫了,床铺擦干净了。然后从自己兜里抓了一把糖递给陈伊容,而后羞涩地跑走了。
她这动作弄的陈伊容有些懵,帮她打扫卫生就已经奇怪的了,现在居然还有糖?
这是啥情况?
她刚想问,就见对方已经跑没影了。
等人走了,陈伊容才转过头来,看着满屋子站的人。大家看着陈伊容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浓浓的羡慕。
不过,大家也都没有说什么,几块糖而已,他们眼皮子也不至于那么浅。
这间屋子,大约有二十多平米,摆了两张床,还有一大半的空地。
王喜扫视了一眼,首先出口了,“这日子咋过呀?”
刘厚已经红了眼,“这什么都没有,太苦了。”
王文慧也被狠狠冲击了一把,“他们太过分了!我们找他们去!”
刘圆圆也是委屈,都快哭出来了。
靳于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专心擦拭眼镜。刚才林小芳帮他们打扫房间的时候,谁也没有出去,所以,他的眼镜上面落了一些灰尘。
陈伊容坐在床上,看着他们,“闹是一定要闹的。只是,咱们最重要的不是住而是吃的。”顿了顿,她看了一眼靳于肖重新戴好了眼镜,也把目光投向她,似乎在等她发话。
陈伊容轻轻扫了他一眼,“可,咱们要打有准备的仗。”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
六本红宝书,六个毛主|席徽章和一份报纸。
陈伊容把那份报纸举起来,举到他们面前亮给他们看,“刚才,他们在大会上说得那么好听,可关键的一点也没有说出来。按照国家规定,我们知青每个人每月都可以领18公斤口粮,外加生活费每月八元,可他们丝毫没有想要兑现的意思。”
五个人的眼睛齐齐地看向她,他们都是经过那几年灾荒饿过肚子的人,粮食有多重要,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陈伊容同志,你说吧,咱们要怎么办?”王文慧首先不淡定了,住这种土房子已经够坚苦的了,难道连吃的也没有吗?要不是因为在城里没吃的,她何苦要到乡下受罪呢。
“咱们先到分两路,四个人村口那条路,王喜先找到队长家,说我们要到公社找领导要口粮。”
王喜有些犹豫,“这样不是把队长得罪了吗?我们毕竟还要在林家村插队呢,得罪队长对咱们没好处的。”
陈伊容定定地看着他,“他把我们分配到这里,口粮也没有,就是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你瞧隔壁的知青可是住了好几年了,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难道你也想像别人那样跟村子里的姑娘结婚,一辈子在地里抛食,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如果你愿意这么过,那你可以站到一边去了。”
王喜被她挤兑的,脸青一片紫一片的,他飞快地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有些义愤填膺,但脸上也有些犹豫之色。
陈伊容也不逼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十五六岁的学生,性子太软,吵架这种事情估计只看过听过,却没做过,因为都嫌丢人。
可,到了乡下,填饱肚子才是关键,脸面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透过屋子那唯一的窗户看向那深山,死了四个人,其中两个还都是死在山里,这事情恐怕不简单吧。
而且,林小芳那个姑娘有些奇怪,她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却顾忌到旁边有人,不敢深谈。
看来,等她安顿下来,她应该会再来找她。
第51章 、
宋向军现在家门口, 看着林小芳一脸欢喜地从知青点回来。。
他试探着问, “小芳, 那些知青们有没有嫌弃那房子简陋呀?”
林小芳停下脚步,细想一会, 也觉得有点奇怪,陈省长是从省城下来的,又没有住过土坯房,可她居然能够面不改色。除了佩服林小芳已经找不到别的词来表达了,她摇头道,“没有。”
宋向军看着她的眼睛,试探着问,“小芳, 你以前认识陈伊容吗?”
林小芳心里一突,不过前世她作为陈家保姆,有许多人想要贿赂陈省长, 不能明目张胆地送到办公室, 自然就想送到家里, 可政府大院不是那么好进的,所以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那时候她连买菜都会有人跟踪, 她早就学会了伪装,听到宋向军的话, 她虽然慌了一瞬,可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笑道,“
今天才认识的。你不觉得她身上穿得衣服很好看吗?我也想要这样漂亮的衣服,我想如果和她交好说不定她能把衣服借给我穿。”
说完,不等宋向军反应过来,直接往家跑,“向军哥,我先回家了,我妈肯定喊我干活呢!”
宋向军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愣,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还以为林小芳和他一样都是重生的呢,他一拍脑门,自嘲道自己可真能想。
知青点,其他人看着陈伊容镇定自若的神色,心里那点羞耻心立刻抛到一边去了。
靳于肖首先表态了,“我听你的。”
陈伊容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本红宝书和徽章,他立刻把徽章别到衣服上。
其他人见他表态了,为了那口粮,也都伸手,自动拿徽章和红宝书。
他们拎着的包裹全都摆放到床上。
每个人都只背着一个斜跨在腰的书包。
“咱们气势要足!首先要歌颂我们下乡的精神,然后,党的指示。”
大家纷纷安排台词。
等王喜火急火燎地带着林正浩追上他们一行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村口了。
现在正是不忙的时候,村口站了不少村民。
看着他们一行人,唇枪舌剑,都有些不可思议。
林正浩被这些人的行为吓傻了。
这刚来第一天就上告,那省里的领导都还待在镇上呢。
要是知道他工作没做好,他这大队长还干不干了。
林正浩看着他们把报纸都拿出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把报纸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真的有,这些人没有撒谎。他扫视一眼,轻声说道,“可是,我们队的条件的确有限,你们才来,我们上半年的粮食已经发了,下半年的还没开始呢。”
陈伊容定定地看向他,“那是你的失职,据我所知,知青名单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就已经下发到各村落了。你把口粮全都发了,是不是不想我们这些知青下乡,不想让我们传播知识。你这种消极对待我们知青是不正确的。”
林正浩头皮发麻的看着面前这个“位高权重”的姑娘,这可真是棘手。
一想到,她居然是副省长家的千金,想到之前县长还特地让他关照她,他就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又重了几分。
他们这些农民,辛辛苦苦挣一整年的工分,到年底也就有七十多块钱的分红,哪有多余的钱分给他们这些不干活的知青。
这不胡扯吗?
他转了转眼珠子,把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们喊过来,说起要分给知青们钱和粮的事情。
大家伙原先还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心态,现在一听说要把他们的口粮和钱分给这些知青,当下就炸毛了,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甚至有那脾气暴躁的还想要动手。
到底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脸皮薄,被这么一群村民推搡,撒泼说他们是不干活吃白饭的。脸色都涨得通红。
陈伊容直接大吼了一声,“都闭嘴!”
众人交头接耳,看着林正浩对她似乎很恭敬,想到这人似乎很有背景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再说了。
陈伊容直接把手里的报纸高举,“这可是人民日报上,是国家定下来的国策,你们是不是不支持共|产|党,不支持党的政策。?”
村民们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报纸上都写了,那肯定是真的呀,这可咱整呀。该不会真的要把粮食给这些知青吧?
那他们不都要饿死了吗?众人对她又惧又怕。纷纷看向队长,让他拿道理反驳她,毕竟他们这些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可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林正浩这会子能说什么,这报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他再有胆子,也不敢跟党对着干呀。当下就有点灰头土脸的。
陈伊容也不逼他,她把高举的手放下来,看着林正浩道,“队长,我也知道咱们村也不容易,虽然我们是城里来的知青,但我们人民的子弟兵,是党的接班人。我也不忍让村民们饿肚子,我们各退一步。你们先发我们半年口粮。毕竟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等过完年,我们这些知青也跟村里人一样待遇,以工分换钱。大队长,你看可行?”
林正浩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他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虽然要发半年粮食和钱,但显然,这已经是最好结果了,毕竟不发粮,这些知青就得饿死,那他这个队长肯定要倒大霉了。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敢跟上面领导们对着干。要不然这个丫头能拿他爸压死他们这些小喽。
村民们听到这姑娘退了一步,对她充满了感激,只是半年,他们挤挤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陈伊容又道,“咱们住的那个草棚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这要是到了冬天,肯定就要饿死了。肯定要添置衣服和被褥,一个月八块钱,这个不能少。”
林正浩脸色难看了,沉吟片刻,很为难地摇头,“八块钱肯定拿不出来,不如这样吧。我作主了给你们一个月四块钱。棉花,我们村里有人家住的,到时候你们可以到村里有的人家换一下。”
陈伊容装作为难的样子,点头同意了。
村民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对这些知青们也没有刚才那么厌恶了,反而介绍起自家的棉花有多好。
江南是鱼米之乡,气候湿润,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桑树和棉花。
村民们的自留地也会种上一些棉花,给家人穿,或是弄到大集换东西。
也是一笔不错的进账。
这画风转的太快,知青们有点受宠若惊,脸皮薄的答应甚至明天就去看。
至于,约定的口粮和钱,明天就能到公社里领。
知青们见他们答应也见好就收。这下子,村民们对这些知青也有了新的认识。以前那些知青都是软脚虾,一点战斗力都没有,闹腾几回,不用谁出手,他们自己就互撕起来了。可这回的知青可是硬骨头,怕是不好糊弄,这才第一天呢,就带走那么多口粮和钱。
村民们都有些担忧自家今年的分红肯定会少很多。只是,谁都不肯说出来,毕竟那可是国家规定的。
回到知青点的时候,那老知青还没回来。
他们开始在女知青住的那间屋子里开始会议。
等人都坐下了,王文慧有些不解,“为什么你只让他们给半年粮食。咱们明明就有这个呀。”说着眼睛看向陈伊容手里的报纸。
陈伊容看了她一眼,又用眼睛溜了一圈,除了靳于肖似乎知道些什么,其他人全都有些不满。
毕竟,他们明明就可以领到那么多钱的,可陈伊容却私自答应了。只是,他们也都知道,要不是有陈伊容在前面打头,那些村里人估计都能上手打了。
陈伊容也不说话,直接从包里拿出另一张报纸,递到王文慧手里。
大家都凑过来一起看。
“这…………”
刘圆圆比较心直口快,一脸不可思议地道,“这报纸上明明说知青们的福利取消了呀。还是去年六月份取消的。你还把那份旧的那出来给他们看,你就不怕他们发现呀?”
陈伊容托着下巴道,“乡下没有几个人花钱买报纸的。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人看到了,谁敢说出来!”不怕得罪她吗?
这句话虽然没说,可她傲然凛冽的神色,谁都听得出来。刘圆圆觉得陈伊容这样子特别酷。
大家看完之后,都有些尴尬。这似乎是骗粮食吧?这样做真的好吗?
王文慧刚才误会了陈伊容,有些脸红,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拉下脸来道歉,她又觉得很不自在,忙问道,“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陈伊容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在其他人的身上溜了一圈,反问道,“你们知道知青下乡吗?了解下乡期间的工作情况吗?”
众人都摇头,第一次全国大规模下乡运动是1968年,但因为这一届的知青下乡有补贴,就是陈伊容手里拿的那份旧报纸说的那样,一个月有36斤粮食,每月八块钱。虽然下乡,可日子过得并不算差。即使不挣工分,凭借国家发的这些粮食和钱也能过得很好。所以,那些人写信回家的时候,也没有说日子过得有多苦。
但,好景不长,国家要把这些知青弄到乡下,为的就是减少毕业生的就业压力,现在单单只是这些知青们的补贴,国家就已经承担不起了,补贴才发了11个月,上面就发不起了。从去年六月,就取消这些补贴,以后,这些知青就要和这些农民一样下地挣工分,并没有什么优待。
一群像牙塔出来的孩子,干家农活都少得很,哪里吃得了那个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都纷纷写信回家求救。
家里人疼孩子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吃苦,也都咬牙寄了钱粮过来。
这些知青们虽然也都听说乡下苦,可到底有多苦,他们根本不知道。
或者说,他们还怀着赤诚之心,也相信**说的那句“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可是,理想虽然很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到了这地方,他们会彻底明白,什么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个教育不是照本宣科的教育,而是需要手心的茧子来证明它的残酷的。
陈伊容直接从自己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简单说了一下,“在乡下,一个工分4分钱,一个成年男人可以挣到十工分,女人八工分。像我们这样的身体状况,男的八工分,女的六工分。一年出工的日子大概两百五十天左右。你们算算,你一个月下来能赚多少钱。”